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相公
嗯?罗缜淡颦蛾眉,望着他跑到街边一处像是荒废了的宅门口,在一只趴卧的狗儿前蹲下。
“……你说你的主人都搬走了啊?……他们为什么不带你走?……你腿坏了喔?……那你跟之心回去好不好?之心家里有好多好多狗狗和猫猫……为什么不跟之心走?……你不是说他们不回来了喔?……”
罗缜单手抱胸,扇顶颌下,虽听不清话音,但见他又是点头,又是皱眉,又是摆手,又是苦恼不胜的模样,不自觉地,唇畔又泛出笑来,这个呆子。
好一会,方见之心缓缓起身,慢慢走回,一脸怏怏不乐貌。
“怎么了?”
“它不肯跟之心走啦,它说它在等他的主人回来带它走,它说它的小主人最喜欢它,一定会带它走。可是它也知道,它的主人搬到好远好远,根本就不会回来了……呜呜呜……它不跟之心走,它会饿死啦……呜呜呜,它好可怜……”
等等,等等。罗缜拿扇柄挑起他完美到令自己嫉妒的下颌,秀眸对上他泪汪汪的大眼,“你说的‘它’,是指那只狗?”
“嗯嗯,它叫阿黑啦。它说它的小主人一定会回来找它的,可是,它又知道,小主人回不来……珍儿,怎么办啦?它不肯跟之心走……”
等等,等等,等等。罗缜挤出一个甜美笑靥,“之心,你确定你说的是那只黑色的大狗?”
“嗯嗯嗯,它叫阿黑啦,它说它的小主人……”
“打住!”罗缜打开扇子,盖住他两片又欲循环往复的唇,“有两个方法,听不听?”
之心咧嘴大乐,“真的?珍儿好厉害,快说,快说,快说,快说……”
罗缜佯恶道:“话说一次就够了,你再来一个‘快说’,朋友没得做!”
“喔。”红唇当即抿紧,大眼睛眨巴眨巴,长长的睫毛呼扇呼扇,样儿比门口的那只狗儿还要可怜,也更可爱。
“第一个方法,你吩咐家里的仆役每天给这只狗送些吃食过来,这样,它便不会饿死。”
“嗯。”红唇依然紧紧阖住,一双黑亮的瞳却写着“第二个哩第二个哩第二个哩”……
“第二个,你抱它回去……它不应?”
“嗯嗯。”有一头流水般柔长黑发的头,急速点着,瞳内则写上“珍儿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
拜托,这是方才你自己说的好不好。罗缜忍笑,“你抱它走,告诉它,你会在此立一块牌子,告诉它的小主人它身在何处,一旦小主人回来,随时可领它回去……”
第二章 初识君心2
天啊。小丫头纨素仰首望天:这还是自家那个精明聪慧的大小姐吗?怎会随这位痴儿公子痴人痴语起来?这要是让老爷夫人二小姐她们看见了,怕是要齐刷刷晕倒罢?
“好哦,珍儿好聪明珍儿好聪明好……”红唇突地紧紧憋住,在罗缜严嗖嗖的目光中,只得用会说话的眸儿将不能尽情吐出口来的话说完,才掉头跑回那门前俯下身,“阿黑,珍儿好聪明哦……”
结果,万苑城街上,亮出一道奇景:一身锦衣华服的浊世美少年,抱着一只脏兮兮的残腿大狗,眉开眼笑阔步在前。一位素袍摇扇的清丽书生携俊俏小僮,并肩在后。
“公子,您当真打算和这位痴儿公子做朋友?”纨素问。
“有何不可?”
“可是……”
“纨素,你在罗家呆久了,见惯了罗家人的精明心肠,也见惯与罗家打交道的商家的精明面孔,但你可曾见过,这样至真至纯至善的人?他可以敏锐察觉出别人对他是真心还是假意,若他想,他可以准确选择只对自己真正好的人来往。但这个世上,真心对他好的人太少,他太寂寞,太想与人交往,所以甘心受骗,去要那短暂的热闹。方才,他和我说了半天话,却没有理你,是因为你眉间的皱褶使他知道,他不受你欢迎。”
“小姐?”纨素有些怔愣,小姐语音好温柔,表情好恬美哦,因为……那个痴儿公子?
“大哥,你怎来了?”百草园深处的茅亭内,良之行正持杵捣着药草。抬头,见了抱着大狗进来的兄长,眉间拂过暖意。
“嘿嘿,之心来看之行,之行忙不忙?”
“之行不忙,来这边坐。”良之行自袖中取了汗巾,擦去之心额上汗迹,“大哥是来找之行一起吃饭的吗?”
“好啊,不过,之心有新朋友要介绍给之行哦。”
“新朋友?”一抹冷光擦过眼底,转瞬依然淡淡笑着,“大哥又认识新朋友了吗?”
“珍儿珍儿快来这边,之行……”摆手之际,想起了怀内的大狗,“哦,之行,你帮阿黑治痛啦,它的腿伤了好久喔……”
“好。”良之行接过,按放在桌上,手指轻轻捏握那只伤肢查验,“大哥的新朋友呢?”这一次,是喂这位吃痒心草,还是九步颠呢?
之心哪知之行心下的算计,只是精神一振,“珍儿!”咚咚跑到罗缜跟前,“珍儿……”
罗缜正蹲身打量一株药草,其叶如碧,顶端独吐白蕊,花状如拳……脑里构思着,若是缂丝该用哪些丝线,若是刺绣该如何下针着手……手……嗯?手里何时多了另一只手?
“珍儿哦……”之心握住这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捏捏摸摸,充满好奇,“珍儿的手好小,比之心的手小好多哦。”
这……这个呆子!罗缜颊上忽涌薄热,抽了手,板了脸,“你做什么?”
“……珍儿你怎么了?”珍儿生气了吗?
“我……”对上那两只黑玉流光的大眼睛,罗缜当即无力了,自己怎么会和这个呆子计较?“你叫我做什么?”
“之行要见珍儿呢,快来哦。”
哎……眼见自己的手又被他拉住,罗缜也只得听之任之。不然,难道还欺负小孩子吗?
“之行之行,珍儿来了,珍儿来了。珍儿珍儿,这是之行,这是……说一次就够了哦?”歪着脑袋,拿手掩紧了嘴儿。
罗缜忍笑摇头:这个呆子,怎会这样地……
良之行微微怔住。他没想到,之心的“新朋友”,竟是如此雅致的人物。
第二章 初识君心3
因为之心的纯善天性,因为良家的背景,有太多人想利用之心,或接近良家获利,或诈骗钱财,但不管哪个动机,结果都是之心受伤。可是这人,单这一身素雅穿着,即知出身非富即贵;那扇上看似并不打眼的墨色坠饰,却是蓝田玉中的极品。这样的人,若是为接近之心而特地来此,未免太费周折。何况,此人虽眉宇间隐透精明,但眉清目澈,秀雅韵逸,着实不似心怀猥琐之人。
“在下良之行,请问阁下如何称呼?”
罗缜未答,之心已在旁大叫:“珍儿,珍儿啦,之行,是珍儿啦。”
“……珍公子?”
罗缜淡哂,“怎样都可,名字不过一个代号而已。”
“可是,之心认为珍儿比较好听喔。”
“好啦。”罗缜白他一眼,“看你满头的汗,还不去洗洗?”
“喔,嘻……”之心虽应了,却仍立着不去,歪头望她,红唇嘻开甜笑。
罗缜又窘又气,美眸一瞪,“还不去!”
“喔。”之心赶紧跑开,乖乖到一厢的水盆前,掬了水便要泼到脸上。
“等等。”罗缜蹙眉,取出袖内巾帕递给他,“先将汗擦干再洗。”
“喔,嘻……”
良之行目间微诧。他自忖识人之能不差,但大哥与此人之间,有一股极微妙的张力,使他难以名状。大哥对谁都好,可从未见他对自己以外的一个人笑得如此开心由衷。而此人对大哥……
“珍公子,请坐。龙井和毛尖,珍公子喜欢喝什么?”
“龙井。”罗缜撩衣坐下,向对面的良之行颔首浅笑。然后,目投四方。百草围绕,清香盈鼻,置身其内,令人心旷神怡呢。
展扇轻拂、闲惬至极的罗缜,当然感觉得出良二公子对自己的探究揣研,但不以为忤。单是良之行对良之心这份发自于心的关怀,其人品足堪无虑。诸如此等人,保护欲极强,所有物不容侵犯,而但尺未对其所有物构成威胁者,均会被认无害。
“之行,阿黑医好了喔。”之心趴在瘫软在笼里的大黑狗之前,以手指轻轻触了触它那只固了夹板打了绷带的左前腿。
“它的伤是旧伤,因误了医治导致肢瘸,我已将它的那只腿重新打断,又上药夹了板。一月后,肯定会活蹦乱跳如从前一样。”
“之行好厉害喔……阿黑,很痛是不是?可是,之行是为你好哦,你乖乖莫动,就会好了喔,之心家里的阿花阿白就是这样治好的喔……”
罗缜浅蹙蛾眉,“你匍在地上,地气会伤人的,快起来。”
“喔。”之心急急爬起,抱起亭下一个花盆,跳了进来,“珍儿珍儿,你快看,这是之心养的。之心去城外玩时,它叫之心带它回来的。之心叫它小黄,可它不喜欢,它说它叫……咦,小黄你叫什么啊?……喔,收魂草,它说它可以将人的魂收回来喔。”
一根指粗的茎上,抽出几片翠绿叶片……罗缜挑了挑眉,“你为何叫它小黄?”
“因为之心看见它时,它开了小小的黄花哦。小黄说,黄花开的时候,它的叶子就能收魂了。”
他的怪言怪语,罗缜自动忽视,只是笑道:“你的脸又脏了,再去洗洗。”
“啊啊!”之心拔腿跑走,“小黄,都怪你啦。”
良之行观望着这位“珍公子”与兄长的互动,目内幽光微深,“珍公子,你对我大哥,到底有何企图?”
嗬,好直白,“以阁下看,在下对令兄有何企图?”
“我并不清楚。”良之行冷冷道,“但在下看得出,你不是那些粗劣骗子,所以,你骗人时,手段定然比他们要精致得多。”
精致?这位良二公子,人看起来冷冷清清,用词倒是极有趣。
“我大哥每与人交往,都是捧心以待。但他并不是察不出那些人对他不怀好意,所以到最后虽受挫伤,却也好得极快。唯有一次,他救回一只被顽童们打得半死的猴儿,忘食忘寝地照顾猴儿。猴儿对他亦是依赖极了,寸步不能离开。没想,猴儿却在伤愈之后,狠狠咬了他一口逃掉了。那一次,足足一个月的时间,大哥没出房门。此后,大哥虽依然会捡受伤的活物回来,但再也不敢看以往最爱的猴戏。”
所以,怕她也是那只猴子吗?罗缜挑眉浅噱。
第二章 初识君心4
回客栈的路上,罗缜回想起良之行的警告,又是莞尔。
“珍公子,在下看得出,大哥很喜欢你,所以,我并不阻碍你接近大哥。但公子若让在下知道,你利用大哥的喜欢伤了他,在下定让公子悔之为人。”
这个良之行……很不错呢,不知配缎儿,够不够格?一冷一热,一静一动,很有趣,不是吗?
“公子,您在想什么,又笑了?”纨素问。
“没有,今天玩了一天,早早睡罢。”罗缜进房,净漱之后,居床覆被。但才一闭眼,那张美不胜收却又憨净至极的脸竟自蹦了出来。
“哼,敢扰我眠,打你这个呆子。”她轻念着,挥出一手,竟似看见他后脑挨了一记后拧眉憋唇、委屈不胜的模样,又自绽颜失笑。
“啊呀,痛啦!”与此同时,闭着眼睛拼命念想自己新朋友的之心,揉着后脑坐起,“珍儿坏,打之心,之心痛啦。”可是,仍是好想珍儿喔,明天一大早,就要去找珍儿,嘻……
这夜的良之心、罗缜,均是好眠。
“这位公子爷,门外有人找您。”店家小二送洗漱水时,撂了一语。
那个呆子,来得这样早?罗缜慢条斯理净面漱口之后,慢慢悠悠踱下楼去。
“罗公子,早。”
不是良之心。罗缜盯着此人,有几分面熟,但她记得,自己和他并没有打过照面。
“罗公子,你定是不认识在下。那日你过府去,在下正陪几个朋友吟诗作画,错失了与罗公子结识的机会,在下是万分遗憾啊。”
罗缜轻颦蛾眉,仍未言语。
那人见自己说得兴起,对方并未捧场,“啊,对不住对不住,在下一时高兴,忘了自报家门,在下冯孟尝,家父冯子陵……”
“原来是冯公子。”她拱手道,似听到身后纨素的一声轻笑。那丫头必然又想起了这位冯公子那一幅不及缎儿弃字写得好的墨宝。“请坐。”
冯孟尝果不负其名,尚未坐稳,即又热情十足地道:“在下性子海阔,最喜欢结交五湖四海的朋友,尤其像罗公子这等雅致的人物,更是在下仰慕已久的知己之选。”
这位冯公子,生得倒也有几分端正,只是,这浮夸之气太现,端然的给人浅薄之感。
“家父由来对罗公子甚是赞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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