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相公
“……”这当真是罗家女婿没错罢?如此擅长无本起利,占尽便宜,真乃罗家人本色也……
“娘子!”某人急沓沓由远及近。
哼,还有一个被人占尽便宜的罗家女婿!罗缜银牙暗咬,俯首为绣品上添上一片菊瓣。
“这……”玉无树目注来者,有那样一个刹那,他将来者错视成了驭风而来的仙人。
但来者,显然对他并无好感,曜玉般的大眸向他瞪了又瞪,“娘子,之心好想你!”
“不能抱我。”罗缜睨向这张让她气让她怜的美脸,“我正忙。”
“珍儿……”
罗缜不理会呆子的佯作可怜,收了眸,专心绣图。实则这幅绣图,是为半月后婆婆的寿诞准备的,婆婆最喜菊花,必定喜欢。对待自己好的人,她从不吝啬心意。
“珍儿,之心想你啦。”
“你去陪依依玩罢。”
“娘子,之心错了啦……”
“哦,你错在何处?”
“之心没有听娘子话,去找依依。”
“依依很可怜是不是?”
“是喔是喔。”
“那今日开始,你不必偷偷去找她了,我准你陪她。”
“娘子……”
“我这几日,要教玉公子缂艺,没时间理你,你尽管去陪依依玩耍……”
“不要不要!”之心跳脚,不顾娘子先前阻拦,上前就抱住娘子,瞪住那个使他讨厌的人,“娘子是之心的,你走啦!”
第十四章 气惹君妒6
玉无树食指挠挠脸侧,想至这位姨姐对自己可算是帮助多多,自己也该投桃报李才对,“姐姐,你一定要教无树啦,无树会乖乖学哦……”
“……”缎儿说错了,这位二皇子,并非只有两面呢。
“之心哥哥!”姚依依天真的甜嗓,追寻而来,“之心哥哥,陪依依玩,依依看到你了啦!你又在跟依依捉迷藏是不是?”
捉迷藏?还真是花样繁多呢。罗缜欲推掉自己肩上的臂,那臂却不松,“娘子,陪之心啦,不陪讨厌人!”
“你的依依没人陪,很可怜。”
“之心没有娘子陪,最可怜!”
“那是不是有娘子陪又有依依陪最好呢?”
“……不好!”
罗缜秀眉一动,“为何?”
“娘子会生气。”
“若我不生气呢?”罗缜目色微沉,“若我帮你纳依依娘子,你可以镇日陪她,可好?”
“……娘子,之心的娘子只有珍儿啦……依依她是朋友,是……”
“之心哥哥,原来你在这里!陪依依玩!”嫩绿裙裳、如一朵娇嫩芍药的美人,飘然攀上敞轩。
之心犹抱着娘子不松,“依依,之心要陪娘子,不能陪你啦。”
“……之心哥哥……”姚美人小嘴一撇,杏眼儿一眨,陡然坐地,大泪滂沱,“哇……之心哥哥不陪依依啦……依依没有朋友,没有人疼,哇……之心哥哥也嫌依依笨啦……”
“依依……之心没有没有……”之心顿时手足无措,没有朋友的那些寂寞岁月缠绕而来,致使他欲上前搀起这个和自己一样渴望朋友的人……
罗缜移开已够宽松的臂膀,吩咐道:“娉儿,拿着绣架。玉公子,走罢,我先教你认识一下缂机。”
“姐姐请。”
罗缜盈盈起身,向地上美人一瞥,接到对方暗含得意挑衅的眼神时,悠然一笑,掀足自她身边经过,“你当真把自己看得够贱呢。”
有人命贱,但性质高贵;有人命贵,却品格低劣。为五斗米折腰并不可耻,可耻的是,夺取别人的五斗米时,犹出言咄咄别人为何不曾守牢看紧。较之贼喊捉贼,此行更贱!
姚依依一栗,尖尖指尖刺进皮肉里,目注那道倩影,若把指上的指甲刺进那瓷样肌肤,看她还能否保持这副高贵形容?她尝过一日三餐不继的滋味吗?她经历过蓬门冷冬酷寒的煎熬吗?只不过是上苍不公,给了她好家世而已,竟敢骂她“贱”?同自己那些异母姐姐一般,罗缜也不过是披着华丽的表皮,内心却住着真正的刁妇!
“娘子,娘子,等等之心!”
依依扑抱住之心小腿,“……之心哥哥……你嫌依依笨……你不喜欢依依啦……呜呜呜……”
“依依,之心没有……可是,之心不能没有娘子……”
“哇哇……依依好可怜……依依好笨……没有人喜欢……”
之心顿足,“不是啦不是啦,你放开之心,之心要去追娘子,你放开之心!”
他要她放开?姚依依不粉靥仰起,泪眼蒙眬,“之心哥哥,你不喜欢依依……你讨厌依依了?呜呜……你只要娘子不要依依……你同姐姐们一样,都讨厌依依……”
“之心没有,你冤枉之心!风哥……”之心脸儿急红,举目正见两人前后而来,“范范,纨纨,你们和依依玩,之心去找娘子!”
范程睇一眼地上女子,“恩人,这边交给我……”
“不要……好可怕……之心哥哥,这个人好可怕,依依怕……”
范程一双眼角高挑的黑眸,微微眯起。
“依依,范范是之心的朋友,他不可怕,他很可爱!不准你这样说范范!”某人大喝,拔了脚,气冲冲离去。
可爱?范程额上的筋抽了几抽,显然,对这个褒奖并不领情。
纨素似笑非笑:正因姑爷纯真,才不喜任何人说“朋友”的坏话,聪明一世的姚美人糊涂一时,弄巧成拙了。
第十四章 气惹君妒7
“娘子,之心来啦!”在院里走了一遭又一遭,最后还是阿黄阿黑告诉他,娘子在刚规置停当的绣房里。
罗缜扫他背后一眼:竟然没有那条美女蛇如影随形?
某人不善地盯着另一个某人,“娘子,不陪他啦,陪之心!”
“我在教玉公子缂丝,无暇陪你。”
“那之心陪娘子!”
“你陪着作甚,你也要学缂丝?”
“……嗯,之心也要学!”
呃?罗缜抬眸,笑波潋滟,“好,你要学,我便教。”看你这呆子如何学?
“所谓缂丝,以细丝为经,以彩丝为纬,与织不同的是,缂丝的纬线仅于图案花纹需要处与经丝交织,是以所出图案皆如刻的一般,又名‘刻丝’。”罗缜瞥瞥满面肃然的呆子,又是气又是爱,“我先来演示一遍,玉公子看着。”
某人不甘被忽略,“娘子,还有之心啦。”
罗缜秋波横他一眼,坐上装了经线的缂丝机,经线下已置了一幅飞蝶扑花的扇面。持了旁边几上备好的笔,她将扇中图描绘在经丝面上,持起舟形小梭,穿织所绘图案,边缂边道:“与织不同的是,同一种色彩的纬线不必穿过整个幅面,只需根据纹样的轮廓或画面色彩的变化换梭。这是一幅小图,只有五六种色彩,是以不需太多梭。但若欲织繁物,如屏风、宫内贡品,有时需换数以万计的梭子也说不定,而罗家的独门缂丝术,更需精益求精。所以,怕麻烦的缎儿和耐心尚不足的绮儿,只学了八成。”
老天爷!玉无树拍额自问:你确定你当真想学缂术?
“缂丝,讲究本色经细,彩色纬粗,以纬缂经,只显彩纬而不露经线。由于彩纬充分覆盖于织品上部,织后不会因纬线的收缩而影响了画面效果,较织、绣来讲,更能保留永久。所以,出得起价钱的大户,偏爱缂品。”
梭在罗缜素手内灵巧飞扬,不一时,手下一只艳色飞蝶跃然浮出。之心大瞪了眸,张了嘴,望着灵韵如仙的娘子,一种酥醉之流行经七经八络,触达心中最深处,形成一张巨网,将整颗心儿牢牢套住。
“看了罢?”罗缜扶腰下机,“玉公子,你来试试?”
“这个……”玉无树生平头一遭,明白何谓畏缩不前。
罗缜含笑,料准他会如此,“不管你学不学,拜师费还是要交哦,宫里的丝线,我收定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而且小弟不是不敢,小弟只是认为,以小弟资质,还请姐姐多演示几遭……”
“咝……”掩口失笑的,是不知何时到来在旁观望良久的罗绮。
心上人面前,岂能示弱?皇子殿下当即气冲霄汉,“试就试,在下初学者,不通亦不足为怪……”
“之心先来试!”某人抢坐上前,持梭在手。
罗缜坐到软椅上,品一口参茶:臭呆子,看你如何试?
而接下来的半个时辰,罗大小姐,连带一干围众,均呆呆怔住。
“姐姐,你确定你不曾提前私授,然后特意请出来让小弟汗颜?”
精明的罗大小姐傻傻颔首,又缓缓摇首,盯着自相公梭下穿织出来的牡丹花蕊,再看他修长指掌在各色梭线间有条不紊地调换周转。诚然,初学的他速度尚不及自己,但那一丝一线所织绘出的……她记得,当初自己学缂,用了半日工夫才得初步的要领,博得了爹和娘的齐相称赞……
第十四章 气惹君妒8
玉无树犹不甘心,“姐姐,你确定你当真没有向姐夫私授?”
“我姐姐哪会那般无聊!”罗绮向心上人娇嗔,掉头又道,“姐姐,你确定你之前从来没有传授过姐夫?”
“这台缂丝机是上一趟回门才拿回来的,今儿个是第一次用,你说我有没有呢?”
“……我要去死!”罗绮“心如死灰”,冲到墙角,抬脚便踢中一根木几的矮柱,疼得抱足原地转起圈圈。
玉无树心疼不已,赶了过去,摸摸小人儿的头,吹吹小人儿的手,“绮儿,不要怕,不要怕喔。”
“谁说我在怕!”
“哦,不要嫉妒不要嫉妒……”
“我也没有嫉妒!”
“可是,我在嫉妒。”玉无树委委屈屈憋了唇,“绮儿,我好嫉妒喔。”
“你……”他这委屈的模样学了谁?怎如此眼熟?“……你不停拍我的头作甚?”
“给绮儿止痛啊。”
“我痛的是脚耶……”
“那我给绮儿揉脚!”
“……你,你色狼!”
那两人尽管打情骂俏,罗缜无暇理会。她扶着亦赶了过来的纨素的手,步到唧唧有声的缂机与心无旁骛的之心跟前,“相公?”
“之心还在试,快好了啦,娘子你不要赶之心!”某人拿手背抹抹俊脸,抿紧薄唇,手中穿织不辍。
“……姑爷,您已经试得很好了……”纨素何尝不是又羡又妒?她也会缂丝,但当初不眠不休花了几个日夜钻研,也只是皮毛。但谁来告诉她,姑爷手底下这几只眼看欲脱丝而飞的蝴蝶是怎么回事?这朵娇艳欲滴的牡丹是怎么回事?
而且,姑爷与缂机,看来竟如此……如此协调,仿佛,俊美如天人的姑爷,伊始便应该呆在缂机之上,织出那巧夺天工之物……这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姑爷,您不是很好,而是太好了。”
“之心还没有试完,之心还没有织完娘子的画!”
罗缜柔声道:“好了,你是初学,真要织完这幅画,怕是得几个日夜,你已经很好了。”
“不,之心要织,之心很能干,之心要娘子只看着之心!”
“……我生你的气,不是因为你能不能干,我嫁你时,你就已经很好了。”
之心停了缂,立起身,流光曜彩的大眼睛痴痴凝视娘子,“珍儿是生气之心偷偷跑去找依依对不对?”
“对。”
“之心不会了,之心不要娘子不要之心,之心看不见娘子,会疼喔。”
痛?“哪里痛?”
“到处都好痛好痛,娘子上一回被那些坏人打得流了好多血,之心就好痛。娘子被那个爹和那个娘带走,之心也好痛。娘子不理之心,好痛……”
“若看不见依依,也会痛吗?”
“不会啦,看不见依依,就像看不见范范和纨纨,不会!”
范程、纨素急剧连咳:嗯……这话,当真够直接。
“若依依受了伤,你会怎么办?”
“叫之行给她治!”
“若她受伤后又要你陪她呢?”
“让之行给她开药,喝下去睡个饱饱!”
还真是自己这痴相公的痴办法呢。“相公,若没有遇见珍儿,若在遇见珍儿以前遇见依依,依依会成为相公的娘子罢?”
“不要不要!”之心跳脚,美脸急成赤红,美眸焦得欲泣,“之心只要珍儿,之心不要别人,不要依依!”
“若你没有遇见珍儿的话,依依不也很好吗?”
“可是,依依不是珍儿!”
罗缜唇笑加深,“她对你很好不是吗?”
“范范也对之心很好!”
又被点到名的范程,正在绣房门前准备依着一棵桑树打个小盹,闻言差点前趴去问候土地爷。
“纨纨也对之心很好!”
纨素正朝姑爷的缂品运气,再闻姑爷惊人之语,眼珠子便要瞪出眶与那一朵牡丹、两三只蝴蝶汇合去。
“之行也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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