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相公
,欲回房抱着自己的胖小子酣睡一场云,一团红光截住她脚步。
她不识对方,竹林的那段记忆仍不归她,但自鸳鸯祠的神翕上曾几睹其容,脱口道:“月老?”
来者含笑颔首。
纨素讶然回首:“小姐,您说什么?”
“你看不见?”
“看见什么?”纨素小脸愕茫。
“……没什么事,我再呆片刻,以防有人去而复返,你快去睡罢。明早还要许多事要操办呢。”
“是,奴婢再去周围再查上一遭便去睡了。”纨素将手内厚裘披上主子肩头,自己掠上良家楼阁,查探去了。
红光内“人”面上含笑带喜,“良之心命不该绝。”
“月老明白就好。”月老的话,不欲使人耳闻的,旁人自是听不到,但自己说话却要万端小心。
“小神酒后无状,为良之心与良少夫人惹出大串麻烦。小神本该鼎力相助两位解除困厄,但前些日子上天赴会,如今良少夫人已自行化解。人情却总归要还的,良少夫人有需小神之处,请明言。”
似这等的空头许诺,越早兑现越好,这是罗缜自范大美人身上得到的教训。“不管什么事,月老都能帮忙吗?”
“自然需是小神力所能及之事。”
“请问,小妹罗绮姻缘线的彼端是谁?”
“这……”月老面有难色,“天机不可泄露,小神不能旧错重蹈。”
罗缜耸耸肩,“若罗缜请月老为罗缜的另一位妹子牵一段良缘呢?”
“小神将尽力而为,请报其姓名出身与生辰八字。”
罗缜抚弄着袖上的珍珠缀饰,想起珍珠公主那张被带离良府时泗泪滂沱的小脸,那小妮子,如此喜欢良家吗?“若罗缜想让月老撮合的,是一对呢?”
“……小神需先测过两人,若命数匹配且不碍旁人运数,便可以。”
“多谢月老,男女双方各是……”
第四十章 白首与君守2
世人以为,良之心殁后,良家与皇家姻亲一断,终将没落下去。尤其,在精明强干的良少夫人悲伤过度一病在榻,被娘家接回玉夏国调养之后,更是复兴无望了。
但世事,往往出人意料。
良少夫人临行之前,将良家当家之责委给了良家三少良之知。良之知小小少年,行事果断,头脑亦清明,秉承良记一贯经商宗旨不变之时,且能拓新建制,又得国后表亲晁家的鼎力相助,颇有将良家的兴旺之态更上层楼的阵势……
“娘子,娘子,之心不吃瓜啦。”
“那边有炖好的凉汤……”
“之心也不喝汤啦。”
“这里还有刚煮的果茶……”
“不要不要,之心也不喝茶!”
“臭呆子!”罗缜自信笺上移开美眸,抬起纤指,揪住呆子耳朵,“是不是有日子没有打你,又不乖了?”
“嘻嘻,之心就要娘子这样看着之心,不要读信!不要看别人!”
罗缜气笑,揉揉他丰厚的耳垂,“难道你不想知道之知的近况吗?”
“之知啊?”
“有好事哦。”
“想啊想啊,娘子快讲,娘子快……说一次就好,之心不说第二次!”
哎。罗缜摇首,纤指点着他鼓起的颊,“之知订亲喽。”
之心睁大双眸,“要娶娘子了哦?”
“是啊。是不是好事?”
“啊呀呀,之知是小孩子啦。之心长大了才娶娘子,之知是小孩子就娶娘子了,他好好,之心好可怜哦。”
“臭呆子,你当知是不知岁月了,过去了恁多年,之知难道不能长大?再说,你又哪里可怜了?”罗缜笑啐。
“之心不可怜,之心好快乐!”乖乖偎上娘子,“之知的娘子是谁啊?”
罗缜神秘一笑,“你猜。”见呆子皱了眉苦了脸,料定他猜不到,唇角上翘出欣悦弧度,“是你认识的人哦,珍珠。”
之知与珍珠这桩缘,说起来,她称得上是暗里的媒人罢?有这桩皇家联姻,良家会更胜以前罢,希望之知处理诸事均能像对他那位贪婪的母亲一般,能够准确拿捏分寸,将良家推上顶峰——
“良之知的母亲闻知良之知接了良家大位,以为终于心想事成,雄赳赳气昂昂地找上门欲享太主母的荣耀。岂料,良之知那小孩却以家里大丧初过,怕有秽气染上双亲贵体为由,将父母送到别苑,以每月五百两纹银奉养。那位良二夫人起初哪肯,闹过几回,良之知面上谦恭,过后却依然故我。良二夫人改弦易辙,到良记旗下店号自取银子,良之知当即解雇了几位未能守住钱匣的账房管事。并严令,所有分号未经他许可擅支银两者,良记概不认账。后良二夫人到布店、衣店、古董店赊欠货物,债主找到良府,良之知用一辆高马大车,将所有债主送到了别苑门口……如今,良二夫人除了初一十五兴致突来小闹一回怡怡心情,平日都老实呆在别苑里,花每月的五百两纹银。”
罗缜最初自绮儿信中知道这桩趣事时,着实大笑了一回。如今,珍珠将嫁入进良家大门,她自要致以祝贺。
之心忽把漆黑的瞳仁惊奇瞠大,“之知要娶珍珠做娘子?那,那……之知要和娘子一样好才行哦。”
“哦?”罗缜意外,“为何要和我一样好?”
“珍珠和之心一样啊。只有和娘子一样好,才会像娘子对之心一样对珍珠好啊。娘子,你写信告诉之知啦,一定要他和娘子一样好……”
这呆子……罗缜轻揉他美玉颊肤,“相公,你真的好可爱。”
“嗯,之心好可爱!”
“你是几世的善人,所以上苍今生赐你福报,在你往生为人时已有神灵护佑,你看见了珍儿喝孟婆汤,还看见了珍儿的前世。若来世你仍有此异能,希望你能找到得珍儿。”
“娘子。”
“找不到也没有关系,我相信,只要我们彼此牵念不断,就有相逢一日。”
“娘子。”之心将颊斜偎进娘子掌心,像只狗儿般磨蹭,“之心也相信!”
第四十章 白首与君守3
这个位于玉夏国西陲的小镇,是罗缜昔日行商行经此地时买下的,是以,整个镇子被当地居民易名罗镇。当初在此停留,源于随行的一位堪舆高手说这镇子风水奇佳,乃蕴龙纳凤之地。她好奇心起,停留时方知当地虫灾初过,整个镇陷入饥荒。朝廷天高皇帝远,春风难度,镇首跪地哀求过路客商搭救近万镇民的性命。时年十五岁的罗缜花两万两银子买下全镇之后,亦将另一队贩粮商队的粮食悉数购下施给了镇民,便自回了高沿城。商事繁忙,若非每年镇首都会将整镇的损益收支甚至人口变化编簿送至罗府,她几乎会忘了“罗镇”的存在,更不会在欲避繁华时当即便想到了这个绝佳去处。
作为全镇的救命恩人,罗缜的到来,自是受到了最高隆遇。罗缜婉拒了镇首让出的府第,自建精舍,算是扎家落户。过不许久,又出资修建客栈招纳往来客商,交由当地居民中精明者全权打理,每月获利只需交她一成,其余皆用于镇上修葺建设,如学堂、堤坝、沟渠诸事。
待日子安稳,罗缜每日只分出些许精力用来打理镇上事务,大半的时光皆用来相夫教子。她的痴相公亦没闲着,不能粘着她时,便去陪伴那一群在去恶老道施法相助下由良家老宅迁来的猫猫狗狗,而另外的时间,便用来传授当地男子缂丝之术。至于为何是男徒,自然是缘于她的明令……谁会傻到将自家的鲜鱼送到别的猫儿嘴下?
纨素走了,范程走了,罗缜只从当地朴拙的村民中请了一对夫妻侍候公婆。其他事,她多是亲力亲为,依然将相公养得欢欢实实,儿子喂得白白胖胖。而她与之心的情感,几载的平淡岁月移去,更如水乳交融,愈发甜蜜温存。
罗镇虽偏僻,仍免不了有客人登门。此地的常客,除了已成夫妻的之行与缎儿,绮儿也曾来过几回。
绮儿的婚事,屡经起伏,除晁宁、玉无树外,似亦有其他人选出现在罗三小姐左右,至于花落谁家,端看缘所牵系。情感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就如当初小妹相信她对之心的选择,她亦相信绮儿的定夺。
当然,除却常客,偶尔也有稀客造访。
“恩公娘子。”
这一日,罗缜当院抚琴,忽而有白影翩然容貌如仙者,自碧树红花中走出,正是阔别数载的范大美人。自上一次良家别苑,她还魂后,范颖出现带走其母之躯,两人便再未相逢。“近来还好吗?”
范颖冁然,“还好,恩公娘子似乎已经不怪范颖了。”
罗缜莞尔,“听你这样说,好似我极小气。”
两人相视而笑,那轻若云烟的积怨迅如云烟般散去。
“我怎会那般傻?怕恩公娘子仍未释怀迟迟不敢来探望,当真是傻呢。”品一口香茗,范颖唏嘘自己浪费的光阴。
罗缜挑弯嫣唇,道:“只要相见了,便不必恨晚。”
“哦?”
“就像我与相公,遇见彼此前的二十年,亦不缺乏快乐。而正确的相遇,是将两个人原有的快乐累积翻倍。。”
正确的相遇,是将两个人的快乐累积翻倍?范颖品咂良久,颔首道:“而错误的相遇,是将两个人的苦难累积了?”
“有感而发?”罗缜明眸溢笑,“听说了吗,晋王玉千叶因为爱妾病亡,相思成疾,抑郁达一年之久,如今一改积习,不近女色,清心寡欲起来。这样看起来,错误的相遇也不尽然一无可取。”
范颖听出她的有意打趣,亦有感她的惬意轻松,绽颜道:“尽管恩公娘子如此快乐,我仍然想要说桩可能让您扫兴的事。我爹说,等恩公娘子寿终正寝,他仍会再来接你魂魄。意即,您早晚还会再受我爹的纠缠。”
罗缜浑未经意:死后的事,此时何必烦恼?“既然扫兴,就不多谈了。不知,六王爷如今何在?”
“他……”范颖眉际微拧,目内是三分气恼三分无奈,“都怪那个去恶老道!”
呃,这风月情事关那化外老道何事?
“也不知那个迂腐木头是怎样求的,竟求得道长授了他移形觅影之法,不管我到哪里,他总能找到。此次来这里,怕他坏了事,我尚特地拜托爹爹绊住他。”
去恶道长收不到宝儿为徒,世间又无恁多恶妖可除,忒闲了是不是?“也便是说,你到现在,仍未能原谅他?”
“哼,他休想!他要追就随他追,我看他能坚持到几时。”
也好,一个追,一个逃,也是一桩趣事,况且细观范大美人的娇态,六王爷不会辛苦太久了。
“恩公娘子,您有纨素的消息吗?”
罗缜摇首,“近期没有,不过估计快有信到了。”那丫头,短则半载,长则一年,总还是有信来。
“若她在信中提到范程,请记得告诉我。他与纨素,比我与那块迂腐木头更不可能,怎就执迷不悟?”
“范程已经不是抱着母亲双膝哭诉的孩子,他不放开是因放不开。对此,你不是也有体会吗?”
万丈红尘,有太多使人泥足深陷的诱惑:情爱,名利,美色,权欲,各人的放与不放,非他人两言三语能决定的。而情爱更被视作红尘痴物,由来痴男怨女,或赚人眼泪,或遭人唾弃,但来来往往,古古今今,又有谁真正堪破情关,看透情事?
“娘子,之心缂完了,要送给娘子的礼物,之心终于缂完了!”一声脆呼,扫去罗缜脑中所有悲古伤今的感叹。之心欢跃而来,“娘子,快来看,之心送给娘子的礼物喔!”
第四十章 白首与君守4
当那幅图徐徐展开,足足两刻钟过去,罗缜娇靥怔愕,未发一词。之心忐忑起来,“娘子,你不喜欢啊?”
“相公。”罗缜回神,“你何时缂的?”
“好久好久了喔。好几年好几年那么久,之心怕娘子发现,偷偷缂,之心要缂好才能送给娘子做礼物。”
“好几年?难道你在我们以前的家里时就在缂了?”
“是喔,搬家时之心把它绑得牢牢的……娘子,你喜不喜欢?”
这……岂是“喜欢”两字就能叙得尽的?自己的痴相公啊,竟然用一丝一线,将他们相遇、相恋、成亲、生子……种种种种,一一缂了出来,就连当时的一草一木都能分外传神,栩栩如生。到最后,是他们鬓发斑白相依相偎,周围儿孙环绕。这呆子啊,该说他怎么才好……
“相公,你怎么会想到缂这样的礼物给我?”
“因为,之心要娘子高兴,娘子高兴就能亲亲之心啊。”
罗缜啼笑皆非,“就为了亲亲?”她何时少亲他来着?
“是啊是啊,娘子你喜不喜欢,高不高兴……”
罗缜搂过他,深甜一吻,“呆子,知道我喜不喜欢,高不高兴了?”用几年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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