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红尘
涂阴正在这三江两河的交汇之处,水陆漕运,四通八达,古语有涂阴熟,天下足的民谚。涂阴境内,山峦延绵,青葱苍郁,江南的山脉,多是阴柔,起伏如潮,少见突兀,所以孤月峰就显得如登天云梯一般,雄奇巍峨,别然跌宕。
长春帮的分舵就在孤月峰半腰,玄衣江劈开孤月峰,颇有天门中断楚江开的气势,玄衣江冲断的山峡上,就是长春帮的分舵所在,因为有玄衣江奔腾咆哮,连接分舵和山路的就是一条精钢索道,索道上下两层,上边的铺着细竹,两旁又藤麻编织的网状桥栏,下边是钢索和油藤变成的滑索。
涂阴虽然占尽天时地利,堪称鱼米之乡,不过,三江两河的洪灾好像就没有断过,几乎五年一大闹,三年一小闹,而且涂阴地势低洼,洪灾过后,瘟疫瘴气,四处肆虐,致使涂阴的富庶和人口极不协调。
站在孤月峰上眺望,稀稀落落的村落,疏疏散散人家,星辰般散落在阡陌纵横的田野上,延绵在涂阴城外。
因为印无忧受了伤,而且伤得不算轻,他动用了天魔转世大法,伤到了经脉,不能再受颠簸之累,澹台梦的身上也有伤,不过她的伤比印无忧轻,只是失血过多,体力透支,只要好生将养,休息一段时间就没有事情了。
正好卫离要来涂阴分舵,有些紧急的事情要处理,所以带着澹台玄师徒父女过来,极力邀请他们到分舵居住,秦思思母子自然也跟着来了,不过现在还找不到萧玉轩和澹台盈,澹台玄一路上留下了标记,幸而他们这番走的也不远,为了方便澹台玄去庐陵寻找萧玉轩他们,卫离还特别备了一匹上等的汗血宝马,可以日行一千,夜行八百,从涂阴到庐陵,来回不过是二个时辰的路程。
基本上,澹台玄一天都会在庐陵和涂阴之间往返一次,找寻萧玉轩他们。卫离也传下命令,让长春帮的弟子也帮着寻找。
可是一连半个月有余,萧玉轩和澹台盈连一点音讯也没有,按说这庐陵和涂阴之间,也没有什么藏匿之处,除非他们都陷入深山之中,被人掌控,无法脱身。
澹台梦的身体慢慢转好,可仍是弱不禁风的样子,脸上的苍白依然犹如透明的冰雪一般,本来是秦思思要照顾澹台梦,一来彼此方便,二来秦思思也是妙手回春的高手,照顾起来比旁人自然更方便,可是澹台梦的漠然和排斥,多少让两个人之间显得尴尬。
那卫离是何等的聪明,她久混江湖,见多识广,本身也是女孩子,比澹台梦大不了多少,幸好慕容云裳有事儿绊在了庐陵,没法子跟来,不然要是慕容云裳来了,死活也要跟着卫离在一处住,不知道为什么,卫离凭着她的江湖阅历,总感觉澹台梦的身上有种深不可测的冷,感觉澹台梦一定不会喜欢慕容云裳,慕容云裳虽然是心直肠热、口快单纯的一个,但是太过骄纵,免不了带着一些世家小姐的脾气,澹台梦这个小姑娘看上去娇柔羸弱,不过那双眼睛横波流转,怎么看都不简单。
卫离为了缓和彼此的气氛,自然就和澹台梦住在一起。
秦思思好像故意避开澹台玄,如果不是秦谦在场,她不会单独和澹台玄见面。
印无忧这边,始终是列云枫在照顾,秦家母子也住在隔壁,另一边儿是林瑜和贝小熙的住处。
半躺在床上,印无忧有些呆呆地望着窗外,窗子开着,澄蓝的天空,流云飘过,印无忧忽然很羡慕那些缓缓飘散的云,有一份彻底的自由。他的伤,此时已然无有大碍,不过,他很多年都没有这样放松地靠在床上,这种舒缓轻松的姿势,在离别谷里边是犯忌的,做为杀手,就是睡着了,也不能放松警惕。
可是现在,印无忧感觉这样半躺半靠着,真的很舒服,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这次如果不是澹台玄用玄天宗的内力为他疗伤,还有秦思思配置的汤剂,只怕他这身武功早已经废了,秦思思烧的菜,吃久了,会生出一丝依恋来,尤其她和自己的母亲是结拜的姐妹,印无忧看见秦思思,心里就不自觉地涌出丝丝暖意。只是,除了有一次澹台梦跟着列云枫来看自己以外,就再也没有来过,他也知道,眼前这么多人,总是不很方便,况且澹台梦的身上也有伤,需要将养休息,可是见不到她,心里总是有些事儿悬而未决似的。
列云枫在摆弄他的那把扇子,不断打开合上地翻转着,这些天,除了去庐陵寻找萧玉轩和澹台盈,澹台玄依然逼着他们几个练功,经过这场事儿以后,比先时逼得更紧。
轻轻叹口气,列云枫看着手中的扇子:“世上要是真有掐诀念咒这种事儿就好了,还辛辛苦苦地练什么武功,定身法可以取代点穴手,缩地术可以替代轻功,那移山倒海的法术比气闷的内功厉害多了。”他说着,又叹了一声,比逼着练功,总是件辛苦的事情。可是他信口说着这些话,心里却在琢磨着,萧玉轩和澹台盈去了哪里,怎么可能凭空的消失,如果他们是安全的,应该千方百计来找师父才对,如果他们落入了什么人的手中,那会是谁?
魅火教,不可能,天魔龙耶,也不可能,那么是离别谷?应该是离别谷的人,他在天魔龙耶的身旁见过雪。
雪,萧玉轩,列云枫想着这两个人之间的千丝万缕的关系,澹台梦曾经告诉过他,那些发生过的事情,他可以确定,除了他,澹台梦恐怕连父亲澹台玄都没有告诉过,她能和他谈起,是因为当他是朋友,是相信列云枫可以为澹台梦坚守住任何的秘密。
哎。
印无忧忽然招呼一声,这屋子里边没有旁人,自然是在和列云枫说话。
列云枫看着他,微微笑道:“小师姐和卫姐姐上山采药去了,这个时候,应该快回来了。”他知道印无忧记挂着什么,所以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想印无忧这样的性情,如果直接说了,恐怕他自己会很困窘,所以列云枫换了个方式,一样传达他要告知印无忧的信息。既然澹台梦可以上山采药,自然身体无甚大碍了。
印无忧咬着嘴唇,还是感觉到了窘意,脸上微微发烫:“列云枫,”他连名带姓地喊了一句,可是心中想说的话,却还是难以开口。他现在心里压着很多事情,却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以前的他,习惯了一个人承担所有的事情,但是那个时候的印无忧至少有一个依靠,无论印别离对他多么严厉,但是印无忧相信,父亲从心里在乎他关爱他,所有的苛责都缘于一份父子情感,可是现在不同,他发现事情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个样子,他也说不出心中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反正就是忽然之间,什么都变了。
澹台梦,他心中最肯信任和亲近的就是澹台梦,不过这些事情只能对朋友倾诉,不能和澹台梦讲,他要给澹台梦的是快乐,他喜欢看着她笑语盈盈的样子。
他是男人,男人是要为女人解忧,为她遮风挡雨,就是泰山崩于前,也不能让自己在乎的女人知道这种危险。
朋友,现在的印无忧会很自然地想到这两个字,想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就自然地想到了列云枫。除了列云枫,印无忧想不到第二个可以倾诉的朋友,也许因为认识了列云枫,他才忽然间觉得,很多话憋在心里,实在难过。
列云枫微微笑着,眼中的晶亮让印无忧忽然很羡慕,列云枫的脸上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好像和暖的阳光,透着灿烂的亮色,澹台梦何尝不是浅笑盈盈,他们都有着一种飘逸的淡然。不过,印无忧知道,澹台梦的淡然是假的,她脸上的笑,不过是掩饰内心的伤,那么列云枫呢?他的笑容背后,又是什么?
一时呆望,印无忧不知道怎么开口,半晌才道:“小枫,你爹爹是什么样的人?”他改了口,感觉连名带姓地叫人家有些不礼貌,不过列云枫叫他小印,他觉得很怪异。
列云枫眼中都是笑意,已然猜到印无忧的心结在何处,说到底,还是和印别离有关系。这些天发生了怎么多的事情,印无忧一定不知道怎么样面对印别离了。他既然肯问,应该多印别离还是有所顾念,到底是父子亲情。
列云枫轻轻摆弄自己的扇子:“我爹?哪天我给你引见一下,你就知道,其实你比我幸福多了。”
啊?
印无忧有些意外:“你爹爹不是王爷吗?而且还是位马上的王爷,他对你不好吗?你们家不就是你一个儿子?”
轻轻地叹口气,列云枫道:“就是因为对我太好了,如果我爹爹对我不好,起码我可以抱怨或者恨一恨他,可是”他忽然一笑“可是我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印无忧忽然笑了:“你这个说的是什么话,你知不知道,你说这种话的时候,特别惹人厌。”
他这笑发自内心,因为方才还以为列王爷对儿子不好,以为列云枫和他的遭际差不多,谁知道是这样,他笑自己反映太慢了,连说句话,都会被列云枫骗到。
列云枫道:“我爹爹不但对我很好,他对他手下的将领士卒都很好,有一次大队人马困住山谷里,只剩下一壶清水了,爹爹把那壶水分给伤重的士兵喝,后来水喝没了,有个昏迷中士兵还在长着嘴要水,爹爹就割伤了自己的手臂,用血喂那个士兵。”他说到此,脸上充满了敬佩和钦慕。
血,印无忧忽然想起在石洞里边,列云枫也曾经割伤他自己,用血给自己解毒。也想到如果这种事情是发生在父亲印别离的身上,可怕父亲会杀了那些受伤的人,因为那是负累,是累赘。这个大约是人与人之间的分别,离别谷虽然是让江湖人畏惧的地方,其实他知道,离别谷同样也是让父亲感到寂寞孤冷,离别谷里的人,除了自己,印别离谁也不信任。
所以名为谷主的印别离,除了这个儿子,没有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
叹了口气,印无忧忽然觉得父亲其实很可怜:“你爹爹一定有很多好兄弟,好朋友。”他说这句话时,多少有些伤感,还带着几分羡慕。
列云枫看出了印无忧的失落,笑道:“其实,人生得一知己,死亦足以,像俞伯牙和钟子期,羊角哀和左伯桃,只要你一生中能遇到一个可以肝胆相照的朋友,就算冯唐无闻,困顿潦倒,也可以酒到深酣处,白云可赠君。”
印无忧不语,轻轻叹息。
列云枫道:“有句话,我忘了谁说的,他说,当父亲背着儿子的时候,父亲笑了,因为一个新生命的出世,可以延续他的生命和抱负;可是,当儿子背着父亲的时候,儿子哭了,因为父亲已经垂垂老矣,一个生命的即将失去,将带走他的思念和依靠。”他说到此,深深叹息一声“我被父亲责打,也不愿意他老去,只要他还打得动我,他就没有老。”
印无忧呆了,默默地看着列云枫,这几句话实在太震撼他了,比起以前列云枫说的那些他似懂不懂的句子,方才这番话,好像一声惊雷,彻底地震撼到了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印无忧有些木然地重复一句:“一个新生命的出世,可以延续他的生命和抱负,是,他就是想方设法要我成为一代新的离别谷谷主,为了这个目的,我爹爹可以不择手段。”
列云枫看他如此痛楚,反而一笑:“你爹爹再凶,不过是逼着你去做个无情冷血的杀手而已,杀人那个手艺是熟能生巧,多练练就会了,我小时候,我爹爹恨不得让我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礼乐射,御书数,看见谁家的儿子有了什么天赋特长,就来逼我。最可恨的是他看见人家风公子写的诗好,找了个古旧的发霉的学究来教我写诗,那个老先生成天里咬文嚼字,吹毛求疵,恨得我牙根痒痒。其实写诗也无所谓,伤春悲秋,言志寄情,可是这个老先生不知道从哪里淘弄来的古怪题目,不是吟咏蟾蜍,就是讽喻蜈蚣,我又没处借鉴,只能硬憋,后来实在气急了,就想法子作弄他,吓得他和我爹爹请辞,打死也不肯教我了。”
印无忧本来还是郁悒失落,听列云枫讲起童年的事情,感觉不可思议,他从小到底,不是练武就是杀人,何尝有这么有趣的事情,书,也读过几本,都是练武的册子,诗词,那是做梦都不会梦到的东西。
虽然列云枫没说他用什么法子去对付那个老先生,估计也会弄得那个先生七荤八素,印无忧道:“没人肯教你,你就可以不学了?”
列云枫摇头,笑道:“怎么可能,不过我爹想到了更好的法子,才三五日而已,我只要见了题目,就能马上写诗了。”
印无忧十分诧异,写诗他不懂,可是练武讲究的是循序渐进,功夫下的越多,才能越有成就。作诗的道理应该没有什么不同,怎么可能几天之内就会速成。
列云枫忽然转了话题:“汨罗姐姐说得对,你不能永远避着他,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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