笑傲红尘
疯了。
可是一迈进草庐,印无忧的心立时狂跳起来,那一刹间,他居然想起一句诗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从来没有因为遇见一个熟人而欣喜若狂,而且这个还是他以前有些讨厌的列云枫。那个在纱幔后边走来走去的少年居然是列云枫。印无忧怕父亲看出他内心的变化,所以刚进去时,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又怕列云枫注意不到他,所以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直到被按到那张桌子钱,他说得更快,总是提到云沧海,故意要惹列云枫的注意。
然后那个女子为他搭脉时,他用手指在那女子的手掌边缘,写了装疯两个字,那女子咦了一声,列云枫马上过来为他搭脉,他在列云枫的手边写了出事两个字,口中依然自言自语,分散父亲的注意力。
那女子开始煞有介事,言之凿凿,说自己患了癫症又身中奇毒,又借口遣散求医的人群,无忧的心放下了一半儿,看来对方已然明白他的意思了。那女子和列云枫居然在父亲的眼皮底下做鬼,用迷香弄晕了印别离,将自己救了出来,现在想想,都是后怕,那女子固然不知道印别离是谁,列云枫应该知道,印无忧忽然很佩服列云枫的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身边的马,停了下来,列云枫额头的汗如雨下,身上的衣衫也湿透了,神情有些痛苦,无忧知道列云枫的武功底细,可是也不至于这几日不见就退步如斯,骑一会儿马也会累到如此,他心中本来就觉得列云枫还是娇生惯养,跑路也摆谱儿骑马,那草庐后边是山林,施展轻功不更悄无声息嘛?
不过勒住马的是那个女子:“怎么样?身上的伤要不要紧?是不是迸开了?给你上药都不让,现在疼了吧?你大了,居然讲究起男女有别,前几年受了伤,我没有给你上过药吗?”这女子明着数落列云枫,眼中却满是关切。
列云枫有些发窘:“姐姐别骂我了,怎么好意思让你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伤。”
听到列云枫受了伤,印无忧知道自己方才错怪了他,有些过意不去,忍不住问道:“你,你受伤了?你,要紧吗?”他从来没有询问过别人,不知道怎么开口,而且现在他还没有问这个女子的名字,她帮助自己逃了出来,恐怕那草庐和屋中一切都会被盛怒下的父亲付之一炬。他心中记下这份恩义,不过口中却连怎么问人家的姓名都不知从何开口。
列云枫的神色更窘:“没事儿了。”
印无忧顺口问道:“你怎么会受伤?”
那女子扑哧一笑:“公子不要问了,他哪里好意思告诉你是被人打的?枫儿,外敷的药你不肯让我上,我送你内服的药可要吃,知道吗?草庐那里不能回去,我要去涂阴,听说那边骑了瘟疫,死了很多人。”
涂阴和涂阳仅仅隔着一条涂江,离此不远,印无忧忙道:“不行,我爹爹认得你,你会很危险,还是和我们一起走吧。”
那女子微笑:“令尊要找的是你,有你在岂不更加危险?公子放心,栾汨罗粗通医术,还会些改装易容的把戏,不会有事儿,反是公子要多加小心。”
栾汨罗,原来这个女子叫栾汨罗,印无忧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他看这个女子根本不了解她惹上的是离别谷的谷主印别离。
栾汨罗道:“你是谁不重要,只要你是枫儿的朋友,就是赴汤蹈火,汨罗也在所不辞。”
这话虽然很淡,一股淡淡的暖意,涌上了印无忧的心头,他微微垂下眼睛:“栾姐姐怎么知道我和列云枫认识。”他心中对栾汨罗特别有好感,列云枫叫她姐姐,他也顺口叫了声姐姐,不过是以口说心,自己都浑然不觉。
栾汨罗微笑道:“枫儿别的本事不怎么样,可是这捣鬼的本事还不错,他不是和我说,人参几年好,甘草最为宜,红矾不可遇,朱砂正迷离吗?人参是越老越有药力,甘草性温,入药为臣,忠厚如友,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你是他的老朋友,红矾为剧毒,意为危险,必须逃走,朱砂是安神之物,枫儿的意思带你来的那个人很是厉害,不能硬来,所以我们就用了迷香,让令尊神迷不清,才跑了出来。”
印无忧听得愣愣的,列云枫想得固然快,这个女子也端的聪明,他忽然想起澹台梦来,如果澹台梦在场,一定也会听懂列云枫的话,两个人也会珠联璧合,骗过印别离。
栾汨罗轻轻劝道:“公子别笑我啰嗦,我那迷香虽然是极品,但是如非令尊对你太过关心,也断然不会中招,有缘修到一家人,谈何容易?母子连心,父子天性,你逃开他一时,逃得了他一世吗?”
若依印无忧平日的脾性,早就怒了,但是栾汨罗说得话他虽然不爱听,却也句句在理,无从反驳,故而无言。
栾汨罗笑道:“我不烦你们了,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了。”
列云枫急道:“姐姐真的就走,哥哥就在庐陵,我说的那些话,你到底听进去没有?如果会惹到姐姐生气,就告诉哥哥好了,反正有人会为姐姐出气。”他说到后边,有些使气的样子。
栾汨罗笑了:“恩怨情仇,悲欢离合,这些戏码我都演过多少回了?再看不开,可是笨到无可救药了,况且我要生气,为什么要假手于人,难道我就打不得你?内有严师,外有苛兄,枫儿,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她说着催马扬鞭,绝尘而去。
临行时,笑语盈盈,颇有一番天地为家万事随缘的坦荡。
列云枫看着栾汨罗纵马去远了,有些怅然:“姐姐说得也对,你逃开一时,逃得了一世吗?印兄,今后如何,你心中应该有个打算了吧?”
印无忧咬着嘴唇,忽然发现天大地大,竟然没有自己的立锥之地。栾汨罗的话说得没错,此时逃开,不知何时仍会落到印别离的手中,只怕到时候印别离宁可打断他的双腿,也不会给他机会再逃跑了。难道要他和父亲断绝骨肉亲情?想到这里,印无忧又觉得不忍,父亲对他虽然严厉苛求,可是父子相依为命多年,父亲为他付出多少,难以计算。
记得最深是他七岁那年,趁着父亲去前厅招呼客人,他偷偷跑到了葬山去玩儿,然后迷路,被群狼围困在一棵树上,直到半夜,哭哑了嗓子,才看到浑身是血的父亲来找他,原来那位客人是来寻事的仇家,身受重伤的父亲和上百头狼恶斗,直到凌晨,浑身是血的印别离才抱着印无忧下来葬山,一到住处,印别离就昏了过去,三天三夜后才醒来。
列云枫道:“兄台是不是既担心被令尊再次抓到,又不愿意与令尊恩断义绝?”
印无忧惊愕:“你怎么知道?”
列云枫道:“非恩就是仇,是敌就非友,为什么非选择冰炭不同炉的极端?迂回婉转些多好,反正殊途同归,达到目的皆大欢喜就好了。”
无忧有些愣,他囫囵半片地也听懂了列云枫言外之意,但是,放眼江湖,谁敢收留离别谷的少主?去招惹杀手窝的头目?而且真要让他寄人篱下,还不如被父亲一掌打死算了。
列云枫叹口气:“反正小弟我今年是流年不利,管不管闲事也会有血光之灾,走吧。”他用马鞭一指,前边拐弯住,一丛茂密的竹林中,几间简易的竹屋,炊烟袅袅,带着人世间最普通的温暖。
印无忧暗骂自己胡思乱想,居然连这样显眼的地方都没看见,难怪父亲说杀手最怕动情,他又看着列云枫发呆,为什么他都不问澹台梦?列云枫不是也很关心澹台梦的吗?他不禁道:“你,你都不问她吗?”
列云枫叹了口气,笑中带涩:“在草庐里,印兄不是就告诉我出事儿了吗,不然以印兄的性情,会用九死来换小师姐一生,如今她不在印兄身边,一定是发生了无法预测的事情,但是小师姐应该性命无虞,否则印兄要是亲眼目睹小师姐遭遇不幸,只怕现在会真的疯了。”
其实列云枫看到印无忧时,没看见澹台梦,就感觉到事情有变,一定出了事儿了,而且印无忧是不知道澹台梦在哪里的,不然一逃出草庐,印无忧一定会去拼命救人。他知道印无忧是不擅言辞的人,需要慢慢引着说话,要是在路上就问,会耽搁很多时间,万一印别离他们追来,三个人都难逃魔掌。
再着急也不能乱了方寸,现在眼前就是澹台玄他们住的地方,澹台玄和林瑜都在竹屋里,他才肯提到澹台梦。
印无忧心头一震,列云枫方才那句会用九死来换小师姐一生的话,让他立时有了知己之感,如果可能,他是真的宁愿自己死九次,来换取澹台梦活下去的机会,他不由得抓住列云枫的手臂:“我知道沧海一定不会死,我知道你一定能,你一定会能找到她,只要能找到她,你要我做什么,做什么都可以,你知不知道?”他的话说得凌乱,忽然发觉自己只要和列云枫在一起,话就开始多,而且要命的是废话更多。
列云枫忽然正色道:“印兄,小师姐当你是兄弟,所以我也当你是兄弟,但是,你真的只打算做她一辈子的兄弟?”
又是一句晴空霹雳的话,震得印无忧半晌无言,好久才道:“只要她还活着,只要能找到她,我,我什么都可以不想,什么都可以。”
看着无忧深深悲怆,列云枫心中感慨怅然,叹人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这个印无忧对澹台梦真是一片痴情,至死不悔,这样一个真情热血的男儿,错过了实在可惜,但是离别谷那么阴暗血腥,怎么能给澹台梦阳光和快乐?离别谷一定要在世间消失,印无忧一定要摆脱少谷主的身份,他心中想到这些,免不了触动心思,怎么样才能消灭了离别谷。
忽然,列云枫道:“我师父要是和令尊打起来,谁更有胜算?”
印无忧如坠雾中:“你要澹台玄和我爹爹去拼命?,那,那这么可以?我爹爹为人谨慎,若是武功在伯仲之间的对手,他从来不会正面去冲突,而是暗中下手,所以就算你师父去约斗我爹爹,我爹爹也不会出手应约,他说那是匹夫之勇。而且我爹爹最顾及颜面,万一失手输了,他这么能再立足江湖?”他说到这里,马上打住。要是父亲在一旁听到自己如此多话,早会拳脚相加了。
列云枫眼里发光:“如果,你爹爹知道你拜到澹台玄门下,做了玄天宗的弟子呢?”
印无忧虽然满心惆怅,仍觉可笑:“他要知道了,心中会气个半死,可是表面一定不会发作,我爹爹绝对不会说我叛出家门,投靠到玄天宗门下,就像前些日子,接到了慕容惊雷的联姻帖子,明知道是个天大的笑话,一个刻意的骗局,还是会不动声色的赴约……”他又发觉自己开始废话,然后反应过来:“列云枫,你要我拜澹台玄为师?澹台玄又没有疯,怎么可能收下我,树立离别谷这个劲敌?”他有些目瞪口呆,这个提议未免太滑稽了,比慕容惊雷的联姻提议更荒唐,慕容惊雷要联姻,自有他的如意算盘,但是澹台玄怎么也不可能收他做徒弟,而将成为离别谷的仇敌,印别离不会在命里动手,却一定暗中算计,只是转念一想,就是没有这一层,印别离早对玄天宗心有嫌恨,不然怎么会派出去寒汐露和雪去杀澹台玄?
列云枫道:“你管他疯不疯,只看你敢不敢!”
印无忧摇头:“不可能,就算澹台玄疯了,也不可能收我做徒弟。”
列云枫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这么拜入玄天宗的?当时小弟我也是用大师兄和小师妹的性命做要挟,而且当时他还以为我是个欺男霸女的浪荡公子呢,还不是收了我做徒弟?君子可以欺以方,凡是重情重义之人,都是满身的致命伤。他那个天下第一,比你爹爹好对付多了。”
印无忧忽然哼了一声:“我听你说话,怎么特别欠揍,澹台玄对你那么好,你背后如此说他?”他虽然觉得拜入玄天宗是天方夜谭,但是要想寻找澹台梦,好像跟着澹台玄更安全,不会弄得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印无忧虽然没说,听话音是动心了,列云枫很坚决地道:“你放心,小师姐一定不会有事儿,她是属猫的,有九条命,只要有一口气,就能自救。”
他的坚定和自信让印无忧心中有了几分宽慰:“你废话太多,不过这句说得最有用。”
列云枫扬了扬马鞭:“走吧,师父的荷叶粥已经熟了。”说着话,他先打马向竹屋奔去。
往事前尘弥散处
澄碧的茶汤,晶莹如翡翠,流动着江南竹韵,水乡风情,在竹制的杯子里,慢慢回旋。
吃过了饭,坐在院子里,放一张方桌,几个人围着桌子坐下。
澹台玄看上去更加沉默了,眉头微皱,他在静静听着印无忧的讲述,杯中的茶,纹丝不动。
林瑜和列云枫都安静地坐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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