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相公
“你又要告诉我,他定然没事对不对?”罗缜不想再听此类话,藉助这个身体的气力,抱起之心径自向山下行去:自己的相公,她自己来救!
“你要去哪里?”范畴拦住去路。
一掌击中良之心后,漫天的激狂刹间散去,他由来稳操一切的胸际突生惶惧。尤其,珍儿目睹良之心摔落时脸上那抽去所有表情的空白,使他恍似悟到:自己要真正失去珍儿了。
罗缜抬眼看他,浅声道:“请阁下莫挡路。”
范畴脸透灰败,沉声道:“若不是你气煞了我,我不会出手伤他。以前,我可曾拿他和他的儿子威胁过你半分?”
“所以,我应该感谢你?”
这不痛不痒,不愠不冷,激得范畴再出恶言:“是你自己弄巧成拙!你算准我会出手,你想替他受那一剑,让我含愧放了你。若我没有识破,此下你早已如愿离魂而去。若良之心有何长短,也是你枉做聪明,怪不得人!”
“所以,我不怪阁下,请阁下让开路就好。”
“你……”范畴齿际切错,面色青白,“你要走可以,留下珍儿的身体!”
这男人,活了几千岁,怎仍是如此幼稚?“你执意想让她出来见你是吗?”
“什么?”范畴稍愣,忽而心臆一震,眼前人是……
第三十九章 累及君痛3
“爹。”尽管想助罗缜送之心平安返回,范颖仍先来安慰父亲,“您……”
“为父想静一静。”
“爹……”
“颖儿,你既然不放心她,就去罢。”
“可是您……”
“为父静一静就好。你最好能快些到良家别苑,为父请了曾欠为父人情的几个山妖前去那里摧毁收魂草,迟了……”
范颖娇靥倏震,“您还不去拦下他们?”
“我为什么要去?”
触到女儿蕴含谴责的目光,范畴无力一笑,“连你也要怪爹爹了是吗?”仰起沉寂无澜的俊眸,眺向远处,“你娘竟然会对爹说那样的话,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还要帮她?”
“没有收魂草,恩公娘子便只能永远在娘的躯体里,您能忍受吗?”
“你当真以为,爹在乎的,只有一具皮囊?”若女儿也如此想,还有谁能了解呢?本以为,尚有珍儿,但如今……“爹妥善保护你娘的身体,是为了迎接你娘魂魄的归来。爹真正想要的,是她的灵魂……”范畴颓力摇首,“不必担心,纵使没有收魂草,以去恶的本事亦不难让她回到罗缜的身躯,你就前去把你娘的身体给带回来罢。”
“是。”范颖才走几步,听见他又道——
“你如果一心向着他们,便去快些,协助去恶击退山妖罢。山妖们为还人情,不会再听为父的话,要保住收魂草,只有打败他们。良之心心脉重损,若没有收魂草,怕是回天乏术。”
范颖蓦然回首,“爹?!”
“我不想见你,我在阎王面前祈求永生永世不再与你相见,你却一再叫我出来,为了什么呢?你以为,我出来了,又能改变什么呢?”
“珍儿……”
“范畴,从我投身炼妖火那刻始,不,是更早,更早以前我便不想见你了。若不是活着摆脱不了你,我何苦去死?我何苦厌弃自己到以一死为代价换取永远不必见你?”
“你厌弃自己?珍儿,你为何要厌弃自己?”
“一个将自己的自尊践踏成泥的人,不应该受到自己的厌弃吗?”
“珍儿,别这样说自己,是我的错,是我负你,你……”
“你既然知道是你负了我,为何还不能还我清静,还要打扰我的新生幸福?”
“……你总要给我机会罢,你不能不给我任何机会便……”
“机会?你有多少次的婚外寻欢,我便曾经给过你多少次机会。请算一下,你自己可否数得过来?”
“珍儿,我爱你。你应该知道,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取代你在我心中的位置……”
“范畴,这些曾让我崩溃的字眼,在经过一场火焚之后,再也不能让我产生一丝波动了。我不想见你,是因为,有些话我本不想说。可是,是你逼我,我只好告诉你,我,不,爱,你了。”
不是怨怒未消的气语,东地区口是心非的矫情,平冷的眉眼,淡漠的语嗓,“我不爱你”这四字,她在他的臂弯里,在他的凝视下,用曾使自己销魂欲死的樱唇,张翕出来。那次第,他心碎欲死!
于是,他让开了路,任她抱着另一个男人离他而去。
他要静一静,必须静一静,不然,满腔交融碰撞的寒浆热焰,只怕会让自己四分五裂,七零八落……不知道,舍去几千年的修行,重投轮回之轨,能不能忘却这极致的痛楚?
第三十九章 累及君痛4
良家别苑内,一场激战方休。庭院内,三个落网之敌被一根绳捆绑在一起。纨素双手叉腰,用脚尖踢着对方,趾高气扬,“你们好大的胆子,也不看看是谁的地界。小小几只山妖,也敢到本姑娘这个未来捕妖人统领面前撒野,不是白白找死吗?”
端坐轩内的去恶捋须咂嘴,“纨丫头,好像是贫道的几位道友出力较多罢。你这位未来捕妖人统领武功尚可,这捕妖的天分就差太远了。”
“哼。”纨素撇唇,“若不是我家小姐设想周到,早已防着了范畴,收魂草不就毁定了?收魂草毁了,看您如何让小姐返魂。小姐返不了魂,姑爷这位高徒您收不下,宝儿这位高徒您更摸不着,而且,您最爱的这把胡子也危险翘掉。”
“嘎嘎,哦呀!”去恶怀内的宝儿似是听明白了纨素的奚落,小手张舞,揪住在自己乌眸前闪来摇去的几绺物什,吱呀着扯拽起来,直把老道疼得龇牙咧嘴,怪叫连天,笑坏了幸灾乐祸的纨素丫头。
“……啊啊啊,宝儿放手……纨丫头,你还不来把坏小孩抱走……你不想让贫道拿收魂草救你家小姐了是不是?”
“收魂草在哪里?快拿收魂草来!”
“收魂草被贫道保护得毫发无损,你拿收魂草做什么?呃……”
“姑爷!”纨素正垂腰大笑,自是先见了之心那张惨白如纸双目紧阖的脸,遂惊仰乌眸,“你……你是哪里来的妖媚狐狸精?你把我家姑爷怎样了?快放开我家姑爷!”
去恶将垫在宝儿小屁股下的一手腾出来,薅住张牙舞爪的纨素后衣领,哂道:“纨丫头本事见长了,一眼就看出来者是狐狸精了。”
“真是狐狸精?”纨素倒吸一口气,细瞅对方,“我哪里知道她是狐狸,我只道她抱着姑爷……哎呀,你怎还不放开?快放开我家姑爷!”
罗缜将之心放在轩内长榻上,无暇与丫头计较这大不敬的罪过,“道长,你该认得我,快取收魂草来,之心受了重伤!”
去恶一惊,掠身过去抄起之心手腕,面色丕变,“怎会如此?贫道并没有算着之心有此一劫。”
“天道命数本就玄奇多变,谁能说得清?”罗缜从他臂内接过宝儿,急道,“风神告诉罗缜,之心需收魂草医治,请道长尽快开始!”
“风神阁下是做什么吃的,怎会让之心……”去恶话说到半路,意识到此下不是究错时机,冷道,“还不快去看看你的两个小辈可曾将收魂草催开了。”
虚空中的风神也不辩解,旋身便去。
去恶面色凝重,“良少夫人,你须明白,如今风神甘愿冒着上天惩罚催开收魂草,已违反了时令秩序。花开后,也只有一片叶可用,若给了之心,你便永远无法归魂了。”
罗缜一呆。永远无法归魂?永远要用这个身体?这……
“而且,这个躯体乃你前世所用,按例早该入土,被千年冰玉棺加一干灵丹妙药护着方能鲜活如斯。离开了那些滋养,不出一月,你便会感觉周身不适,三月后,各恙百出,不出一年,苍老如老妪。熬不过三年,你就……”
罗缜依靠这个身体的资质,寻着了已闯进结界的风神,一路藉风力离地而行。因心悬相公安危,无论神智还是体力,皆已疲惫不堪。所以,对这位得道道者的所云,她没有气力分析,深信不疑。相公生,她死;她若生,相公亡。这是一个怎样的选择?
“良少夫人,想好了吗?”去恶一厢说着,一厢偷眼觑着良少夫人神色,反正各路神仙皆不在,说得忒是尽兴亦无妨。
“您先救之心罢。”
“……你确定?”连犹豫也没有,这条命说舍就舍了?
“确定。”至少,她还有三年的时间去想办法,而相公,迫在眉睫了。
去恶不得不说,这位良少夫人是他活了几百年仅见的罕类。委曲求全贤惠温婉挚情挚爱的女子,他见过不知凡几,但那些人等当真是无私无恶的啊。但这位良少夫人,生性锐利精明,处事八面玲珑,对财锱铢必较,对人驾驭有术,否则也不会被上苍安排给纯稚至善的良之心为妻。如斯一个女子,当真可以为了良之心,如那些无私无恶的女子般置生死不顾……
第三十九章 累及君痛5
见老道神情变换不定,罗缜黛眉紧蹙,“道长,之心命在旦夕,您还在想些什么?”
“你当真下了决定,让之心生,你死?”
“良家以医药起家,之心又善辨百草,只要他醒来,便会设法救我,罗缜不一定会死罢?何况,道长您法术不济,离了收魂草无法将罗缜魂归故体,普天之下,难道就找不出能使罗缜还魂的高人?再何况……”
咳咳咳……这位良少夫人,说话当真客气。“……再何况如何?”
“再何况,收魂草今年不开,明年总会开花,我仍有机会靠它回到故躯,所需的,只是请道长将罗缜的本躯维护好而已。难道是道长您算准了罗缜一定会死?罗缜的阳寿尽了?”
“那倒不是……”
“那不结了?道长还在啰嗦什么呢?”
咳咳咳咳咳!良少夫人,果然精明不变,算计未少,这才正常不是?“贫道只是怕良少夫人后悔,毕竟攸关生死……”
纨素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敢情,这便是小姐的前世?敢情,这便是黑野人母亲的真容?无怪乎那只黑野人口口声声称他们狐族人人皆美人,尤其狐族女子能将瑶池的仙女比下,确是如此啊。但是,她还是喜欢原来的小姐……“道长,没有收魂草,您当真无法让小姐回到原来的身体里?”
“这个……”这半个徒儿真是坏事呢。出家人不打诳语,暗内含糊带过或可,明里说谎,便会有损修为,嘿……
罗缜美眸倏眯,“道长,敢情这半天,您是在逗罗缜玩?”
“嘿嘿,良少夫人莫气,贫道只是想试一下你与之心的夫妻感情而已,嘿嘿……”
何谓为老不尊?眼前便是一例。罗缜暗咬银牙,记下这笔账,“道长,还请您费心为之心诊治。”
“好说好说……”
“收魂草花已开,去恶,还不过来!”风神当空传音。
去恶老道应一声,横揽起之心便要过去,突被罗缜拦住,“良少夫人,你这是……”
“我忽然想到,让相公就此死去,未必是坏事。”
闻者皆愕然:罗家的大小姐,良家的少夫人,突然被气糊涂了不成?
第四十章 白首与君守1
当万苑城巨富良家打出丧白杆幡,传出遏天哭声时,不胫而走的,是震愕全城的惊讯:良家自幼痴呆、娶得美妻、被传是妖后又被证乃半仙的长子良之心,英年早逝了。
此事一起,引来多方猜测。首先表示持疑的,便是皇家。皇家先后派了近十位资深御医探视,对良之心那具冰冷的身躯摸了又摸,诊了又诊,众口一词:气息全无,魂归阴冥,准驸马殁矣。
国后曾就此,宣罗缜进宫,问其为何在大冬日出游,致使良之心中寒毒早亡。罗缜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哀哀陈述相公如何渴盼外游之心,哀哀陈述自己丧夫之痛,最后,恸意难当,神志晕厥,不省人事。
小妇人如此羸弱清瘦,如此痛不欲生,国后还能奈何?量一个民妇也不敢在堂堂国后面前耍甚花样,只得派人接了珍珠回宫,叹一声与良家无缘。
按杭夏国风俗,寿终正寝者为喜丧,大殓三日,哀挽两日,五日期满,棺埋尘土。英年早逝则是悲中之大悲,宜早早入土为安。但因皇家的排疑举措,延宕了时日,是以,罗缜自宫内才至家门,便撑着纤躯操办起出丧诸事。罗绮在旁看得心疼不胜,百般劝慰无果,只得须臾不离左右,生怕姐姐寻了短见。
是夜,万物俱寂,良家设在庭园的灵堂,罗缜赶走陪同的罗绮与纨素,独自执守。清冷冬夜,薄裘裹身,一人俯棺泣眠。深夜,纨素来报,良宅周围的朝廷暗探已尽数撤离。她方撑起冻麻了的娇躯,欲回房抱着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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