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相公
这位冯公子,生得倒也有几分端正,只是,这浮夸之气太现,端然的给人浅薄之感。
“家父由来对罗公子甚是赞许。家父曾说,在玉夏国行商之时,各处多蒙罗公子照顾,像罗公子这等的年轻有为,同辈中人,实属罕见,嘱咐在下该多多接近攀学呢。”
玉夏国行商?那么,冯老爷怎么可能没告诉他,自己乃是女子?若明知她是女子,尚来热情结交,此人安的是哪般心思?
非罗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行商多年,所见之人林林总总,少有断错。唯一的识人不清,仅在四年前……
第二章 初识君心5
“冯公子,在下之所以未随商队返国,是因在下在此有几个朋友需探访,行程极紧。冯公子这份结交之情,留待他日有缘再叙可好?”
“朋友?在下最喜欢朋友,罗公子的朋友就是在下的朋友,在下又是这边的地头蛇,乐意伴罗公子同访好友……”
有人会用“地头蛇”自称吗?真真个不学无术得可以呢。
罗缜可以断定,对方必然有别样居心。这人一双眼睛,在自己的脸、颈巡移,甚至不时偷瞥胸部,猥琐之态毕露。
“公子,您与良公子约了见面,该动身了。”纨素丫头体察到了主子肢体传达出的厌恶意,递步上前道。
“罗公子要去哪里,在下愿做向导,尽地主之责……”
“不好意思,冯公子,我家公子素来不喜打扰别人,您的好意……”
谁料,笑颜可掬的孟尝兄一见这小小僮仆,立即变了面色,“你是什么东西?本公子与你家主子说话你也敢随便搭言,没规矩!”
“的确如此呢,冯公子。”罗缜拿扇拦住纨素,“在下家门的确没有太多规矩,主仆之分向来浅淡。尤其是她,被我当成亲弟对待,冒犯之处,请见谅。”
“这……”冯孟尝结舌,面浮难堪之色。
罗缜才想再费几言打发了他,却被门外突然奔进的人打断——
“珍儿,之心来晚了。之心昨夜梦见珍儿,不愿意醒过来,连之心最爱吃的包子都没吃就跑出来找珍儿……”
这个呆子!怎会在光天华日下,这样抱住她?“松手。”
可一颗大头依然在她肩颈上蹭了又蹭,“珍儿,之心……”
“松手!”她扬扇,敲了一下他后脑。
“呜呜,珍儿,昨夜你就是这样打之心啦,好痛哦……”被打者退了一步,一手抚脑,两只大眼眨巴眨巴,红唇抿了又抿。
这个呆子,还敢做这副委屈模样给她,“来就来了,动手动脚作甚?”
“不能抱吗?可之行就让之心抱……”
这个呆子,她是良之行吗?
“之行是之行,我是我……”罗缜星眸流转间,陡见他们已成了这客栈大厅内的众矢之的,忙甩手展扇,翩然举步,“还不走,不是要带我去吃德来居的素肉粥吗?”
“好,去吃粥,去吃粥,去吃……说一次就行了哦?”
罗缜瞥见他掩口不及的憨爱之态,忍俊不禁。
“罗公子,你这是何意?”
罗缜眉尖挑颦,淡视这位以兴师问罪貌挡身在前的仁兄,“冯公子,在下一时失礼,忘记向你说声告辞,请多包涵。”
“罗公子,你太羞辱在下了罢?在下好心结交,一腔赤诚,你冷淡待之,也便罢了。眼下竟对一个白痴如此热稔,众目睽睽之下,成心羞辱在下是不是?”
对其肤浅轻佻,虽有厌恶,但不至于动怒,这番口吻,却着实惹了罗缜……
“之心不是白痴,之心不是白痴,之行说,所有说之心是白痴的人,才是这世上最蠢的蠢呆!”
“你这个笨……”
“言不投机半句多,冯公子,告辞了。”罗缜拉了那呆子,疾步快行。这个冯孟尝,将来若有机会,总要给他吃些苦头才行。
“姓罗的你这个假公子,给你脸不要脸是不是?竟然敢在本公子地头上耍脸子,本公子岂能容你!”
罗缜听他一声嚣骂,陡然回首,却见一张木凳正向自己甩来。
“珍儿!”之心亦刚好回首,见了飞来物,长手长脚顿时将她包个严严实实,自己拿背对了那凳。
这个呆子……罗缜还未出声,一旁的纨素一手推开紧密相缠的两人,一手扯住凳腿,并随手向始作俑者掷去。
那厢的惨叫罗缜已不需管,但自己眼前的情状,委实是……
因纨素力道不弱的一搡,她与抱着她的之心脚下趔趄几步,待立稳时,她抬首望他。巧不巧,也有人低首观她,而后——
在人来人往的客栈门口,诸人得见了一幕之后在万苑城流传不息的盛景,两位漂亮公子哥儿……
亲密拥吻。
第二章 初识君心6
“珍儿……”
“停止!”罗缜拿扇堵在那两片薄唇上,“看花去!”
这个呆子,自从客栈外那个意外……当然是意外!那个意外发生时,这呆子一张脸,从额到颊,从颌到耳,红成茜草染就的纱。那副模样,致使原本也薄晕染颊的自己,倒不觉如何了。
其实,那个吻……实际,不能算吻,不过两人的唇轻轻触上,随后,便被她给推开……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不能算吻的“吻”,竟被这个呆子理解成——
“之行,之心亲了珍儿了,之心要娶珍儿!”
这“吻”才过,当街的人尚处怔愕中,他即抱起她,一路狂跑到百草园,张口向良之行吐了这话出来。
那时际,良之行也罢,她也好,都被这呆子吓住了。
“大,大哥,你将话说清楚些,你说……”良之行讷讷问道。
“我亲了珍儿,我要娶珍儿!”
“这……珍公子,发生了何事?”难得地,良之行的冰山脸上出现了可称之为“困惑”的表情。
我也想知道发生了何事……罗缜以扇轻拍他的手,“先放我下来。”这个呆子竟恁大力气,抱她行这一路,脸不变气不喘,犹能搂得死紧。
“珍儿……”
罗缜秀颜一板,“放我下去!”
“喔。”之心万分不舍地松了臂,犹要去牵罗缜手儿,被她一扇打开,闷闷痛呜一声。
整整襟,摸摸袖,罗缜向良之行长揖一礼,“良二公子莫误会,在下无意非礼令兄,所发生之事,实属意外矣。”
良之行咳嗽一声,问:“在下能否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一桩意外?”
良之心迫不及待,“就是之心亲了珍儿哦。”
罗缜瞪着他,“那是个意外。”
之心大叫,“不是意外。之心看见爹亲娘,然后,爹告诉之心,亲就是喜欢,喜欢才会亲。珍儿亲之心,就是喜欢。之心也喜欢被珍儿亲,就是喜欢。”
“咳!”良之行掩口轻咳,似为了不伤着花花草草,头特地向另一个方向转了一下。转回来,依然是一张冷冰不变的脸,“因为这个,所以,大哥,你说,你要娶珍公子?”
“嗯。”之心点头,重重地点头,“之行,你告诉之心,要怎样才能娶珍儿?”
第二章 初识君心7
那个良之行,分明居心不良,居然告诉他这个呆子兄长,“请媒,下聘,这都不需你来操心,大哥。但有一点,必须你来做。”
“快说,快说,之行快说!”
“你必须征得珍公子同意,只有珍公子同意嫁你,才能谈下一步。”
“之心知道啦!”
混账良之行!罗缜在心里,打破一贯的秀雅,大骂出口。她一早便知,自己的女儿身份瞒不过从医的良之行。但这厮,明知之心一旦认定某事,便要执行到底的性子,竟然挑唆起这个呆子……
“珍儿,珍儿,你嫁我罢,嫁我罢,嫁我罢……”
“打住!”
“可是,之心说一次,珍儿不应啊。”
“你……”问题根本不在这里好不好?
二十几日了,罗缜在万苑城里走走停停看看,欣赏异国风情之余,伴在耳根畔的,就是如斯之声。
纨素小丫头,因自幼经历坎坷,向来对出身大富大贵却不事生产的富家公子哥儿没有善感。起初,她亦将良之心归于此列,心曾忖:这人若无那个与生俱来的好出身,焉能活命?
但自那次客栈,纯如赤子的良之心,与自诩聪明的冯孟尝,无疑是云泥之判,使她对之心观感油然起变。尤其这些时日,他镇日缠着自家小姐“求婚”不辍,竟半点倦态不见。一双眼,黑晶晶亮闪闪,犹如盯准了骨头馋涎涎又不敢贸然扑取的大狗,可爱又可怜。不由得,激起了小丫头体内的母性情怀。
“小姐,您当真不考虑吗?”
“你想说什么?”
“其实,之心公子不错啊……小姐您的精明足够几家人用了,有一位至纯至善的姑爷,是小姐的福气呢。”
“纨素。”罗缜揽住这个贴心丫头,星眸瞟转,又见之心在一株野芙蓉前念念有词,涩然一笑,“之心他很好。”
“那……”
“可是,我不嫁。”
“小姐?”
“我不是不嫁他,而是任何人都不嫁。”罗缜垂眸,两排秀睫在下睑覆出弧状暗影,“江北鸿给我的最大打击,不是他使我成为高沿城乃至杭夏国的笑柄,而是使我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我是否真那样不堪,使他出手时没有半点怜惜?”
纨素一惊,“小姐,是他的错嘛,小姐你怎会因那样一个烂人就将自己否决了呢?”
“可是,既然是那样的一个烂人,那么,当时对那样一个烂人付出一腔真心的我,又是什么呢?这样眼光的我,是否还值得好好对待?”
“小姐……”纨素怔住。
当年那事起时,她才被小姐救进罗家不久。年幼的她,根本还不能理解那事对小姐带来的影响,及至后来……
一年之内,街间巷尾尽是异样目光高笑低嘲;两载过去,鄙嘲之声犹清晰可闻;直至如今,茶寮书坊仍时以此为资津津乐道……更甚的,初时的隔三岔五,屡有以往仰罗家鼻息为生的暴发商户遣媒提纳小姐为妾,那些媒婆冰人被老爷赶出家门时,口里抛下的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她方知,经那事的若非小姐,换作这世间任何女子,怕早已溃下。
无疑,小姐精明而坚强,无论意志、智慧、心机,都非常人所及。那事初过未久,小姐便面色如常到罗家各铺打理诸事,暗讥佯作不闻,明嘲反唇相对;凡上门提亲羞辱者,均教小姐用商场手段或吞或灭或消或亡;凡登过罗家门的冰人,均在高沿城走投无路……
正因种种,所以,她,他们,罗家的老爷夫人小姐们,都以为,小姐没事了。
但今日,她才知道,小姐不是没事,而是将那事压在心底,日复一日,任它辗转腐蚀……这,这……她这样一个小丫头,能做什么,该做什么?
“珍儿,你看,木棉姐姐让之心把她的披肩拿来给珍儿,她说这样,珍儿就会嫁给之心喔。”之心举着一朵木棉花雀跃奔来,俊美颜容上,笑使日阳失色。
罗缜倏然转眸,“纨素,我们明日回玉夏国。”
第二章 初识君心8
结识良之心的初衷,是欲经由他,认识良家伯伯,设法使之打消婚约,修复两家断却的交好。
良之行从来没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同这世间所有人并无两样,甚至更甚。与那只猴子,恶劣不相上下……
之心的纯真,使她自惭形秽,愈与之心交笃,愈显她这个无利不往的商家之女世故鄙俗。在那双澈目之下,任何凡物均显庸不可耐……或许,江北鸿当年也是看透她的本质,方付之如此狠绝之手?
“小姐,之心公子来了,就在客栈外面,我们……”纨素瞄着已打就的行装包裹,一脸难色。
“不是告诉他今日莫来的吗?”罗缜蹙眉,行到窗前,俯望下去。客栈门前所立之人,明艳非凡,美玉雕就……
“小姐。”纨素偷觑主子神色,“不然,我们再多停几日,之心公子昨日兴冲冲说要带我们到鸳鸯祠去玩的……”
“不行!”她以为,她可以将他当成一个孩童;她以为,她顶多将他当成一个大龄的弟弟来疼;她以为,她不会再为人动情……可是……“他这样的人,认定了某事,极难改变,除非使他受到重创……”就如,那只猴子咬他一口,“我若始终在此,他便始终抱有希望……我们账已结完了,从后门走罢。”
“可是……”纨素向客栈外咧着一脸憨甜笑意的痴公子投去一睇,目生不忍,“之心公子他还在等。”
“你吩咐店家,等我们走后,让他去知会门前的良公子一声。如若他不信,可带他到房内转上一遭。”
之心,对不起,到最后,我还是做了那只猴子……
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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