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相公
长影高立,跫音浅微,阖门之声传来,片刻后,听范颖低低道:“我爹走了。”
罗缜睁目,对上范颖那更是复杂的眼神,尴尬笑道:“能找面镜子来,让我看一下自己现在的模样吗?”不知那位狐族第一美人生就何等好颜色?
范颖回之一笑,纤指如兰一挽,手内多了一面菱花铜镜,另一手抚了罗缜半坐起身,使其正与镜中人面面相对。
……老天爷!这镜中人当真是自己当下的容貌?身边有一张美到惊天动地的脸,镜内竟也有一张美到神哭鬼泣的颜,无怪乎世人皆视狐狸精为女人天敌,真是大有道理……
“我娘的脸很美罢?比范颖要美是不是?”
“你娘何止是脸美,这声嗓也……呃,我何时能如常说话了?”
“您服了药丸,当然会好。”
罗缜叹息啊。这声嗓,婉转如莺啼燕鸣,不必看容貌,只一张口,便能将男人的骨节酥去三分罢?牡丹花下死,做鬼亦风流,不知这株国色天香的牡丹,能让多少人甘愿做鬼?
罗缜对着镜内人挤出个笑脸,却差点被那突如其来的艳光耀花了眼,“……我真是很奇怪,如此的美人,怎留不住男人的心?难道你父亲外面的那些女子,比这张脸还要娇媚?”
范颖一怔一僵,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哎,可惜,这副容貌不宜上街招摇,不然,我倒想体会一番万人空巷、倾国倾城的滋味。”
这是娘的声音,娘的容貌,甚至是娘的灵魂,但是谈吐、气质与娘却大相径庭,难道人的记忆竟如此重要?“您……您回到了这躯体内,难道就一点也没有想起以前的事情?”
“想起了一些。”她承认,她到了这副躯体,亦记起了这副躯体内承载过的某些往事,“不过,虽然想起了那些事,却像是看了一部戏般,只是别人的事而已。”
罗缜轻拢秀眉,自镜前别开了眸,免得被镜内西子捧心般的美颜蛊惑了心神。万一到最后,范畴留不住自己,这张脸却让自己留恋难舍,她可爱的相公岂不是要哭死?
第三十六章 魂离君畔5
“娘子娘子,之心要娘子!”
这十几日,去恶两手不再拈着自己最爱的长须炫耀,而改掩双耳避雷,“之心,你能不能换些话说?”
“珍儿珍儿,之心要珍儿!”
“……”
纨素掩嘴偷笑,“姑爷,奴婢抱宝儿去喂,您来替小姐擦身子换衣衫可好?”
“喔,纨纨你走时,把讨厌老头也拿出去。”
“拿”?去恶确定之心小朋友的确生气了,“之心,你别整日守着你家娘子,而应该到那边暖房里看看,你那株收魂……”
“风爷爷风伯伯风哥哥答应了之心,就一定会让小黄姐姐开花,他们不像讨厌老头,打不过人家就怕了人家!”
“之心,贫道郑重告诉你,贫道不怕范畴,从来没有怕过!”
之心头一撇,摆明不信,专心去看榻上娘子。
“之心,你必须相信贫道,不然贫道不授你法术……”
“讨厌老头,快走啦!”
“你要贫道走?贫道还有话没和你说完,不如你趁你娘子不在的时日,安心向贫道学艺……”
“走啦走啦,之心要给娘子洗澡换衣服,你想在旁边看?”
“……”去恶摸着鼻子,退出这个不肖 “徒儿”的房间。哎,找个机会,一定要教会他尊师重道,虽然,这师徒名分目前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而已。
范畴欲擒走良少夫人时,之心扑上去将良少夫人抱住,使范畴只能取走良少夫人魂魄,让他担定强索生人魂魄的罪名。贫道会设法护住良少夫人的躯体,而良少夫人一定要以藏珍的面貌告诉范畴,你对他已无爱意。唯如此,才能使他死心……
若他还不能死心呢?若他打算不管如何都要永远囚禁我呢?
强索生人魂魄,可是破坏轮回打乱伦常的大罪,时日稍久,某些衙门听了讯,必然会有麻烦找上他。他自顾不暇时,便也没时间打扰良少夫人了。
有没有可能,道长法术失灵,或是范畴法术太高,我回不来呢?
……贫道可以保证,这种可能微乎其微,贫道……
去恶爷爷坏老头,连“微”都不行,之心要娘子!
哎呀哎呀,之心你这坏孩子,怎动辄便对贫道的胡子下手?……
“哎。”这相公……
“在想恩公?”
罗缜仰睫,颔首,“是啊。”本以为,她来此,还可与相公心灵呼应,但至今耳边却没有一点信息,可想是打错算盘了。若非是这具躯壳作阻,便是范畴施了什么办法隔了风神的相助。
“放心,恩公福泽无边,有神灵相护,不会有事的。”
“我一点也不担心他,反而是他身边的人比较让人牵念。他现在,指不定在怎样折腾人呢。乖孩子一旦变成坏孩子,更会让人头疼。”每忆及他揪扯去恶胡子的场面,罗缜便会莞尔。
去恶老道爱才心切,一心想收之心为关门弟子。殊不料,乖顺小白兔会化身刚猛小刺猬,将几百岁的老头子整得呱呱乱叫……
“你又笑了,每一想起恩公,你便笑得极为温柔。”范颖凝视这张五官形容属于娘亲表情气韵却俨然迥异的美颜,“我明白你为何要随爹回来了。他若看见你以娘的容貌对其他男子如此深情,必定……”
罗缜挑眉,“说起你父亲,这几天怎不见他出现?”
“你醒来后,你生魂的气息便会加强,爹在加强这琅環府的四周结界。”范颖掩口娇笑,“爹若知你问过他的行踪,必然受宠若惊……”
“谁问过我的行踪?”琼花玉叶中,宛若天人的范畴倏现,一对如敛春江的美眸深情款款,注视绝美娇靥,“珍儿想我了?”
第三十七章 心系君身1
“你拘我来,能改变什么?”范颖退下后,在范畴浓稠热烈的视线内,罗缜淡问。
范畴不答反问:“珍儿想起了什么?”
“想起了不少的事。”
对着他蓦然一亮的双目,罗缜徐徐道:“但是,那是别人的事。”
范畴面色微变。
“我看见那个女子为情所苦,为情所伤,尽管也有几分同情,但就如看戏一般,也只能表示同情,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同情。”
范畴冷意袭眸,“若我洗去你脑中关于罗缜的所有记忆,你认为会怎样?”
罗缜心头微突:真若如此,结果便不可预料了罢?
“你以为我没有猜到你与去恶的算计?就算是鬼差索一个阳寿未尽之人的魂魄,若本尊事先有防且意志坚定,亦非易事。而我取你魂时,你并未有多少抵抗!”
原来,是在这一点上疏忽了。几千年的狐狸果然不是白做的。
“依罗缜的性情,岂能束手就擒?我猜到了,也乐得将计就计,我更怕手段过硬,伤了珍儿元神不是吗?”
范畴的冷笑,使罗缜不免气馁,“纵算如此,又如何?你觉得之前我不爱你是因心不同,但事实证明,这颗心并无不同。即使我回到了你妻子体内,仍然不是你的妻子。”
范畴脸颜僵硬,“若洗去罗缜的记忆,珍儿便能回来!”
罗缜轻锁蛾眉,惑然不解,“那你为何不洗?”
“呃?”她的反应与他所料不同,范畴稍稍怔住。
“若洗去罗缜的记忆便能唤回一切,你早这样做了不是吗?”罗缜并非佯装,的的确确是不明所以,“你要的只是你乖顺依从的藏珍,而不是有罗缜任何痕迹的妻子,但你为什么没在我昏睡时将此事付诸实施?反现在一再以告诫似的口吻知会罗缜?不忍心?不可能?或是……做不到?”
范畴精美面孔阴郁难去。不忍心,有之;做不到,亦有之。
从活人体内强索魂魄,受冲击的并非只有躯壳,元神亦有损耗。若在短期内接连如此大幅动作,妻子必定痛苦不堪,他自是不忍。做不到,倒非力有所逮,而是,此事事关阴阳纲纪,若连番施法,一旦惊动阴司,一桩桩麻烦必然上身。若去恶、风神乘虚而入,便会前功尽弃……
“而且,就算你洗去了罗缜的记忆又怎样?当初离开你决绝往生的,是你妻子藏珍而非罗缜。若洗去了有关罗缜的一切仍找不回你妻子的心意,你又会找什么理由自欺欺人?”
这女人,狡诈如斯,诡利如斯,倒比珍儿多了几分狐族本色。“不管你说什么,已改变不了你魂归故体的事实。我既然等了五百年,便不介意再花时光等珍儿回心转意。”见她启唇欲语,他又道,“你不必问我如等不来又怎样,因为我一定可以等到。”
罗缜暗咬银牙:去恶老道,若你不能将本姑娘安然无恙接回去,我会将你那把宝贝胡子一根一根拔光,让它们永世不得超生!
“为什么还不能把娘子接回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去恶道长苦脸道:“贫道已经告诉过你了,时机未到,时机未到啊。”
之心把眼看就要钉进老道面皮里的长睫毛向后撤了一寸,“什么时候才到时机?若娘子再不回来,之心就去找娘子!”
去恶一惊,“之心,千万不可,你此时去了,不但救不回你家娘子,还会打乱我们全盘的安排。”
“之心不管!”之心面上不是童真的赌气,而是果毅的决然,“若娘子再不回来,之心一定会去,之心一定会去!”
“这……”小朋友认真了?难搞唷,“之心,你家娘子若在,定然不会让你去,你答应过你家娘子要安心等她回来的。”
“……可是,可是……现在娘子不在,娘子不在,之心才要去找!之心要娘子!”
“……娘娘……宝哟娘娘!”某“小人”在纨素怀内奋扬小臂,声援之心。
“宝儿!”之心接过儿子,将那张圆胖小脸朝向去恶,“宝儿,跟这个长胡子爷爷要娘娘,就是他害得娘娘醒不来了!”
“……宝哟娘娘!”
去恶堆开笑脸:这小家伙的骨质也不错哦。若良之心这个变得不乖的小孩实在收不过来,自己再熬个十几年,将这小家伙培养成才也无不可。“嘿,宝儿是罢?宝儿,你听去恶爷爷说哦……”
“宝哟娘娘!”
“不是啊宝儿,你听爷爷说……”
“卟……”
“良之心你这坏小孩,竟唆使你家儿子向爷爷脸上喷口水!”
“才不是,宝儿是嫌你将宝儿的娘娘丢了,宝儿自己要喷……”
“卟……”
“你们这一对坏小孩,老道我对天发誓,你们这一对徒儿老道我是收定了!”
第三十七章 心系君身2
珍儿,之心要去找珍儿,宝儿,你守着娘娘哦。
宝哟娘娘!
你守着娘娘,每天亲娘娘哦,娘娘就会知道宝儿好想娘娘,娘娘就会回来……
宝哟娘娘……哟娘娘……
罗缜猝然睁眸,心口怦怦,她,听到了?她的相公,她的孩儿……“范颖!”
“颖儿为你煎药去了。”坐在床边观她睡颜多时的白衣人应声,“你要什么,我为你做。”
“……你何时来的?”方才是梦是实?自己可曾出声相应?这男人可听见了什么?
“你才睡着我便来了。”范畴移坐榻沿,举指欲去抚弄妻子睡靥犹存的娇颊,却对上了那双美眸内洋溢的冷拒,指尖僵在当空。他将心头的怒意压抑良久,方无事般笑道,“听颖儿说,适才你在院内走了两刻钟之久,情形越来越好了是不是?”
罗缜秀眉一挑,“我必须说,你的确将这副躯壳保护得很好。”
“何止是你,你看,我们的房间,不依然与五百年前一模一样吗?哦,不一样了,你记得你以前曾对我说,你最想要一株东海的珊瑚树吗?我已为你取来了,不止一株,你来看。”
不必去看,她初醒来之际,便知这房间,这整桩宅子,晶瓦碧墙,琼花玉叶,仙花奇草,云环雾绕,美轮美奂直逼画间仙境,虽处冬季却温暖如春……但,又怎样?难道他忘了,这株价值连城、赤红如焰的珊瑚树,是在怎样的情形下向他提出的?
“畴哥,你让我走罢,求求你,再这样下去,我会死的!”
“珍儿珍儿,你听我说,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珍儿如此爱我,你舍得离开我?”
“你不能总是如此,总是拿我的爱勒索我。畴哥,你让我走好不好?求你……”
“我爱你啊,珍儿……”
“啊——我为何不死?”
……
那样的对话之前,是藏珍见过不止一次的场面:丈夫怀内拥着不是自己的女人……紧随而来的,是女子得意的笑纹,丈夫歉疚的眼神,强硬的拥抱,霸道的呵哄……他并非是明目张胆的婚外探芳。他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但每一次,都是他怀内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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