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红尘
吃过了饭,坐在院子里,放一张方桌,几个人围着桌子坐下。
澹台玄看上去更加沉默了,眉头微皱,他在静静听着印无忧的讲述,杯中的茶,纹丝不动。
林瑜和列云枫都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印无忧的讲述。
这应该是印无忧有生以来说的最多的话,而且提及前事,他好像马上就看到在茫茫云雾中,不断坠落的澹台梦,心痛不已,话,讲得断断续续,有时还会混乱颠倒。他始终垂着眼光,看着脚前茵茵碧草,在晚霞中轻轻摇曳,仿佛就是澹台梦坠落时的衣裾,飘飘如蝶,不知为何,他现在触目所及,一草一木,都会幻成澹台梦的颦笑娇谑。
沉静。
流动的只有微凉的晚风,暮色渐渐四合。
印无忧的眼中有了点点湿意,低低地:“断崖下的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沧海,她不会死。”他很想再去断崖下看看,好确定那个人不是澹台梦,可是又怕到哪里去看,怕确定了那个人就是澹台梦。
澹台玄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既有生,岂能无死?梦儿也是血肉之躯,当然也会死。”
他的叹息中带着深深的惆怅,可是,没有悲伤。这绝对不是一个惊闻变厄的父亲应有的表情,就算是天性薄凉,彼此不睦,毕竟是血浓于水,骨肉亲情岂能生疏至此?况且澹台玄对澹台梦宠爱到有些纵容,所以澹台玄的表情反映实在奇怪。
列云枫一边听着印无忧的讲述,一边看着澹台玄表情,心中一边儿想着印别离这么那么凑巧等在那里,恐怕是早有预谋。一边儿看着澹台玄的变化,无论那个残骸是不是能断定就是澹台梦,他起码也要有几分担忧,可是方才说到坠崖时,澹台玄还神情紧张,手中紧握着的杯子都在微微发抖,但是说到那残骸被野兽啮噬,残缺不全时,澹台玄反而松了一口气,好像就此断定那个人不是澹台梦,他又没看见,这么断定不是?
显然澹台玄的反映,让印无忧立时心火上涌,抬起眼,寒光四射:“你为什么如此无所谓?是不是你也希望她死?她虽然是你的儿女,可你没有权利决定她的生死!如果你希望她死,当初为什么要生下她?”在瞬间,印无忧有种混乱与迷茫,不知道自己说的是澹台梦,还是自己。
他神色凄怆,口气咄咄逼人,好像一把淬炼了好久的剑,终于要开刃见血,锋芒毕露。
澹台玄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断崖下的那个人,绝对不是她。可是那个人穿着梦儿的衣衫,应该是有人故意为之,伪造梦儿已死的假象。”
一听澹台梦没死,但是可能落入了别人手中,印无忧哪里还坐得住,马上站了起来:“你是不是知道谁抓走了她?为什么要抓她?那沧海不是很危险?我们还等什么,快去救她啊!”他的话越说越快,连珠炮一样,已然迫不及待。
列云枫道:“印兄,你想想看,这些事情实在都太巧合,天魔龙耶在法音寺,你爹爹他们在断崖边,然后又有很多人冲到大师兄他们住的地方,这个世间能有多少无巧不成书的事情?显然是早有预谋。这种时候,敌明我暗,要弄清楚状况,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印无忧心急如焚,哪里听得进去:“我不管什么阴谋,万一我们晚到一步,沧海发生意外,到时候就后悔莫及了。”
林瑜也劝道:“失踪的不但但是梦师姐一个人,还有我的大师兄、贝小熙和盈儿,如果我们连对方是谁都弄不清楚,怎么去救人?”
印无忧心中也知道这个道理,微微平静了一下。
澹台玄握着杯子,脸色阴晴不定,眉宇间渐渐郁结出一股杀气,而且越来越冷,忽然那茶杯扑哧一声,茶杯顿时嘭开一股细碎尘粉,连杯中之水都刹那间化成了烟雾蒸腾,这份内力实在骇人。澹台玄心中暗恨:没想到当年一念之仁,最后还是放虎归山,现在你们又卷土重来,好,既然你们不肯守约,我也只好破誓!这一次就彻彻底底地把新帐老账都清算干净,大不了鱼死网破,你们既然来了,一个也别想活着回去!
煞气渐浓的澹台玄有股令人震慑的冷峻,他看向印无忧的时候,寒意中才带着几分温暖:“印无忧,你是离别谷的人……”
离别谷。
这三个字现在是印无忧的心病,他听到就感觉特别刺耳,打断澹台玄的话:“我和离别谷没有任何关系,我是我自己,我就是要去就沧海,谁也阻拦不了我!”
澹台玄冷哼一声:“匹夫之勇,有什么用?出了送掉你自己的性命,你救得了谁?”
虽然澹台玄说的是实话,印无忧仍然固执地道:“如果救不了她,这条命要不要有什么用?”他也看见了列云枫的眼色暗示,此时原本不该和澹台玄僵持,不然一边印别离捉捕他,一边澹台玄推开他,不要说救人,就是自保也非易事。况且澹台玄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澹台梦是他的女儿,他的关心和着急应该超过自己。
其实印无忧的怒和恨,是源自印别离,他原来虽然无有母亲,却还有个父亲照顾他,关心他,经管这个父亲十分严厉,总是还有个家,那个离别谷无论多么无情寒冷,总是他的家,但是现在,他感觉自己无家可归,无人可依,还有列云枫提的那个拜师的主意,他总是觉得没有任何的可能,所以不知不觉就对澹台玄充满了敌意。
这种敌意是故意的,任谁都看得出来,印无忧从澹台玄的眼神中也看到了这一点,忽然恨从心生,恨自己的武功没有达到出神入化之境,当年练武,他曾无比憎恨和恐惧父亲抽到身上的鞭子,现在他反而觉得如果当年,印别离可以逼得他更急,打得更狠,现在自己就可以单枪匹马去救澹台梦了。
他知道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失去了应有的冷静,再看列云枫和自己频频示意,便咬着嘴唇,沉默下来。
澹台玄缓缓地:“无忧,思思和你的母亲曾是义结金兰的姐妹,你娘也算是我的一位故友……”
本来沉默的印无忧听澹台玄提到了母亲,又按捺不住冲口道:“你们都说我娘是你们的故友,为什么就是不告诉我她究竟是谁?是我娘已经死了不忍说?还是你们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不敢说?活着,她变成了你们所不齿的邪教魔头,不愿意说?再不然,就是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根本不打算认我,你们觉得我很可怜,所以才遮遮掩掩?她不过是玩弄我爹爹的感情,所以我爹爹才憎恨天下所有的女人,我只是她的一个意外……”
啪。
话犹未尽,印无忧居然挨了澹台玄一记耳光,这一下打得很重,印无忧被打得退了几步,半边脸颊都红肿起来。
然后所有人都愣住了。
列云枫心中暗骂印无忧实在笨蛋,大丈夫能去能伸,干什么非要针锋相对?就是要了解真相,可以用哄的,用套的,不行还有蒙的骗的,就是不能这样直愣愣地问,摆明了就是不想告诉你,还如此直接生硬。
澹台玄也有些发愣,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动手,因为印无忧最后的几句话,实在让他忍无可忍,况且这两天他已经很烦躁,火气自然会大,但是再火大,也不该发作到外人身上。
印无忧无比愕然地站住那儿,因为从小到大,除了父亲印别离,还没被第二个人打过,若是别人,他早拔剑拼命,宁死也不受此辱,可是现在,他反倒站住当地,不知道该不该还手。
气氛有些僵冷。
林瑜用手肘碰了碰列云枫,列云枫道:“师父,无父何怙,无母何依?印兄自幼无慈母呵护扶持,思念之情,当如切肤之痛,师父既然知道,何必再隐瞒下去,看着他们母子明明可以相聚,却对面不识?师父于心何忍?况且,无论那位印伯母是何等样人,总是对印兄有养育之恩的亲娘,儿不嫌母丑,侠女魔头,都是别人的看处,有何所谓?”
印无忧此时到不去想换不换手的问题了,他一直嫌列云枫话多,可是这几句话,却撞到了他的心里,痛断肝肠般地抽搐了一下,现在他已经无家可归,澹台梦芳踪无寻,心中对亲情的牵念从来都没有如此强烈过:“是,无论我娘是什么样的人,我都无所谓,你要怎么样才可以告诉我?”
澹台玄沉默一下,才冷冷地道:“印无忧,这一掌是替你娘打你的,不过你可以随时找我来报这一掌之仇,你想知道她是谁?好,你留住这儿,只要你在这三天之中,学会我教给你的一套剑法,我就告诉你,希望你知道以后不要后悔!”
列云枫心中一愣,这个时候,人无从觅,踪无处寻,澹台玄还有心传授剑法?澹台玄看上去又满面的凝重和煞气,这套剑法不但非比寻常,他们要遭遇的对手也该是厉害非常。对付设计,当澹台玄的弟子女儿们分开冲散,不就是让澹台玄顾此失彼,无从营救吗?这个计,设的够毒。是谁和澹台玄有如此仇恨?
看澹台玄的神色,已然知道对方是谁了,他现在不说,是怕他们练功分心,可是武功都是要循序渐进,那么会有三天之内就能学会的功夫呢?那是什么功夫?
列云枫有些心疼澹台玄,这个时候,谁能比澹台玄更心急如焚,徒弟,女儿,都不知所踪,而且还是一起出的事情,他就是有八只手,也得一个一个去救,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出了事儿,恐怕最痛苦最后悔的就是澹台玄了。他现在还有压制住自己内心的焦急和痛楚,传授他们武功,是不是澹台玄心中另有打算?
这到底是什么功夫,不过澹台玄连印无忧都要传授,他和林瑜一定也跑不了了。
果然,列云枫心思刚动,澹台玄面沉似水地对他和林瑜道:“还有你们两个,如果在三天之内,要是学不会我教的功夫,就给我滚出玄天宗,永远都不许回来!”
见澹台玄面如玄铁,眼光似刀,谁也不敢多言。
一剑绝杀寒夜冷
夜深,星疏。
竹叶摇风,寒凉如水,山坳里,那轮山月,如半盏冷冷的残酒,醉也是醉,确实越喝越凉的凄寒。
列云枫抱着细竹编成的美人枕,趴在幽凉的簟席上,半阖着眼睛,任由林瑜为他敷药,也许痛得地方太多,反而酸麻肿胀,整个身体都不属于自己,也不知道是哪里在痛。
莹白的月光下,看着肌肤上浅青淡紫、纵横交错的伤痕,林瑜一边轻手轻脚地涂着药膏,一边心中疼惜。
列云枫居然能和他们一样,熬过噩梦一样的三天,而且还能学会那套可怕的剑法。林瑜不喜欢杀人,不喜欢血腥,可是那套剑法出必见血,收必殒命,那套剑法的名字很简单,绝杀。没想到他们玄天宗里边还有这样一套阴狠毒辣的剑法,所以他不喜欢绝杀,圣人曰,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练,不过是奉师之命。
从林瑜记事起,出了上次去天牢里边搭救自己,他还没见澹台玄如此发狠过。以前练武时,虽然也会挨打,却不似这几日挨得如此狠。
印无忧自小受到的是地狱般的杀手训练,剑法走的又是狠辣孤绝一路,学这套绝杀,正是游刃有余。林瑜在他们师兄弟中内力最深,悟性最好,他也习惯了澹台玄传授的方式,只是苦了列云枫。本来武功上就和他们差了一截,而且这些日子澹台玄盯着他就比别人盯得紧。
唉。林瑜心中叹息,想想列云枫好好的不在王府里边当他逍遥自在的小王爷,跑到江湖里边受这份苦楚,应该是他脱不了关系,在皇宫里边,母亲慈慧皇太后不是说过,要自己做一件什么事情,临行之时,舅父列龙川吩咐过他,不许轻举妄动,到了时候,列龙川会写密旨给列云枫,还不许他和任何人提及自己的身世秘密。
其实不用列龙川吩咐,林瑜也不会和人提及自己的身世,这里边牵涉了太多的人,他连澹台玄都没敢告诉,虽然瞒着师父,让林瑜感到心中有愧,可是选择不说应该是对的。无论为了什么事情,他知道列云枫此次出来,有一半的原因和他有关。他不知道列云枫知不知道其中缘由,可是列云枫要是不肯说,谁也无法从他的嘴里套出实情。
嗯,大约是林瑜的手上力道大了些,列云枫倒吸了口冷气,林瑜忙问:“对不起,不小心碰痛了吧,师父也是,下手太狠了。”
睁开眼睛,列云枫根本没接林瑜的话,而是若有所思:“师父把小印叫了出去,应该是告诉他有关印夫人的事情。如果不是另有隐衷,不足为外人道,何必瞒得这么久?师父和姑姑都不肯说,自然是因为小印的脾气,现在小印心情如此不佳,师父却反要告诉他真相,还弄这个见鬼的剑法逼着我们学,林师兄,我感觉师父有些鬼上身了。你说,小印要是知道事情真相,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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