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红尘
列云枫垂手而立,也不辩驳,心中暗气,都是贝小熙这个混帐东西,说什么不好,把那些话说出来。父亲最厌他言辞刻薄,口角锋利,以前为了这个,受过父亲好多次严责了。其实列云枫也不是刻意要如此,只是有些事情,事到临头,就身不由己。
远的不说,就说这个寻上门来的贝小熙,如果不是那样逼他的话,怎么能让自己如愿呢。谁知道自己千遮百掩的事情,父亲居然是知道,早知如此,就放贝小熙进来好了,何苦又多此一举?惹下这个麻烦,现在还不得自己扛着吗?真要是惹得父亲要打自己,也未免挨得太冤枉了些。
列龙川看列云枫不说话,神思恍惚,知道他心里不一定又琢磨什么呢,低喝道:“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你这个小王爷可以任意放肆,那些人肯俯首低耳,不过是权势使然。枫儿,不要以为你聪明绝顶,可以算尽天下人,人家顾忌的是小王爷这三个字,口上不说,心里未必不骂。如果你是一介布衣,如此的牙尖嘴利,有失仁厚,只怕早让人拔舌敲牙了,还由得你妄为至今?”
列云枫叹道:“爹爹究竟要我怎么样?又不许我进考场,又要我学中庸仁义。我实在是糊涂了,我不去应试,怎么可能喜欢子曰,他曰了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他曰了那么多话,我不过才说了几句而已,难道这世间的话,都是要圣人说了才可以拾些牙慧来说吗?”他本来是一忍再忍,到了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列龙川哼了一声:“枫儿,这才是你的心里话吧?我方才说的,你还是不服,既然不服气,打你也是白打,你,回去吧。”他说着又拿起了笔,要继续临字。
列云枫看父亲的情形,有些不妙,走又不是,留又不是,只好叹息:“爹爹何必理会孩儿不服气不服气?君臣父子之间,总少不了国法家规,有什么道理好讲?爹爹觉得枫儿做错了,只管教训便是了。”
列龙川听列云枫唉声叹气,脸上的不悦反而不见了,淡然一笑:“国设刑杖,以摄作奸犯科者,族供家法,为纠弟子谬行,知过不改,笞又何益,何况还是不知过?”
列云枫一听,感觉自己麻烦大了,若是一开始就认错的话,也许不过训斥一番也就是了,偏偏自己多了许多话,这多出的话自然有些负气,虽然不是自己的心里话,却是父亲讨厌的那种口气和腔调,现在列龙川不怒反笑,口气又是那么淡然,应该是真的动了气,列龙川认真动了气,列云枫还是会害怕。
列龙川淡笑道:“怎么不说话了?是不屑一谈还是无话可说?”
列云枫悻悻地道:“还不都是一样,有什么分别,反正我说的做的都是不对。”他忽又发觉自己的口气还是负气不羁,自己也不禁生气了,这当口居然还改不过来了,真是可恨之极。
列龙川站了起来,脸上的笑慢慢消失,冷然道:“你是觉得你说的做的都很对了,好啊,那么你昨天晚上和贝小熙在咱们府门前说了什么,就再说一遍吧,我是老了,记性不好,也许听得不够明白,说吧。”
列云枫心中骂自己一时糊涂,这回真的惹父亲生气了,此时列龙川的命令,他是半点儿也不敢违背,虽然感觉到万分难堪,还是把昨天晚上和贝小熙说的话又说了一遍。他也知道自己的那些话是多么的难听,所以说得低低的,在嗓子里边打着转。嘟嘟囔囔,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列龙川道:“如果你觉得说给我一个人没有意思的话,我可以集合我们府里所有的人,到时候让你讲给大家听,如何?”
列云枫心中叫苦,这样的事父亲可是做得出的,真要是当着列家所有的人讲这么话,该是多么难堪的事情,他再不情愿,这声音自然是提高了几分。
好不容易说完了一遍,列龙川淡然道:“讲得不错吗,难为你这么机变,呵呵,再说一遍吧。”他说着似笑非笑地瞅着列云枫,不过口气是不容置疑。
列云枫又是着急又是愧然,可是父亲的命令不容他不遵,还不能含糊地糊弄过去,只得将他自己说过的话一字不落地又说了一遍,看看父亲却没有让他停止的意思,他也不敢停下来,反复说了三四遍后,列云枫都要哭出来了,这种折磨就好像强迫一个长相丑陋的人去照镜子一样,任何的缺陷都暴露无遗。
列龙川只是点头,捋着胡须,好像很欣赏这些话一样,剑光似的眼光,一眼不错地盯着列云枫。
列云枫实在说不下去了,泪,就转在眼里,十分委屈地道:“爹爹还要枫儿说几遍?”
列龙川道:“我这个听的都不烦,你这个说的怎么烦了呢?奇文共赏,我看还是让大家都听听才好。”
列云枫立时吓到要晕了,脸也白了,一下子跪了下去:“枫儿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口无遮拦,信口雌黄,求爹爹原谅枫儿这次吧。”他这次倒是真的害怕了,要是当着那么多人,也这样反反复复地讲这些话,还不如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好了,他宁可挨顿板子,也不想受那个罪。
列龙川笑道:“你错了?我看你有道理的很,难为你怎么想来,我倒要翻翻咱们家的花名册,看看有没有一个叫澹台玄的奴才了。”
列云枫眼中的泪不由自主地就落了下来了:“枫儿知道自己错了,当时没有想别的,只是想打发贝小熙走,怕他进来后惊动了爹爹,怕爹爹知道我把师父藏在王府里边了,情急之下,原来也没有细想这些忤逆不敬的话,枫儿真的知道错了。”
列龙川道:“哦,情急之下就可以说些忤逆不敬的话?那么情急之下也不妨做些忤逆不敬的事儿了?反正是情急之下嘛,果然是道理。”他哼了一声,满是嘲讽地口气。
列云枫央求道:“爹爹,枫儿不敢了就是,求爹爹原谅枫儿。”
列龙川笑了一下,端起那盏茶来,往地上一泼:“你把这盏茶收起来,我自然就原谅你。”
列云枫看着地上的水痕,愣了一会,冰凉的泪水沿着脸颊淌下来,覆水难收,他当然知道自己说过的话,是万万不能收回去,看贝小熙气得那个样子,一定是会告诉澹台玄,他倒不怕澹台玄听了这些话后会怒而鞭笞,就是怕澹台玄一怒之下,将他逐出玄天宗?对于什么天下第一的武功,什么显赫的名门正派,列云枫不稀罕,这些对他也没有什么用,只是要惹恼了澹台玄,还怎么穿针引线,让秦思思和澹台玄重修旧好?难怪古人说彼此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自己当时只顾着打发走贝小熙,还真的没有认真思忖过。
列龙川道:“怎么?心里在埋怨我难为你吗?”
列云枫低头:“是枫儿的错,枫儿不敢埋怨谁,也不敢求爹爹原谅我,我自己做错的事情我自己扛就是了。”
列龙川冷冷地道:“你还是很委屈啊?”
列云枫道:“枫儿没有委屈。”他刚说了一句话,声音都哽咽了。
列龙川道:“人生在世,孰能无过?男人做错了事没关系,要紧是有错就要认,不要怨天尤人,不要推诿饰非,话是你说的,事是你做的,你不去反省自己,反而在心里埋怨别人?你还想求得谁的原谅?列云枫,不论你什么用心,什么目的,既然你拜了澹台玄为师,就该知道一日为师,终身是父的道理,我谅不谅解你,你总是我的儿子,你要求的不是我,知道吗?”列龙川没有声色俱厉,神情和语气却是冷极。
列云枫道:“枫儿知道了,枫儿会向师父据实禀报,请师父严责枫儿的不敬之罪。”到了此时,列云枫已然无言以辩,自知理亏,羞愧有之,委屈亦有之。
列龙川道:“只是澹台先生没有罚你之前,我还要罚你,他罚你是因为你对他不敬,我罚你是因为你对我撒谎,人无信不立,你对我尚瞒天过海,将来怎么取信于人?”
列云枫听到此处,终于松了一口气,虽然挨打会很痛,也不过是一处痛,反是那些嘲讽奚落的话才更刺心,更让他无地自容。他也不等列龙川吩咐,自己起来,到博古架上取下来那方紫檀木的板子,走到列龙川旁边,跪了下去,双手奉上。
列龙川接过去,没急着动手,那方檀木的板子润泽光滑,微微的透着凉意。
列云枫站了来,身子伏到宽大的书案上,正看见父亲临颜真卿《祭侄文稿》中的几句“惟尔挺生,夙标幼德。宗庙瑚琏,阶庭兰玉。”,只见每个字都铁钩银划,气势磅礴,心中就无限感慨,双臂交叠在书案上,他把脸埋在双臂的臂弯里边,这样呻吟的声音才不会太大,挨打已经很是难看了,要是再鬼哭狼嚎,岂不是更加难看。父亲训练出的那些侍卫、亲兵们,一个个好像铁打的一般,对于疼痛,都是死扛,好像打死了都不会哼一声。
啪~~
啊~~
响亮的一声,板子兜着一道冷风,打到列云枫的身上,好像是一股热油浇了下来,火辣辣的痛,身上的皮肉,仿佛生生地被撕裂分开一样,列云枫本来有了准备,再不想叫喊最终也是忍不住,不过他想着好歹也要忍几下才叫,所以绷紧了神经,可是计算总是有失误的时候,第一下打下来,他就无法忍着这样的疼痛,痛极而呼,眼泪更止不住地掉。
啪~啪~啪……
连着几板子下来,列云枫的眼泪是忍不住了,不过强自忍着哭声,吸口气都会牵动身上那火辣辣的痛处,他也知道再痛也是不能讨饶,长大后的这几年,父亲不会轻易动手打他了,不过要是真的动手的话,绝对不可以讨饶。父亲的原则,既然错了,就得认打,既然认打,再痛也得挺着。他现在疼得厉害,却一句求饶的话都不能说。
啪~啪~啪……
又十几板子打下来,列云枫的衣衫已然让汗水湿透了,感觉站都站不住了,双腿在突突地发抖,全身的重量都挂在胳膊上,十分的辛苦,他的眼泪掉得更快,却不愿意被父亲看见。
大男人流什么眼泪。
列龙川看见了还是会这么骂他。
可是那板子还是不紧不慢地打到身上,无言言状的疼痛还是让列云枫疼到想要杀人。
挨打不许叫,疼了不许哭,这个是什么道理?忍不住就是忍不住,列云枫越性也不强自忍着,一边哭一边呻吟出来,能感觉到列龙川的板子打得比方才重了些,这在列云枫的意料之中,反正叫出来好像会缓解身上的伤痛,只要他不求饶的话,列龙川是不会下更重的手。这檀木板子打的时候虽然很痛,不过伤害不大,列龙川打得虽然很痛,手上用的力度也就是在皮里肉外而已,躺了一夜,第二天都不会有太多的痕迹。
列龙川忽然停了手,道:“现在虽是夏夜,外边还是风冷寒重,姑娘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一叙?”
有人?还是个姑娘?
列云枫腾地就起了身,原来外边有人,他的脸腮旁尚有泪痕,想到方才虽然没有去衣被笞,但是要让一个姑娘家看了去,还是很难为情。
外边的人果然笑道:“人家都说,人前教子,背后训妻,王爷也真特立独行,可怕这背后教子,未必教到他心里去。人是知耻而后勇,你背地里打他几下子,能有什么作用?”随着水般清澈的声音,一个年轻的女子推门而入。
这个女子轻盈的像一片清凉的月光,带着浅浅的笑意,瓢一般地进来。她的眼睛,清澈如秋水,晶亮似寒星,那浅浅的笑意就漂浮在她的眼睛里,流光溢彩,顾盼飞扬。
这女子走到列龙川的前边,笑道:“王爷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大将军,小女子云沧海实在佩服!”
云沧海,澹台梦。只是这个自称云沧海的澹台梦,列龙川父子并不认识。
列龙川微笑道:“原来是云姑娘啊,失敬失敬,只是云姑娘入夜来访,不知有什么见教?”
列龙川就是列龙川,眼前闯进来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他还是沉着冷静,好像这个云沧海是赴约而来一般。
列云枫一边倒吸着冷气,因为臀上疼的厉害,可是他看着澹台梦,好像有几分熟识的样子,凡是见过的人,总该有些印象,可是列云枫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这个女子,只是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孤身一人,居然瞒过了王府中的侍卫,她的功夫应该不可小觑。可是她的年纪如此之轻,由她怎么练去,也难闯过父亲训练出来的那些侍卫,难道是父亲有意放她进来?
澹台梦笑道:“王爷好像是诸葛再生,居然算到了我要来,让那些侍卫大哥们都睁眼闭眼,轻轻松松地放了我过来,还暗中示意王爷所在,难道王爷在这里撒下了渔网,单等着鱼儿上钩吗?”
列龙川也笑道:“云姑娘既然看得出来,也是聪明之人,既然看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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