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相公
严明一厢应战,一厢答话:“范丫头,我与你父的过节便由你娘起,不扰她扰谁?”
“卑鄙!”范畴手中剑取对方咽喉要害,意欲逼其撤开以去施救。对方却已察他意图,有意以粘招行黏缠之事。范畴脱不开身,只得扬声长喝,“珍儿,摒杂念,气行周身,聚于双掌!”
什么?罗缜本正以腾挪避人擒拿,他一喊,她分神去听,本就操纵不灵的身躯当即稍顿,一臂即被人探手箝住。罗缜一惊,遂拼力挣甩,陡闻一声衣帛裂响,一边袍袖被扯下大半。
“大胆!”范畴面色当即阴冷,长剑逼退对手,欲去援手“爱妻”。
“姓范的想走?怕了不成?怕了先给严某磕个头再走不迟!”严明自是粘追不舍,口内尚嘲讽有词。范畴沉着脸未再回一字,只将左手拇、食、中三指轻拈,倏尔挥出。
“三昧真火?”严明面上失色,慌不迭移形换位,避开杀招,口内大骂,“姓范的你好卑鄙,敢下死手?!”
对手落败,范畴亦未趁势追打,飞身向罗缜援来。
恰在此时——
“珍儿?”之心自花丛枝木里钻出,眼珠儿溜圆,惊奇不胜,“你在与人打架哦。”
“……你到树林里呆着莫动!”呆子方才说风神不在左右,自是避得越远越好。
“珍儿……珍儿!”
“珍儿小心!”
两声惊呼,一声是之心,一声是范涛。
适才,罗缜因相公的出现,稍一闪神,脚下动得慢了一步,对方的掌已至面门。
范畴隔空驭力,抓向袭者后颈。而之心则哇啊啊扑上前,张开薄唇便咬。
“啊——”痛呼者自是被咬者,一只掌被人死死阖在牙下,岂有不痛之理?“爹,不是说好来和范叔叔玩玩的吗,怎玩真的?啊啊,你这人还不放口!我踢死你——”一番挣拽之下,之心胸口已中数足。
“相公!”罗缜急怒交加,抱住之心顺势一转,避开最后一脚。
“之心咬死你,咬死你,你敢打娘子……珍儿不要怕,之心保护你……呀呀,你不是那个娘子,你不要这样抱着之心啦。”
臭相公,这一次,她是当真允他抱了。“相公,我不是让你到一边乖乖呆着莫动吗?”
“有人打珍儿,之心不能躲哦……呀呀,你放开之心啦,之心不能抱这个珍儿……”
看呆子面红如茜,又推又拒,罗缜啼笑皆非,提足在他额上唇上烙下浅吻,“就这一次,珍儿不会怪你。”
“不行不行啦,你不要亲之心……再亲,之心生气了喔。”之心钻出温香软玉的臂弯,很是矛盾,“你是娘子,又不是娘子,你不是那个娘子,之心就不能亲啊……”
哎,她怎会有如此可爱的相公……
“珍儿,你够了!”
第三十八章 小试君心5
一番精心安排,范畴要的绝不是这样一个结果。
罗缜回眸淡望,莞尔,“你安排这一场戏,是想用苦肉计,还是英雄救美?”
“都,不,是。”范畴目厉如锋,齿间切出冷冷字符。
“那么是什么呢?”
“我想让你看清事实。”
“愿闻其详。”
“他连保护你的能力都没有。若真遇到一场劫持,他怕早已死在对方手下。一个不能保护你的男人,你要来做什么?!”
罗缜哑然失笑,螓首连摇,“不愧是一代情圣,你的确很了解女人。”
“你——”
“这世上的女人,的确都想有一个强壮的男人来保护自己。哪个女子不想不管何时,身边的男人总如伟岸高山般护在自己身前阻风挡雨呢?”罗缜瞄一眼在不远处想走又不舍走,想留又怕她非礼的呆子,凉笑里揉了春暖花开,“但是,范居士不要忘了,这世上如阁下这般武艺高强神通广大,或有权有贵赫赫威仪的男子,毕竟是少数。那些碌碌凡尘的民间男子,难道都无权娶妻无权爱人了吗?女人想要的保护,不一定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最主要的是一颗想要保护你的心,一份时刻准备为你挡在前面的勇气。事情来临时,从不放你一人独对,便足矣。至于心有余而力不足之事,有关时运,有关命数,随天命就好。”
“即使因他护不了你,你可能身遭不测?”
她语气轻淡,眼神却定若磐石,“他护不了我时,定然是他自己性命亦不保。他若有事,我岂能独自活着?”
范畴丕然色变。从她嘴里,冒出过太多令他焦痛令他气恼令他恼羞成怒的话语,但这一句,使他寒浸五内,冰透心肺。寒冷使他声颤音栗,“你……竟然会为一个保护不了你的男人,去死?你……”
“谁说之心保护不了娘子?”
之心听来听去,范范的爹都是在挑拨娘子离开自己,于是,气咻咻大嚷:“范范的爹,之心可以保护娘子!”
范畴冷笑,“风神不在你身边,你除了那身蛮力,还能做什么?”
“哼。”之心横眉怒目,“之心讨厌你,小玉姐姐也讨厌你。你以前欺负过小玉姐姐的妹妹,让她和以前的珍儿一样伤心。花姐姐们都讨厌你!”
“相公?”罗缜微颦柳眉:呆子怎突然转开了话?
范畴皱起剑眉,“你到底要说什么?”
“大家都讨厌你,大家让之心帮他们出气!小玉姐姐,白兰姐姐,芙蓉姐姐,木槿姐姐……”
就在罗缜担心自家相公被那一长串的“姐姐”累死的当口,之心扬臂疾呼,“都来!”
范畴才一皱眉,已见四面八方花气涌动,聚汇而来,而花气中含利气灼灼,所袭正是自己。他纵身至树端,沉声道:“各自修道者,本是井河不犯,各位真要听一介凡人指使,撕破脸面?”
“哼,姐姐们早想打你。你伤了她们很多姐妹,你该打,是姐姐们让之心将她们叫来!”
“她们不是我的对手。”
“喔。那……”之心挠挠头,“狼哥哥,狼姐姐,你们去帮花姐姐们……”
第三十九章 累及君痛1
花草齐鸣,群兽皆狺,万物待发,大战若真起,这山便当真要毁了……
范颖赶至罗缜身边,急切声道:“难道你当真想看他们两人打起来?刀剑无眼,伤着谁都非你所愿罢?”
罗缜叹口气,“以你之见,该如何才能善了?你该明白,我说的善了,是让你父亲放手,让我和我家相公安生度日。”
“……你当真如此坚决地要离开爹?没有一丝留恋?”
“如果有,便不会以那样惨烈的方式离开。”罗缜纤手落范颖香肩,双目殷殷有盼,“你说要助我,如今便助我好不好?”
还能怎样呢?尽管那一丝私心也曾让她想留下“娘”,但若强留,一家非但不能圆满,还有可能酿祸成仇。届时,对所有人,都将是最大的伤害……“以你之见,如何才能让爹真正放手?”
“实则,他时下已有几分心灰意冷,只不过就此放手犹有不甘,需要的,只是一个毫无转圜的理由使他对自己有个交代而已。”
“毫无转圜的理由?”范颖目色闪躲,神情怅惶,“我不能伤害爹,爹他,也苦……”
罗缜妙目一栗,“那么,你想让你的娘回来,受你爹的伤害?还是你认为,你爹会痛改前非,浪子回头?且不说这个可能性的多寡,纵是当真如此,你娘就会不计前嫌欣然接受吗?”
“我……”范颖怆然不语。
“你爹对你娘的伤害,与杭念雁对你的伤害,孰轻孰重?”
“这……并无可比罢?”
“也许。”罗缜掀唇冷哂,“你爹不会害你娘的性命,但却是在凌迟切割你娘的灵魂,所以,许多年里,她虽生犹死。在你将受火焚时,她以身代之,不只为自己解脱,还要让你记住至亲死在谁手,让你远离那个必然带给你伤害的男人。一颗已经死了的心,你还想让她活过来继续活死人的岁月?”
范颖垂首未语,罗缜亦不再游说,走至正与范畴四目较衡的之心身边,“相公,你来此了,谁给珍儿服收魂草?”
“臭老头和纨素会给珍儿吃啦,风哥哥和风伯伯在让小黄开花哦。”
罗缜嫣然,“相公安排得如此妥当,该奖。”
“嘻。”
范畴额际突了几突,切齿道:“你……你用那样的声音,那个容貌,唤这个傻子为相公,你当真做得出?!”
“你不是猜出了我乖顺离魂的目的吗?”罗缜回之淡漠,“我就是要用这副容貌、这副躯体做让你死心的事。若有机会,我不介意毁去这具早就应该灰飞烟灭的躯壳。”
范畴眉际戾意陡现,“你敢!”
罗缜挑眉一笑,以恍悟状道:“原来在你心里,你妻子的外壳重过灵魂。难怪在她生前,你肆无忌惮地凌迟她的心灵,却在她死后,精心保管这具躯体。”
范畴面容瞬即僵冷。
“相公。”罗缜握住之心手,“不必同他打了。过去的事无论如何都已无法回转,何苦让姐姐们再动手呢?只要记得前车之鉴就好。你让各位都退下,我们走罢。”
“喔。”之心和蓄势待发的“众人”沟通良久,在大家散去后,又向范畴道,“之心的娘子回去以后,我会让风爷爷将你娘子送回来,之心只要自己的娘子哦。”
“站,住。”范畴目内已是焚乱之色,吐字却愈是平静。
听而未闻,携手的两人一迳前行。
“我说,站住。”
濒于爆发边缘的压抑声嗓,亦未使两人有少许留步。
焚乱转为激狂,范畴右掌之内,长剑再现。
“爹,您不能……啊!”范颖扑身相阻,被其父以袖浪推出。
范畴攻势不作任何停顿,人与剑融为一道雪色光影,剑气凛冽所向,乃是之心后心。
对此,罗缜早有所防,纤影遽闪,挡于相公背后。
范畴冷笑,剑锋将抵前的一瞬忽然偏离出去,与此同时,以袖浪搡她三尺之外,隐于袖内的左掌蓦出,正中之心背上。
第三十九章 累及君痛2
“相公——”罗缜望着相公修长的躯体飞出丈高,又砰然落地,美目惊瞠,形如呆傻。她的确设想好了:自己先是出言相刺,再与相公牵手偕离,必然激怒范畴。在他出手伤害相公之际,她舍身相救,如此一来:一,必然使其心生愧疚,不敢再缠;二,使其顿悟自己与相公的不可拆离;三,借机还魂……这种种的一二三,她设想周到,她思虑全面,且事情亦如自己所料开始,但是但是……不不不!“相公,相公!”
罗缜跌撞扑去,抱起相公匍卧的身躯。那张双目紧闭的惨白俊脸吓着了她,不敢动,不敢摇,仅有低声浅唤:“之心,之心,相公,相公?……乖,说话给珍儿听好不好?”
“恩公!恩公!”范颖迅即赶了过来,数唤无声,探指搭上之心腕脉,丽颜收紧,“恩公他……心脉受损严重……”
“什么意思?”罗缜举起两汪清冷水眸,“你只要告诉我,如何能救我的相公。”
这张脸上的冰意,令范颖明白,恩公娘子对自己,已有怨怼。压下心头的愕异怅惘,范颖自袖囊内取出一粒药丸,“这是护心丸,先护住恩公的心脉。若恩公能醒来,以他辨别百草的能力,定然可以找到救治之法……这……恩公的牙关太紧,药送不进去!”
“我低下头来时,你将相公的牙关扳开。”罗缜自她手里取了药丸,放进自己小嘴,以贝齿细细切嚼。而后,螓首轻俯,就着范颖打开的那一隙齿缝,哺进相公口中,“相公,乖,快吞下去,不然珍儿会生气哦。”
深沉昏迷中的之心似有所闻,喉咙滚动,将嘴内苦药咽下。为示奖励,罗缜在他唇上浅啄一记,抬眸对上范颖内容极复杂的妙目,“若我的相公不能醒过来,你可救得了他?”
虽是娘亲的容颜,却如此陌生的眼神,范颖垂睑,“恩公受天独厚,定然无虞。”
“那是不是说,若他不能醒过来自己救自己,你并无法救他?”受天独厚此类话,她听了不知多少回,纵然如此又怎样?任何一个小小变故,均有可能打乱上苍安排,改变人之命数,她怎敢将相公的生死任凭老天定夺?
恩公娘子外观,清贵如兰,秀雅如菊,琴韵诗心,端的是出身不俗的大家闺秀气度。
商人世家传袭的夺利天性,利益权衡时的咄咄不让,均潜藏其内,在人几乎尚未自对这位对手不俗仪容的欣赏中醒过神时,往往已经受其牵引,积重难返。如斯的特质,她在至良家避难伊始,便已了解。
但,恩公娘子在面对她时,从来都是嫣然笑语,和蔼可亲。自己因与杭念雁的情事烦恼迷沌,她出语点悟迷思;自己身受重伤命悬一线,她含泪奔波觅救治之法。纵是欲使自己转移晋王视线,亦在事前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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