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相公
讨厌讨厌……
呃……经这呆子一说,罗缜恍然顿悟:难怪自己每看一眼姚依依,都会感觉怪异。原来,她这回重新现身的装与妆,与自己少女时代几无二致。相公有着常人难及的敏感,是以一早便察觉出来,一早便不悦了?这个姚依依……她到底想做什么?
“相公,你纵是讨厌她,也不能不听爹娘的叱劝,当场扔了箸未用膳就走是不是?现在是不是饿了?”
“嗯,之心饿了……”之心大头埋在娘子肩上,咕咕声透过肚皮传了出来,“之心好饿喔……”举起娘子怀里的小小人儿,“宝儿,爹爹好饿喔,把你吃掉好不好?”
“咯咯……”宝儿咧着小嘴,小拳头向爹爹嘴里递去。
“爹爹吃了喔,爹爹吃宝儿了喔……”欲食子者危胁频发。
“咯咯咯……”被吃者笑得由是开怀。
罗缜任这一对大小娃娃玩得高兴,趿履下榻,“纨素,把包子和素粥拿去到小厨房热一热,你家姑爷饿了。”呆子饭没几口便气怒而去,就是恐他会饿,特拿了些吃食备着……
嗯?罗缜撇眸回首,片刻工夫,榻上的大小娃娃竟都睡着了。小宝儿的粉脸贴着大之心的面颊,大之心的长臂揽住小宝儿的小躯,大小两张憨美脸儿偎在一起,两张红红嘴儿半张半阖,皆发出声线长短不同的浅浅小呼……
第十八章 君情无移1
大小两个宝宝,只属于她的“双婴图”。罗缜生怕破坏了这份世间最美的景致,轻脚上前,在宝儿额心落下一吻。
“娘子不能偏心,之心也要亲亲。”
“……你没睡着?”
“亲亲啦……之心好困喔……”
呆子!嫣唇亲了他额心……
“还有嘴啦。”
得寸进尺……不过,这张红润嘴儿当真很诱人呢,亲就亲……
愿望达成的之心咂咂红唇,脸朝儿子又偎了偎,踏实睡去。
纨素掀帘,“小姐,吃食热好了……”
“嘘——”罗缜食指抵唇,又指指榻上。
纨素美眸瞄去,掩口失笑,切切声道:“这样看来,宝儿还是像姑爷多些呢。”
“是啊。”罗缜柔情满眸,“吃食拿纱罩罩在桌上,他半夜醒来肯定要吃。”
“好……噫,小姐您在为姑爷和宝儿作画?”
“嗯。”罗缜工笔之下,细细腻腻勾画着丈夫与娇儿的轮廓,“这是我的夫我的子,我需全力保护守护的幸福。欲打破欲掠夺者,我必然遇佛杀佛,遇魔斩魔。”
“缜姐姐,缜姐姐!”
罗缜驻足,等着急急追来的人。
玉韶一脸愧色,挽住罗缜的手,“你不会生气了罢?你不会不理韶儿了罢?”
罗缜淡然一笑,“的确生气了。但不是公主的错,生的也不是公主的气。只是,这九王府的宴,今后还是莫请罗缜了。”
“缜姐姐……”玉韶贝齿咬唇,眩然欲泣,“你还是生韶儿的气了,是不是?韶儿也没有想到那些妇人竟那等无聊,韶儿再不与她们来往就是……”
“公主远嫁至此,若与王亲贵族的家眷断绝来往,如何自处?公主莫因罗缜误了正事,请回罢,罗缜告辞了。”
“缜姐姐……”
“公主,几位王妃等您回席呢。”出来唤人的,非公主的贴身婢女融绘,而是甫上任未久的管事“思缜”。
玉韶赫然回首,娇叱:“思缜,都怪你!”
“……公主?”
“若非你在席上说缜姐姐会缂艺,还提议缜姐姐当众表演,她们哪会如此?你这张嘴,当真可恶!”
“……公主,奴婢知罪。可是,若罗大小姐肯顺从众意,公主也不会在诸位王妃面前失了面子……”
“说得有理!”起声附和的,是一位在一边高亭上倚了许久的华衣男子。
公主稍怔,“六王兄?你怎在此?”
“本王嫌九王弟请来的那些人俗气,跑这边透透气。”言者一步一步迈下亭来,“九弟媳,你这个九王府对客人也真是不挑,一个奸商怎也成了你的座上宾?”
“六王兄说的是……”玉韶瞥一眼罗缜,面色微变,“缜姐姐是本公主的朋友。”
六王爷杭念雁眉峰一拢,目生不悦,“九弟媳你堂堂一国公主,怎会有这等鄙俗市侩的朋友?既然是一个奸商,就莫撑什么骨气,王妃们让你表演,竟还敢推辞……”
“你——”
公主指颤身栗,怒意已起。罗缜握了握她手,微微摇首,又浅施一礼,莞尔笑道:“六王爷,您口口声声别人俗不可耐,想必王爷您自个儿定然超凡脱俗了?”
“哼!”杭念雁拂摇折扇,鼻孔嗤出气音,“本王自非尔等这类世俗中人!”
“王爷不食人间烟火?莫非您穿的、吃的、用的均非是世俗中人做成的东西,都是神仙赐予的?”
“你……尖牙利齿,世俗!”杭念雁眼神更是不屑,“为一己私利,拿钱收买宫内太监,如此市侩世故,还敢说自己不是俗人?”
“六王爷,身在世俗,本就不能免俗,衣食住行,哪样不俗?罗缜自问从来都是凭的自己的智慧生财起家,不曾蛀食他人,寄生富贵。若如此便是大俗,罗缜宁愿俗到底。”
“你,你,你……你在讽刺本王蛀食寄生?你这个市侩妇人,你除了会赚那些铜臭,还懂什么?像你这等人,真污了杭夏国的风雅名声,你……”
“罗缜会的,王爷未必会,但王爷会的,罗缜却未必不会。”
“你大胆,敢与本王相提并论!”
玉韶柳眉颦起,娇颜冷然,“六王兄若嫌这九王府俗气,还是请回你的神仙府第罢。弟妹恭送了。”
“本王不走!”杭念雁哗地阖了扇,直指罗缜,“你这尖酸妇人,你来说,本王会的,你哪些会?”
“那王爷您会些什么呢?”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本王无一不通,无一不精!”
“罗缜甘拜下风。罗缜没有王爷这般博学。”在对方甫现得意之色时,罗缜自袖内取出折扇,悠然展了轻摇,“但至少罗缜的画艺不会王爷逊色。”
“你……”杭念雁双目直瞪,“这是你画的?”
“正是。”罗缜将扇面上的飞蝶扑花亮于人前,“这幅小画是罗缜的信手之作,不知凭王爷满腹超然脱俗的才气评鉴,与王爷手里那幅盖了王爷印鉴的百鸟出谷图,哪个更生动些?”
“自然是王爷的。”有美人及时献言,“王爷的百鸟出谷图美不胜收,气象万千,自非庸凡笔触所能比拟。其实,罗姐姐也画得不错,只是碰着了王爷……”
“哦?”罗缜秀眉似动非动,嫣唇似笑非笑,“六王爷也如此认为?”
杭念雁瞪着对方扇面看了又看,眉间皱成“川”字,“……你会作画?”
第十八章 君情无移2
“王爷很意外罢?我一个铜臭满身的奸商竟会作画?”罗缜暗瞥着那一群聚拢而来的贵妇,莞尔道,“罗缜的娘家以丝绸为营生。这绣、织、缂,若想精致唯美,哪一样不需操手者志趣不俗?单这缂丝,缂前便需在经丝上绘出画稿,然后以纬丝织缂花样,最多的时候,需要动用几万只梭子来织就花色,又岂是常人所想的那般浅显呢?不知者不怪,而不知却敢妄论者,便由不得让人笑她浅薄了。对吗,思缜管事?”
姚依依自然听得出这其中讥讽。方才在宴间,她有意无意撺掇众家贵妇要罗缜表演缂丝之术,料定处尊养优的罗大小姐必定不肯做那等形同卖艺杂耍之事。她的如意打算是,如斯一来,不但使罗缜开罪了一干王妃夫人,失了面子的玉韶公主也必然恼羞成怒,少不了要施以一通训斥。届时,她倒看这女子如何维持她的高贵清雅……
但事情并未如她所设想的发展。
她的三言两语,的确撩拨起了那些虚荣贵妇们的欺人之心,但罗缜面对众妇们几分轻慢的指使,不卑不亢,不气不恼,浅笑吟吟,自言身子不适,宛转告退。公主非但慨然允了,尚殷殷追来好一番软语慰求,而叱责的对象,换成了自己……
若这一步有错,便是算错了玉韶公主与罗缜之间的情谊。她以为,这两人能够交好,不过是罗氏依托庞大财力向公主献媚巴攀所得,怎今日看来,反倒是公主求得多?
“这个……良少夫人,这缂丝当真如此风雅有趣?”问者,是一位四十多岁的贵妇。
“庆王妃,风不风雅,有不有趣,哪天王妃有暇,可到铺子里看一眼,罗缜届时倒不介意表演了。”
“前两日我家王爷得了一份竹林缂图为礼,喜欢得不得了,以良少夫人看,本王妃能否学会?”
“选些简单的花样,潜心潜力,应该不难。何况王妃送王爷,贵重的不是礼物本身,而是王妃这份亲手织绣的心意。”
“……此话听着贴心,没想到你是个玲珑人儿呢。明日我就去拜师如何?”
“不敢当……”
其他王妃们见了,虽依然有两三个倨傲面孔的,却有好几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求教起缂丝之艺。
玉韶见好友受此隆遇,自是高兴,以主人家的身份道:“大家别在这太阳底下晒着了,咱们到那边亭子里边喝茶边探讨岂不是更有趣?”
一群女眷行去,原地唯留两人。
一位是机关算计的姚美人,面上表情况味莫名。
另一位,自是那位六王爷。但见其剑眉双蹙,似有所思。
女眷们行到半路,陡听一声大喝:“本王不信!”
“呃?”众女子不解。
“本王不信那是你画的,本王要与你比画!”
罗缜指指自己鼻尖,“我?”
“就是你,本王要与你比画!”
第十八章 君情无移3
“之心”绣坊前,纨素迎上赴宴归来的主子。“小姐,您去九王爷府赴宴,怎不带奴婢去?”
“臭丫头,这么想用好食?小姐我可缺了你牙祭来着?”
“哎呀,您明知奴婢是怕那条美女蛇狗急跳墙,对您用什么下三滥手段嘛。”
“范颖给我做了个避邪的绣囊,我信她的本事。”
“小姐您不爱纨素了,您见美心迁!”纨素鼓了嘴儿抱怨。
罗缜扯她颊肤,“丫头大了学会欺负主子了是不是?是时候给你寻门亲事了。”
“奴婢才不要嫁,奴婢要一辈子缠着小姐!”
罗缜失笑,“前提是范程一辈子跟着之心对不对?”
“小姐……”纨素扭身不依,满面的娇羞却冷不丁被后面的庞然大物吓走,“天啊,小姐,那是什么?”
罗缜回了一眼,“人啊。”
“奴婢当然看得出那是一个人,他的车跟在小姐的车后,他的人也跟在小姐后面……他还进了咱们铺子,他是什么人?”
“自今日始,他便是这个铺子里的学徒,你们好好调教罢。”
“小姐,您确定?”如斯富贵的学徒?看他那件华丽衣裳,少说也值千两银子……做学徒?
“确定。”可是,天晓得这位六王爷为何想不开?
按常理,若非这位国宝王爷如此“超凡脱俗”,她该有心输阵的。但彼时心里有对姚依依的火气,有对这王爷极尽轻蔑的恼意,于是乎,他挑战,她应战,且笔下没有丝毫容圜,在九王爷一干王族及贵眷面前,连画三图,连胜三局。三局后,这六王爷竟当真如赛前所言,拜她为师,任她百般推脱,此人饶是坚定不移。而显然有意磨炼一下迂腐兄长的九王爷,亦在旁推波助澜。到最后,她无奈,只得将人领到了铺子。
“六王爷,您既有意拜师,自今日始,就先在这里打打下手,与铺子里请的那位画工切磋一下技艺罢。”
“要本王与一个画工切磋技艺?本王是来向你……”
“为师说的话,你敢不听?六王爷原来是如此言而无信、欺师灭祖的人么?”
“……自然不是!”杭念雁脖颈一梗,“切磋便切磋,怕谁来着?你们铺子里的画工在哪里,快来拜见本王!”
“杭念雁。”
“在……你你敢直呼本王名讳?”
“你既拜我为师,理应尊师重道。出了这道门,你是位势显赫的王爷,在这铺子里,你与常人无别。若这一点你不能做到,请王爷回您的神仙府第,民妇不送……”
“不行,你既答应,不能言而无信!本王……本人一言九鼎,拜师就是拜师,学徒就是学徒。画室在何处?”
纨素手一指,“那边。”
杭念雁展扇踱步,转念又想到自己的扇子已拿不出手,倏尔阖了扔到地下,踩了一两脚后方大步前行。
“小姐,这是哪家的国宝王爷?”纨素悄语问。
“嘘,童言无忌,他再国宝,毕竟也是个王爷……哦,小心!”
这一声晚了一步的提醒,未能阻止前面两人撞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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