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红尘





她坐下,两个人都坐在藤蔓之畔,落叶之上,澹台梦几乎虚脱,浑身无力,青灰的嘴唇,此时变得雪白,干裂枯燥。
列云枫一边扶住她,一边的手臂上划了好几道伤口,白色的衣衫已被染红,血腥的味道,让澹台梦心神迷乱,她拼命地压抑着心头的冲动,这血腥的味道,如一波一波的惊涛骇浪,冲击着她最后的理智。
列云枫虽然心头裂痛不已,可是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小师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自戕其身,就不怕师父自戕其心嘛?人世间诸多烦恼,岂是一死就能解决的吗,聪明如你,也不能看破?”
澹台玄。
提到父亲澹台玄,澹台梦惨然一笑:“你知道了是不是?如果你知道了,应该明白,邪神之降,除死无解。既然我是个错误的降临,还一错再错地延续了这么多年,爹爹的慈悲,不过还是证明我的存在,他不应该让我活下来,我出生的时候,没有杀死我,就是一场错误,既然是错误,为什么不把这个错误结束?”
她一边说话,身上冷汗淋淋,额头上渗出的汗,洇湿了额前的发,列云枫半扶半抱着她:“你,你知道了?”他口中说着,心中翻江倒海一样的痛疼,澹台玄宁可让女儿误解,也要瞒着的事情,岂是澹台梦已然知道了。
澹台梦气虚无力,黯黯地道:“本来不知道,因为中了天魔龙耶十年生死两茫茫的蛊毒,又不愿意和爹爹说,所以自己去研究世上的毒药,想破解天魔龙耶的蛊毒,结果后来发觉我的身上,除了蛊毒,还有最致命的邪神之降,蛊毒或许有解,可是邪神之降,除死无解。”
列云枫笑道:“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样,都逃不开生老病死,既然死是必然的结局,为什么在生的时候不更多姿多彩一些?不到最后,谁说此毒无解?小师姐,这个世上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就算是到最后难脱一劫,只要这股心念不散,不还是能变成鬼吗?一样地穿墙越壁,追魂索命,比活着的时候还威风凛凛呢。”
列云枫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忧伤来,依旧是满面笑意,带着几分奚落和戏谑,澹台梦此时内心在拼命地挣扎,那股血腥气就是她最大的折磨,在毒性发作的时候,她怕血腥,因为一闻道血腥的味道,她就有嗜血的冲动,强烈的血腥,催发她体内的魔性。
现在她依靠在列云枫的臂弯,列云枫的血还在流淌,列云枫环抱着她的手,暖暖地,她强自压抑着的痛苦,这个人,她无论如何都不能伤害,可是血腥味的诱惑,让澹台梦好像犯了毒瘾一样,身体里边有千万只蚂蚁在爬动。
听着列云枫的话,她知道他故意说笑,勉强地笑笑:“你以为你是谁啊?”列云枫也微微一笑,想说句什么,却感觉到澹台梦在颤抖,冰冷的温度一直在下降。他看到她的目光,正努力地从他流血的手臂上移开,然后她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唇,顿然想到此中的不妥:“梦,你,你是不是想……”他骇然她的眼神,贪婪地望着他流着的血,眼中的幽碧,忽明忽暗。
难道她不是怕血腥,她只是在逃避血腥之气?
不想,我不能想。
澹台梦立刻打断列云枫的话:“枫儿,有了第一次,我就完了。我宁可死,也不要做嗜血成性的魔。枫儿,杀了我。”
她的话,断断续续,眼光更加散乱,她在抖,抖得厉害,浑身发冷,宛如掉入万年寒潭中,牙关格格地在响,慢慢闭着眼睛,虚脱得快要晕厥。
列云枫咽下涌上咽喉的滚烫痛泪,语气柔和地笑道:“你不会成魔,有我在,这种事情永远不可能发生。”他说着话,紧紧抱住浑身要冷透的澹台梦,生怕这一松手,澹台梦就会想落叶一般随风飘走。
澹台梦嗯了一声,仰起脸望着他,强自带着一丝微笑,却再也撑不住,晕厥过去。
动魄惊心胭脂烫
卫离。
台阶不是很长,就那么十几级,卫离悠然地走下来,像一个叱咤风云、凯旋而归的将军,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那是一种胜券在握的得意。
她的身后,跟着几个人,俱是一副打手的模样。最后边走的那个人,正是须臾。水清灵满面赔笑地过去:“卫姑娘,须臾前辈,你们来的正是时候。”
滚开。
须臾低低喝了一声,满脸的不高兴。
水清灵立刻站住,低眉垂首:“前辈息怒,晚辈知道错了,实在是无心之失,请前辈原谅。”须臾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哼了一声。
卫离微笑道:“前辈,这个丫头怎么得罪你了?”
卫离笑呵呵地说着话,看上去没有一丝恶意,好像只是寒暄客气而已,可是水清灵却花容失色,微微发抖。
须臾瞥了水清灵一眼,嘴角一挑,带着残酷的笑意:“不知道卫帮主怎么调教的这个丫头,如果在我们离别谷,恐怕早死了十回八回了,不过是杀个人,还弄得浑身是血,我们离别谷的人杀人,从来都是一剑封喉,干脆利落。”
卫离呵呵笑道:“术业有专攻,前辈是杀手中的泰斗宗师,我们这些后辈末学如何敢与前辈相提并论?何况我们是女孩子,天性胆小,对于杀人这种事情,自然是温柔一些,缓慢一些。” 温柔温柔,很慢很慢。
须臾的瞳孔一缩,感觉到卫离身上那股彻骨的寒意,这种寒意,也让他的心里翻起一阵阵躁动,这个世上,他只喜欢两种东西,一个是杀人,一个是女人。
他盯着卫离,这个连衣着打扮都不是十分温柔的女子,让他心中充满了难以名状的欲望。卫离穿着一件宝石蓝的罗衫,腰间束着一条银色的丝带,江湖女子的劲装打扮,头发在后边松松地挽了个发髻,也束着一条银色的带子,更像是书生的束发方巾,一张脸,清水素面,不敷脂粉,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顾盼飞扬,神采奕奕,若不是玲珑婀娜的身形,悦耳轻灵的声音,很难感觉她是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
咕噜。
须臾的喉头上下动了动,眼中开始浮动着暧昧的光芒,他看着卫离的眼神,变得浮躁不安起来。卫离好像浑然不觉,拿着一条帕子,轻轻扇着风:“这个地牢已经更闷热潮湿的啦,怎么还生着火。”她瞥了一眼地中心的那口锅,锅里边的火炭烧得正红,那几只烙铁已然通红透亮。她慢慢地从须臾身边走过,须臾的手指微微捏了一下,勉强控制住内心的躁动,可是眼睛中的光芒反而更盛。
他看上了卫离,可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乱来,卫离不是一般的女人,虽然他内心的欲望非常地疯狂,但是幸好他的理智还在。这个女人,他虽然志在必得,但是不能胡来。
卫离走到栾汨罗身边,晃了晃手中的帕子:“栾姐姐,这个东西是不是看着眼熟啊?”栾汨罗早就认了出来,这条帕子是她送给秦谦的生日礼物,帕子上边的花样是他亲自绣的,上边还有两句牡丹亭中的戏词:“若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只是,她送这条帕子给秦谦,本是另有一番用意,现在看着卫离手里拿着这条帕子,在她眼前晃了晃,不由得一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这世间万物,原是天下人所有,熟悉怎么样,陌生又怎样?”
卫离笑道:“我听过一个笑话,讲的是西域的故事,说是有只狐狸,看到一片成熟的葡萄,可是它偏偏够不到,所以它自嘲地说,这葡萄是酸的,它不稀罕吃,今天见到姐姐,这狐狸是不是该有另一个说辞?”
栾汨罗笑道:“那么,这只狐狸该说什么?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这葡萄是天下的,谁吃都一样,我可以吃够了,还是留些给别人吧?” 
栾汨罗笑,卫离也笑,她们都笑得别有意味,笑得心照不宣。 
须臾的眼中却带着嘲讽和奚落,女人和女人之间的战争,往往没有滚滚狼烟,没有刀光剑影,可是一样有摧枯拉朽之势,一样可以将人打到万劫不复之地。
栾汨罗的笑,镇静自如,泰山崩于前而岿然不动。
卫离的笑,胸有成竹,百万貔貅操纵手中而风头正劲。
卫离笑得很开心:“栾姐姐还真能自圆其说,可惜,就算你再会掩耳盗铃,人家的心该在哪里还会在哪里,这条帕子,是你秦大哥送给我的,他可珍贵得当宝儿一样,可是在我眼里,这东西一文不值。”
她说到最后,讽刺地笑笑,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
栾汨罗也笑道:“既然卫帮主对这东西弃如敝履,为什么还带在身上,如果是我,我早把它扔掉了,别人用过的东西,到了手也没什么意思!”
栾汨罗笑得更温和,话却更尖刺。
卫离眼中凶光一闪,冷冷地笑道:“栾汨罗,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脸上这个东西叫噬颜膏,这些颜色一旦涂上了,任你是国色天香,风华绝代,也会变成惨不忍睹的丑八怪,这样形如鬼魅,实在是无脸见人,不知道我们那个秦谦哥哥是不是还乐意要你。”
栾汨罗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笑道:“娶妻取德,纳妾取色,反正人世匆匆,朝为青丝,暮成霜雪,有卫姑娘的花容月貌就够了,可惜要是秦大哥知道你艳若桃李,心若蛇蝎,恐怕也未必肯收纳你。”
卫离的脸色立刻变了,笑容不见,皆是怒色:“婊子无情,戏子无义,难怪你们这些唱戏的倡优都是下九流的货色,逞口舌之利?好啊,一会儿看看是卫某的刑罚厉害,还是你的口舌厉害。”她显然愤怒之极,将手中的帕子随手扔了出去,那帕子飘飘悠悠,向烧着木炭的铁锅里边飞落。人影一闪,须臾接住了,淡淡地笑道:“卫姑娘何必和她一般见识呢,到手的东西,还是不要轻易毁掉,不然失去了,就找不会来了。”他捏着帕子,丝质的柔滑感好像妙龄女子的肌肤,更让他想入非非,他情不自禁地把帕子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让须臾有些飘飘然的感觉。
水清灵凑了过来,讨好地说:“当家的,其实,杀鸡给猴看,更有威慑力,眼看着别人的残酷和痛苦,有时候,比加诸于身上,更容易让人惶恐害怕。”
卫离一笑:“你这个主意果然不错。”她说着眼神酷冷地望了望栾汨罗:“栾姐姐,你们唱戏的在正戏开场前,都喜欢演一个小段来开开场面,今天卫某也给栾姐姐开开场面。”她说着拍下手,有两个大汉从地牢的角落里边,拎了两桶水过来,走到那个几乎垂死的人身边,兜着桶底,从头浇下去,那个人的身子一阵抽搐,终于抬起头来:“求求你,杀了我。”披散的头发里边,是一张姜黄的脸,眼神迷离空洞,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讯息,也没有了任何的表情,好像唯一的渴求,就是死亡。
看到这张脸,你会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卫离走过去,冷冷地:“听命于我的人,珠玉美人,都可以赠与,背叛我的人,死亡,会变成一种天大的恩赐。达安平,想得到我的恩赐,就要先得到我的原谅。达安平,你用什么来求得我的原谅?”
达安平带着哭腔:“帮主,我知道我都说了啊,你还要我说什么啊?”
卫离冷笑道:“你不是曾经蛊惑帮中之人废除我吗?理由是什么?”
达安平哀求道:“我已经说了啊,因为老帮主曾经下令,把帮主之位传给小姐扈香尘,老帮主说,小姐身上有一样东西,是镇帮之宝,是我们长春帮的命脉所系啊。”
卫离点了点头:“那你们小姐呢?”
达安平摇头,拼命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我们小姐失踪很久了。”卫离长嘘了一口气:“那么扈香尘的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达安平,你可是服侍过我师父的人,别告诉我,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达安平急了:“奶奶的,老子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老帮主狡猾得跟狐狸似的,他表面上温和随便,他这辈子可相信过谁?除了小姐七岁的时候见过一次,长春帮里边有几个知道小姐长什么模样的啊?”
卫离笑道:“人家可是小姐,当然养在闺中人未识,师父一辈子的心血,恐怕都放在这个娇滴滴的大小姐身上,怎么能让你们这些粗鄙的莽汉看到小姐的容貌?可是,你起事儿的时候,不是用这个扈大小姐当借口吗?说卫某是名不正言不顺,你要是真的废除了我,那么登上帮主宝座的是谁?不是那个扈大小姐吗?难道另有其人,你达安平不过也是挂着羊头卖狗肉?”
达安平呆了一呆,不知道怎么回答。
卫离冷冷地道:“达安平,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一会儿就会水落石出了。”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挥挥手,有几个打手过去,抱起了劈得整齐的木柴,达安平十分惶恐,眼神乱飘,嘶声叫喊:“你,你,你还要做什么?”
卫离冷冷地道:“达安平,你勾结外贼,蛊惑人心,犯上作乱,卫某已经放过你一次,可是,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卫某给了你一个机会,你不能坦诚相告,所以,新帐老账我们一起算吧。”
达安平极度恐惧,看样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