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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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列云枫这么说,好像用方才的事儿来要挟似的,欠债还债,欠人情还人情,澹台梦猜到列云枫一定是想问自己一些事情,她有些嘲弄地笑道:“刚才的事儿?刚才有什么事儿?”
列云枫心中好笑,到了这个时候,她居然还笑得出来,还在装糊涂,他就不信澹台梦会不在意中了暗算这件事,她要是不在意,何必用自伤身体的方式来掩饰呢?伤到如此地步还嘴硬的女子,列云枫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越是外表强硬,内心应该是越脆弱吧?他心中想着,淡淡地道:“好,既然师姐不怕,我就去师父哪里告密。”他说着,见澹台梦嘲弄地向他摇头“你不信?”
澹台梦也淡淡地道:“你要告密,我就栽赃,你信不信?”
列云枫听了不由一寒,她的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如果列云枫去告诉澹台玄,她会为了掩饰这个事情而颠倒黑白,说到底,还是她可以要挟他,不过细细想来,告密和诬陷比较,人们还是比较相信诬陷,因为这样的药,多半是男人用来对付无法驯御的女子。他也知道澹台梦未必真的那么做,只是就这样说说,也让他有些错愕,难为她怎么想到这样的主意。
澹台梦幽幽地叹息道:“你还敢呆在这儿,离我太近了是危险的。”她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和列云枫说话,说过了几句后,疼痛又一阵阵袭来,澹台盈又轻阖上眼睛,如果不是澹台玄用他自己的内力为她调息,只怕现在澹台梦早疼得昏死过去了。
离我太近是危险的,列云枫感觉这句话澹台梦的口中说出来,忧郁寂寞,痛而且凄冷。这句简简单单的话语背后,该隐藏着多少伤痛?澹台梦明艳如花的容颜下,是什么样的一颗心?他想着这些,心上涌起的是淡淡惆怅,和微微的酸楚,无论如何,那颗心中应该充满了无法释怀的寂寞。
窗外,响起来脚步声,是列府的丫鬟端了药来,见了列云枫福了福:“小王爷在这里啊?王爷到处找小王爷呢。”
列云枫忙问道:“王爷在书房吗?”听到父亲回府了,他不敢耽搁,一边问一边往外走。
那丫鬟道:“王爷没在书房,在沐王妃哪儿,小王爷快去吧。”
列云枫哦了一声,原来母亲们也回来了,他吩咐丫鬟好生服侍澹台梦吃药,澹台盈没回来之前,她就留在这儿照顾着,那丫鬟连连称是,不敢怠慢。
一边往外走,列云枫回头又看看澹台梦,澹台梦的眼睛又睁开了,晶晶亮的眼眸中闪过丝丝痛色,强打着几分精神道:“你,应该知道,闲敲棋子落灯花的上句是什么。”说着蛾眉紧缩,冷汗淋漓。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澹台梦应该看出来他是有事情想问,所以才说了这么一句,她的意思,是要他夜半时分再来,列云枫全然了解,急冲冲赶到了沐紫珊住的院子,侍卫丫鬟都站在院子外边,院子里边,寂静无声,见他来了,侍卫丫鬟们施礼避让,列云枫走进了屋子后,不由得一愣。
屋子里边有三个人,列龙川和沐紫珊在临窗的椅子上对坐着,桌子上放着一只银质的大方托盘,托盘上放着红泥小火炉,沐紫珊专心致志地轻摇着羽扇,火炉上坐着砂跳,丝丝水气从砂跳的小盖子上袅袅升起,桌子上还放着茶壶、茶杯、茶洗、茶盘、茶垫、水钵等一应茶具,沐紫珊在准备泡功夫茶,列龙川手中翻着一卷东西,神情悠然。
列云枫有些讶异母亲岑依露不在屋子里,平时兴致来时,都是岑依露泡给列龙川和沐紫珊喝,母亲是泉州人,功夫茶是从小的喜好。他们都喜欢用铁观音在泡功夫茶,尤其列龙川,说铁观音香高味醇,回甘绵久,是茶中真隐士。列云枫不喜欢喝这种涩涩的苦茶,就算苦后有回甘,他觉得那只不过是唇齿间麻木而已。
可是现在他们很闲暇吗?
如果不是的话,那就有另一个解释,他们在决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所以需要静下心来,慢慢斟酌,细细思考,列龙川是一等沉得住气的人,越是面临着危险越是镇定。
然后列云枫看见了林瑜,看见林瑜以后,列云枫嘴角微扬,笑意满眼,现在的林瑜应该最狼狈,只怕比在天牢里边的情形还要狼狈,原来父亲是打算用这种方式和林瑜好好谈谈。
林瑜跪在地上,挺直脊梁,双手平肩托着一只红锦木盒,那木盒描金镂云,不知道里边装着什么东西,但见林瑜眼中浮动着点点泪光,很是委屈。这样的姿势本来就很不舒服,而且还带着几分羞辱。只是林瑜虽然感觉到了委屈,却只能忍着。论公,列龙川是王爷,论私,列龙川是他舅父,从哪里论来,列龙川都有权利教训他。
进了屋,问了好,列云枫笑道:“爹爹,孔老夫子不是说,教人是要因材施教,才能事倍功半,怎么爹爹有拿出换汤不换药的老法子了?”
列龙川翻着手中的东西,淡然道:“法子虽然老,应该能见功效,你又不是没受过,难道这么快就忘了个中滋味?”
列云枫笑道:“爹爹怎么拿我和林师兄比,我又没有他聪明,况且爹爹的法子在枫儿身上,已经完全失败了,我是个前车之鉴,和我比,能比出什么好来?”
列龙川暼了林瑜一眼,林瑜不语,神色中仍是固执,不过端着红木锦盒的手臂,在微微地发抖。
砂跳里边的水终于沸腾,沐紫珊开始泡茶,浓浓的茶香,浅浅的水雾,屋子里边暖香弥漫。
放下手中的东西,轻轻的呷了一口茶,列龙川淡然道:“泡功夫茶的茶壶要‘小、浅、齐、老’,茶杯要‘小、浅、薄、白’,小则一啜而尽;浅则水不留底;色白如玉用以衬托茶的颜色;质薄如纸以使其能以起香。”他说着看着手中小巧轻薄的茶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那么你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究竟是为了什么准备的?是苟延残喘,还是暗然自戕?”他的语调不高,语气冷极。
林瑜低声道:“林瑜人微如芥,生死荣辱,是林瑜自己的事情,不敢让王爷劳神。”他也不看列龙川,只盯着手中的锦盒,眼中转动的泪光,终于落下来。
列龙川冷笑道:“不错,你生你死,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喜欢作践你自己,我们看看热闹就好了,谁有哪份闲心管你?况且,本王公务缠身,没有时间和一个自甘堕落的窝囊废搅缠不清。”
一句窝囊废,骂得林瑜的脸立时红了,他微怒道:“你既然没有时间管闲事,为什么要杀了水清灵?还,还把她的……”他捧着锦盒的手微微颤抖,羞怒之下,就要起身,谁知道刚刚站起来,列龙川手指一弹,手中的茶杯飞了出来,正打中林瑜膝处的穴道,林瑜扑通又跪下,因为跪得猝不及防,磕到地上的又是膝盖,又痛又麻的感觉立时从腿上散布了全身“你,你凭什么不让我起来?”
列龙川又端起一杯茶来:“男人说话,要以口应心,林瑜,既然你说已经忘了水清灵,为什么没有勇气打开盒子,水清灵的首级就在盒子里边,大约她活着时候骗了你,死了以后也鄙弃你这种懦弱愚蠢,不知自惜的男人。”
锦盒里边装着水清灵的人头?
林瑜跪在哪儿,手中捧着的就是水清灵的人头?
列云枫站在旁边,有些同情林瑜,想来他现在心中也经受着残酷的折磨,自己不也是常常嘲讽林瑜,目的不过是让林瑜能坦然面对过去,这样才可以走出阴影来,可是父亲做得更绝更狠而已。
列云枫虽然心中同情林瑜,不过列龙川用心良苦,列云枫只好叹了口气:“我知道林师兄早已经忘记了水清灵,以师兄的聪颖,怎么可能作茧自缚?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女人自苦呢?师兄又不是为了一个女人活着,师门恩重,兄弟情深,哪个不比水清灵强?”
当列龙川告诉他,这个盒子里边的就是水清灵的人头时,林瑜心中已如刀绞,他一直觉得自己早已经忘记了这段往事,忘记了那个女人,自己的黯然颓废,都是因为自己尴尬的身份,可是他捧着盒子的时候,才发现事情截然相反,他在乎的,是这个骗了他的女人。现在的林瑜对自己都感到了绝望,水清灵有什么好?她差点毁了自己和玄天宗,为什么还要想着她,林瑜心中不恨水清灵,他恨自己。
沐紫珊微笑着招呼列云枫过去,然后笑眯眯地道:“太后娘娘身体不适,你娘留在慈宁宫了,过几天正好是太子的满月之庆,皇上要热热闹闹地摆满月酒,还要去太庙祭祖,感谢祖宗保佑,子嗣有承。”
从皇宫到太庙,中间的路不长不短,皇帝要出宫祭祖,这路照例要静街,防止有人行下不轨之事,只是静街有静街的弊端。按照规矩,皇帝所经之路,不许有闲杂人等,路的两旁要用黄绢遮护,侍卫护驾,那遮护的黄绢后是紧闭的门窗,从门窗后边可以清清楚楚看到皇上的龙辇缓缓经过。真要行刺的话,静街反而对刺客有利。沐紫珊忽然说这个,自然话外有话,列云枫略一思索,就恍然明白了。看样子这次祭祖大典,该有好戏上场了,母亲岑依露留在宫里,应该不是服侍太后娘娘,可是另有部署。皇帝想垂下祭祖大典这个诱饵来吊孟而修,只是,孟而修会不会上钩?
列龙川把茶杯放下,展开了桌上的手卷,用眼光示意沐紫珊过来看,沐紫珊凑了过去,两个人在手卷上指指点点,并不说话,而是用手势交谈。列龙川行军多年,研制出一套密谈密写的方法,防止隔墙有耳,泄漏了军事秘密。现在虽然在家里,可是仍然行事谨慎。
列云枫见他们无声地交谈,自觉地背过身去,他心中暗想,既然是要紧的事情,怎么还让他们在场?林瑜如此消沉固然让人痛心,可是大事当前,林瑜的事情也不急于一时,莫非,父母是做给别人看?莫非王府里边有了奸细?会把事情透露给孟而修?孟而修若是知道皇上设了圈套要对付他,是会先发制人,还是将计就计?
列龙川笑道:“枫儿,你是不是在想,如果狗不跳墙该怎么办?”
列云枫也笑了,道:“其实枫儿想什么,爹爹自然知道,不过爹爹想什么,枫儿却未必知道。”他的言外之意,是指林瑜,现在这个时候,为什么要紧逼林瑜。
列龙川淡然道:“其实,人生际遇如风起云涌,你永远都猜不透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福祸相依,彼此消长,别太执着,学会放下,人生才会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他这些话都是说在林瑜听。
林瑜也不糊涂,自然听得出来,可是他想得明白,做到很难,当列龙川告诉他,这盒子里边装的是水清灵时,在那一瞬间,林瑜有肝肠寸断的痛楚,他捧着那个锦盒,忍不住泪如雨下。
列云枫叹了口气:“林师兄是明白人,有很多事情,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只要你敢面对它,你就是赢家。有些事情既然注定了不可逆转,你还执拗地要钻牛角尖,岂不是愚不可及?”
泪,冷冷地滴下,林瑜黯然道:“王爷说得没错,我始终没有忘记水清灵,其实她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了,都应该和我没有关系,如同我捧着她的首级,不管我内心如何痛苦,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此时觉得万念俱灰一般,感觉到水清灵和他之间没有任何的可能了。他说着,把那个锦盒放下,双臂的酸楚,已然无法再坚持原来的姿势。他放下了盒子,也想看水清灵最后一眼。
林瑜的手刚刚触到锦盒的盖子时,列龙川微笑道:“打开是为了忘记,你明白吗?”林瑜的手还是微微地抖,犹豫了一会儿,心一横,盒子骤然被打开。
里边,赫然是一只翠皮儿的水瓜,哪里有谁的人头,林瑜立时傻了眼,自己伤心欲绝了这么久,居然是为了一只水瓜,实在愚蠢之极,滑稽可笑。
列云枫笑起来,他也知道那个锦盒自然有古怪,事情还没有定案,父亲怎么可能把水清灵杀死呢,不过里边装着的是只水瓜,还是有些让他意外,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这只水瓜应该有些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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