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红尘
他这一骂,雪脸上的红晕不见了,立时变得苍白,眉宇见都是怒色,提剑就要过去。
印无忧哼了一声,冷然的眼光森森地盯着雪。
雪低头,垂手:“少谷主。”
印无忧冷然道:“这就是露师姑教给你的规矩?”
手中的剑,收回。离别谷的规矩,当着谷主和少谷主,如果没有命令,任何人都不能在手上拿着兵刃。果然犯了这个规矩,轻则杖责,重则杀无赦。
雪咬着嘴唇,木然跪下:“雪无心违背规矩,请少谷主重罚。”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垂下的眼中都是恨意。
那倒下的人先是一愣,继而大笑:“老子还以为你是什么样的英雄好汉呢,原来是老子一样,都是人家脚底下的一条狗!老子今天是活不成了,不过有你那个师父为老子陪葬,老子死得也不冤枉!”他又是痛,又是笑,脸上的神情特别可怖。
澹台梦此时已经系好了衣襟,她看看印无忧,又看看雪,忽然一笑,用一种嘲弄的眼光盯着印无忧看。
印无忧的脸腾的红了,其实他是在无端找雪的碴儿,因为他看见雪盯着澹台梦的眼神,从雪脸上方才的浅浅殷红看去,他也猜得到雪看见了了什么,心中就无端地腾起一股怒气。他就是不讲理,他就是想用自己的地位压制着雪,就是要给雪好看。
所以澹台梦笑他的时候,他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多么幼稚好笑,澹台梦一句话都没有说,印无忧却有些惶然,他怕澹台梦生气,更怕澹台梦蔑视他。
印无忧悻悻地道:“算了,这里又不是离别谷,起来。”
雪抬头,愣。
印无忧如果罚了他,倒是很正常的事儿,可是现在印无忧不但放过他,还用这种无可奈何的口气,这副无精打采的表情,雪感觉自己在做梦。
澹台梦笑道:“这个人是谁?你追他做什么?”她在问雪。
雪的脸更红了,想起来遇见澹台梦的经过,想起澹台梦在他耳边吹气如兰的感觉,他本来发了誓言,一定要找到澹台梦,把这个三番两次戏弄自己的女子抓回去,可是如今倒是见了面,雪却低下头,有些不敢去看她。
雪低低的声音道:“他叫张弥陀。”
澹台梦格格地笑起来:“难怪是个短命的鬼,好好的一个人,叫什么名字不好?张弥陀,弥陀成佛,不就离极乐世界很近了嘛?”
张弥陀听她笑话自己,勃然大怒,反正他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骂道:“呸!小贱人,要不是你拦着老子的路,老子怎么会如此倒霉?”
印无忧和雪都勃然大怒,两条人影一闪,到了张弥陀的身边,只见掌风拳影,格外凄冷,只听到张弥陀一声惨似一声的哀嚎,渐无人声。
澹台梦笑道:“你们都是齐心,打死了他,我还问什么?”她这话倒是管用,印无忧和雪都放开了张弥陀,两个人对视了一下,雪垂头。
他们的气,是因为张弥陀骂了澹台梦。
再看张弥陀,惨不忍睹,脸上片片淤青,嘴唇肿得翻了出来,眼角也裂开了,渗着血。
澹台梦叹了一声:“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已经是我们的阶下之囚了,还逞什么口舌之利呢?白白挨了顿打,不知道是骂人疼,还是打人疼呢?”她笑吟吟的,蹲下身子,用条雪白的手帕,轻轻为张弥陀擦脸上的血。
张弥陀本来是气喘吁吁的,让澹台梦这么轻轻一拭,不由得抬眼瞪着澹台梦,可是当他与澹台梦对视之后,立时觉得万把钢针扎进了肌肤,这些钢针飞快地在肌肉中横冲直撞,他几乎都能听到针擦过骨头的咝咝声,不由痛得心跳欲死,这种痛,绝对超过了他能够忍受的极限,他痛到好半天才凄厉地嚎出来一声,反而把印无忧和雪都吓了一跳。
这一声嘶嚎来自地狱一样,听得印无忧都皱起了眉头。
张弥陀嚎得声音都哑了,浑身都在战抖,看着澹台梦的表情,好像看见了凶神厉鬼一样,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澹台梦惋惜地看着张弥陀:“你读过书吗?”
张弥陀摇头,身子还在颤抖,无限恐惧地盯着澹台梦。
澹台梦叹气道:“难怪你这么愚蠢,还是不读书的过错。若是读了书,认得几个字,就知道青青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犹还可,最毒妇人心了。”她说得幽幽的,手中洁白的帕子又扬了扬。
还没等那帕子粘到他的脸,张弥陀立刻又哀嚎起来:“姑奶奶,我错了,不要,不要……”
印无忧和雪都不由得打了寒战,他们自然知道澹台梦在弄鬼,可是到底那雪白的帕子有些什么,让张弥陀这样强横的人也吓得如此可怜?
澹台梦还是幽幽地叹息,无限同情地看着张弥陀:“覆水难收,可怜你无法弥补你的错误了,女人可以杀,不能骂,知道吗?”她的口气好像哄小孩子一样,听到张弥陀的耳朵里边,却无比狠毒阴冷。
张弥陀几乎带着哭腔:“我不敢了,我是混蛋,求求你杀了我吧……”
澹台梦本是幽怨的,转眼又笑靥盈盈:“千古艰难惟一死,活着总是件快乐的事情,为什么要求死呢?”
张弥陀打了个寒战,愣愣地看着澹台梦的笑容,如果不是浑身仍在的疼痛,他一定以为自己在做梦。
雪皱眉,道:“张弥陀是奉了郡王的命令,到这里下毒,我奉了郡王的命令,等他下完了毒,就杀他灭口。我们是一同来的,还有我的,师父,张弥陀给我的师父下了毒,他要我放过他,才给师父解毒。”他实在有些看不过眼去,虽然他也杀人,杀人的时候也不会眨眼,不过那是很瞬间的痛苦,不会这样惨烈。
张弥陀惨然地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孟而修一贯的做法就是杀人灭口。你们不用急,早晚有一天会轮到你们。” 他说着话,犹自喘着粗气。
孟而修,广平郡王。
澹台梦知道这个人,就是他府上的人擒住了林瑜,把林瑜押入天牢的。她对这个人虽然不了解,却是记在心上的。孟而修在这里下毒,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那么多人,那么孟而修要的应该是这个地方了。他一个堂堂的郡王,要这个地方做什么?不过是深山里边的一处村庄而已,难道还会埋着什么宝藏不成?
澹台梦心中想着,脸上微微地笑:“这个郡王爷也是好玩,放着正经事儿不做,巴巴的打发你来下毒,下了毒还让人灭你的口,可怜你死了都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死的,是不是有些冤枉啊?”
张弥陀哭丧着脸:“姑奶奶,你不用套我的话了,孟而修从来就没有相信过任何人的,他只吩咐身边的人做事儿,可是从来都不会告诉我们为什么!”
澹台梦好笑道:“这就奇怪了,你们明明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还要为他卖命?”
张弥陀苦着脸道:“在我们看透他这个性情之前,每个人都以为自己会是个例外,他决定要杀谁之前,会待这个人如兄弟一样的,金钱、女人,他什么都舍得啊……”
澹台梦叹了一声:“世间的人,都是如此自欺,才惹得如此自苦。既然你知道了他,应该离开他。”
张弥陀愣愣的:“离开?”他又不知道澹台梦的葫芦里边卖的什么药,打了个寒战,难道现在澹台梦要杀他了,不过死了也好,他宁可死,也不愿意再受方才的那种痛苦了。
澹台梦站了起来,淡淡地道:“张弥陀,你走吧,最好不要让孟而修的人再追到你。”
雪急道:“不能放他走,我师父的毒还没有解呢。”
澹台梦笑道:“你叫我一声姐姐,我为你师父解毒。”
雪哼了一声,不接她的话。
澹台梦笑道:“不信?不过是焚心教的毒,有什么难的?”
雪和张弥陀同时一惊。
雪道:“你真的能解?”他问的时候,有些疑惑。
张弥陀也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焚心教的?”
澹台梦娇笑道:“你们教主厉娇娆是我结拜的姐姐,所以你们教中的大鬼小鬼们我又怎么不认识呢?”
张弥陀怒道:“你,你怎么敢侮辱我们教主?”他听这个小丫头信口雌黄,对教主不敬,自然生气多过了恐惧,那厉娇娆已经是年过四旬,怎么可能和这个小丫头结拜呢?
澹台梦笑道:“你还有些良心,还记得你们教主呢,既然记得你们教主,为什么还要跑去孟而修哪里当条狗?”
张弥陀一时语堵,他是经人介绍投靠的孟而修,孟而修出手大方,送了他千两黄金,他在焚心教跟着教主厉娇娆清修,穿的是粗布麻衣,吃的是粗茶淡饭,到了孟府里边,绫罗绸缎,金银珠宝,醇酒美人,那一样诱惑能抵得住呢。焚心教的教规是不许与官家的人纠缠的,张弥陀只想赚些钱就走,可惜人心不足,哪里有个终点,所以才越陷越深的,到了后来,实在不敢回焚心教,打算死心塌地的跟着孟而修了,偏偏孟而修卸磨杀驴,要灭了他的口。
澹台梦笑道:“张弥陀,既然你死都不怕了,一个大男人,死也要死得其所,与其丧命在孟而修那个小人手里,还不如死在焚心教,让你们教中的兄弟也看看,你张弥陀就是走错了路,做错了事,也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她这句话,让张弥陀陡然一凛,神色为了一变,澹台梦看他的样子,便知道他是动了心的,指风一弹,一颗小石子打到张弥陀的身上,他双膝之处弹出两枚细如发丝的银针来,原来方才张弥陀是在错身之时,让澹台梦的银针射中了膝上的穴道。
澹台梦笑道:“走吧。”
张弥陀犹自不信,左右张望着。
印无忧喝道:“还不快滚!等我改变主意吗?”
雪犹豫了一下是不是该拦着张弥陀,母亲寒汐露的毒还没有解呢,但是澹台梦应该不会骗他的,虽然他和澹台梦不是朋友,而是敌对的人,可他不知不觉就相信了澹台梦,尽管澹台梦阴冷起来的时候,让他也有些心寒,可他就是觉得澹台梦是可信的。
张弥陀拿出一只小小的瓷瓶:“解药在这里,你,你叫什么名字?”他把解药扔了过去,然后问澹台梦。对这个小丫头,他在畏惧之后,又生了一丝敬意。
澹台梦笑道:“我叫云沧海。”
张弥陀道:“我只知道,我负责下毒,另有人去报官,说这柳条村发生了瘟疫,让官府禁封了这里。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他说着强忍着疼痛,纵身而去。
澹台梦在雪的眼前晃了晃瓷瓶:“解药在这儿,要不要?”
雪伸手去拿,却扑了个空,微怒道:“你又要怎么样?”话音未落,却挨了印无忧一拳,这一拳虽然没有内力,却是痛极,雪的冷汗潸潸而下。
印无忧怒道:“不许沧海无礼!”
雪抬起头,傲然不逊,眉尖凝着怒气,他一直忍耐着,都是为了母亲寒汐露,不愿意母亲为难,对于离别谷和谷中的一切,雪都深恶痛绝,包括这个冷酷无常的印无忧。他虽然无法还手,神情却是倨傲的,冷冷地注视着印无忧。
印无忧被激怒了,扬起来手,就要掴雪的耳光。
澹台梦淡然道:“无忧。”
印无忧的手立刻软软的垂了下了,拍拍雪的肩头:“呃,沧海是我的,兄弟,也是我们离别谷的兄弟,知道吗?”他的口气是怪异的,带着尴尬和窘迫。
雪本来的怒气和委屈又都不见了,他实在是无法想像,印无忧会说出这样的话,会做这么奇怪的动作,居然会拍他的肩膀,居然叫澹台梦是兄弟,他愣愣地看着印无忧,忽然一笑。
雪的笑,纯净的,如残雪消融后,蕴藏着的一丝丝芬芳的春意,带着微微的暖。
印无忧也愣了,雪居然会笑,他还从来都没有见过雪会笑。他的脸,有些红了。
印无忧也从来没有红过脸,尤其在别人面前。
澹台梦笑道:“你们今天都很不乖啊,自家兄弟,都不齐心协力,反而一点默契也没有,我云沧海最敬重的就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就仰慕的就是生死相契的兄弟,所以,我今天要罚你们,你们可以拒绝,只是拒绝了以后,就永远不要再见我了。”她虽然笑着,口气是勿庸置疑的。
印无忧叹道:“反正是我们倒霉,说又说不过你,打又打不过你,沧海姐姐,你到底要兄弟们做什么?”他是无奈的,他就是对澹台梦没有办法。
雪咬着嘴唇,是笑着咬着嘴唇,既然母亲有了解药,他方才的不快就可以忘记了,可是印无忧的样子真的很好笑。在澹台梦的身边,虽然他是处在下风,会被戏弄,可是雪感觉到了快乐,这种快乐的感觉,连母亲也不能给予他,虽然母亲在他心中,一直宛如天神一般。
澹台梦笑道:“你们总是杀人,也不知道杀腻了没有,今天也换换口味,去掘坟吧!”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