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相公
良之行面容一凛,“大嫂,不行!你不能打其它主意!”
“其它主意?比如呢?”
“如上诏国君迁移城民。”
罗缜一怔:之行说中了方才她脑际闪过的一念。
“上了诏,不管国君信与不信,像这等事,皇家不会放过消息来源,届时你不怕暴露大哥?最轻的罪名是妖言惑众,若最后验证消息属实……”
良之行纵算未说到最后,罗缜也明了事情轻重。若消息得到证实,自己的相公说不定就会被当成妖物给圈禁……那自然不行!她,不可能为旁人牺牲相公!
要如何做,才能两全其美?“之行,我们不能坐等,既然提前预知了,就须提前着手。你来写一些强身健体预防疾症的方子,我差人到各处抓药,向路人赠送。”
“此法倒也可行,聊胜于无罢。”
“……相公,你可以请风爷爷问出那瘟疫的名称来吗?”
“风爷爷说,瘟公公不会告诉他,瘟公公喜欢看到人死亡,‘他’说那是人们咎由自取。还说,人做了什么,老天爷都会还回来。”
是,如果没有战争,没有仇杀,那场瘟疫便无从起源。的确是人类的行为,为人类招致了灭顶之灾,但往往是一群无辜者为另一群人的行为付账,这又该如何算?老天爷的“还”,可有道理可循?
之行道:“如果,差人假扮由外域经商回来的商旅,向国君请报外域已封城,据传有瘟疫横行,请国君下旨早作安排呢?”
罗缜虽尚未作出良策,但思绪已沉淀清楚,“如你所说,以皇家的残忍,这个商旅会被凌迟处死,罪名乃妖言惑众,动摇民心。”
第二十一章 与君不离1
瘟疫将至,大灾即发,浑然未知的人尚能安稳度日,如昔过活,但已经知悉了的人呢?是幸还是不幸?
谁也不知此次瘟疫的强弱,不知会有多少人因它受难,不知自己是否有能力护住亲人爱人……此时,有许多事需要做,有许多事不能做,罗缜平生首次,体验到了何谓焦虑,何谓束手无策。
“范颖,你到良家百草园里,按单子上所标注的,找齐这些药草带来。”所有人中,罗缜唯独告诉了范颖有关瘟疫的端细。并非是她信不过自己的家人,而是这种超乎寻常的异事,原本就非常人所能接受。
“恩公娘子,疫前赠药的举措并不是很妥。无病无恙的路人会不会取用尚不说,一旦瘟疫来临,还会将罗家牵扯进去,试想,罗家怎会未卜先知?必然引来旁人揣测。”
“我何尝没有想到?若有更妥当的办法,自然不会用它……其实,如果有一个人的话能引起当朝国君的重视,下令迁民避疫,全城戒防,是最有效的方法,毕竟有谁的号令能比国君的旨意更好使呢?”
“何人的话能有足够的分量引得国君重视?”
罗缜颦眉苦思,“当今国君最宠玉韶公主,对她有求必应,但她目前远在杭夏,鞭长莫及。何况纵算有她在此,我们又如何对她言明这事的个中因由?须知迁民之事,非同小可,高沿城乃一国之都,风吹草动都会引来举国震惶。若言者不足取信,必然获罪,就算公主信了我,国君却未必信我……咦,除非……”
本来是苦思无良计,不想陡尔之间,竟触动灵机:人上有人,但人上人之上,尚有神。世人皆信畏鬼神,纵算是最高位者,亦信奉佛法神禅……
“除非怎样?”
“除非国君得到神的暗示,再有人从旁进言,两厢用力,或可奏效。”
好办法,难怪臭小子总说恩人娘子上辈子是只狐狸。“范颖可化神仙面貌,进国君梦中示警。”
“当真可以?你可以做到?”罗缜激动不已,“范颖,还好有你!”
“但进言的这人,谁最合适?”
“……玉无树?他是皇上的二子,他说的话,必定有一些分量……不,不行,若用他,依然要忌讳相公的秘密,不妥不妥。”玉无树对小妹有心不假,但他毕竟还是皇子,中间利害不言自明……
范颖明眸黠波荡漾,“我倒想到了一个人。”
“谁?”
“杭夏国六王爷杭念雁。”
第二十一章 与君不离2
罗缜与范颖的想法是:杭念雁身为他国王爷,以一国外使身份,前来知会玉夏国国君,必定事半功倍。自然,这杭念雁不会招之则来且惟命是从,所以,乃由范颖化身代为。至于事后两国交使中穿帮与否,反正瘟疫已过,就让玉夏国国君感念天神显灵去罢。
谁知,老天偏不作美,范颖尚未化身那迂腐王爷,玉无树竟带着那人找到罗家来了。
“姐姐,杭夏国六王爷出使玉夏国,闻得姐姐正在娘家,拜托小弟带他前来拜见师傅。六王爷?六王爷?”
杭念雁引颈张目,向罗缜身后瞅了又瞅,书生气十足的瘦长脸上浮上显而易见的失望之色,心不在焉,魂不在身,对玉无树的话也只能是支吾以对。
罗缜秀眉淡挑,明知故问:“六王爷,您在找什么?”
“本王……本王才没有找什么!”杭念雁面色微僵,矢口否认,又佯作不经意问,“……那个丑女人不是随你来了?怎不见她?”
“敢情王爷上门不是为了探望罗缜这个师傅?”
杭念雁欲盖弥彰,“本王才不是为了探她,本王只是随口一问。那丑女人在哪里?”
如果不是处在如此关头,罗缜定然会好好逗一逗他。但眼下,毫无心思。他在这个节骨眼出使来此,打乱她原来计划。可想而知,她不可能将相公的底细告知而后由本尊达成使命。这位迂腐书生若知悉了事情原由,必定会面红耳赤,一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地大嚷“怪力乱神荒唐至极”,而后,不该说的事大曝天下,该说的事斥作无稽之谈……
“方才,晋王来找范颖,此时应在后花园罢。”
“本王说了不是来找那个丑女人……晋王是谁?”
玉无树一双眼睛何尝不在搜索自己挂心的人儿?“是无树的王叔,不如,无树带六王爷到后花园走走,正好为您和晋王引见?”
“……也好。”
那两人才走,之心、之行双双疾入,“娘子,你快带宝儿、那个爹和那个娘还有缎儿绮儿走啦。”
之行点头附和,“将之愿也带上,事不宜迟,赶紧动身。纵然上次瘟疫因为大哥绕开了良家,谁也不知此次情形如何,小心为上。”
“嘘——”罗缜示意二人小声,“我已有了应对之策,只是现在发生了一些小小变故,但不会影响大局。相公,你还是和之行到山上去搜罗一些救命药草罢,虽不一定对症,但总好过什么也不做。其他的事交给我,爹和娘他们,我也会设法让他们离开。”
之心抱住娘子娇小身躯,颤声道:“娘子不要怕,之心会保护娘子和宝儿的,之心不让瘟公公伤害娘子和宝儿。若瘟公公拿烟吐娘子和宝儿,之心会让‘他’吐之心,不会让他伤害娘子和宝儿……”
罗缜偎着他,“相公,我们有你的福祉庇佑,定会平安无事的。”
“真的?”
“……真的。”其实,她也不能确定。之行说得有理,瘟疫多变,谁也不知此次的情形如何,上一回因相公避良家而行,此一回是否会因相公避绕罗家?
“恩公娘子!”范颖闪身而入,“杭念雁来玉夏国了!
“是啊。”
“恩公娘子已经知道?”
“他如今人在何处?”
“方才还和晋王起了冲突,晋王被其侄带走,而他……”范颖香肩微耸,“我已经把他定了身塞进了床底。”
罗缜颔首,“如此说来,你也认为计划照旧?”
“当然。待我们事成后,再放他出来不迟。”
“……也好。”
第二十一章 与君不离3
翌日,国君谕旨:除医者留在城内以防不测,举城居民尽迁。
但九日时间,能迁出多远?
好在,是君命,君命难违,纵有人不舍故土,不愿挪离,也不敢有违君命。兵士、侍卫面罩黑纱,手执利器,沿街挨户督促监行,终使全城百姓走离家门,向南或向北迁移开去。后面押行军士,则依御医之言,沿途撒以石灰粉以求灭疫。
“六王爷,您才到玉夏国时,为何未在第一时间向父皇提及瘟疫之事?”
杭念雁摇头晃脑道:“二皇子有所不知。那个自西域经商回来的奸商向吾国君禀报时,本王完全不信。但国君却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此等大事,须报请玉夏国国君知晓,毕竟瘟疫走向由西及东,先危及的,便是玉夏国国都。”
玉无树仍是满腹狐疑,“不知贵国将那个商人如何处置了?”
“先看管起来了。国君命全国上下尽服用良家的百草丸以避可能的灾害,又遣本王出使至此向贵国示警。本王到今日仍然不尽信,初时更怕贵国国君笑吾堂堂杭夏国对一个奸商之语大惊小怪,所以犹豫再三,在不敢违抗皇命又不敢轻忽人命的思虑之下,才不怕丢脸招噱,向贵国国君禀明了细由。”
这话若由别人说,的确牵强,但若是由迂腐的六王爷讲来,便有几分合情合理。玉无树虽怀疑,但父皇曰提前一日已在梦中亦受月神之谕迁城避疫,他也只得协助大皇兄尽快完成迁民之举了。
‘
“范颖,你在吗?”
“恩公娘子?”正想将床底下的某人拖出,听见门外轻询,范颖打开门闩,“恩公娘子请进。”
罗缜进门便道:“所有医者奉皇命需留在城内救助可能感染瘟疫的守城将士,相公要陪之行,我要陪相公,你护着我爹娘到罗家的别苑去罢。如有异常,请速带他们到千里之外。”
“恩公娘子不走?恩公虽然拥有从大自然获取能量的异能,但万一那异能庇佑不了恩公娘子……”
“如果瘟疫对相公无害,他必然庇得了我。如果庇佑不了,那便是连他也抵挡不住这场瘟疫。相公执意不走,我若硬拉了他走,他必然一生挂念着这事。既然如此,我只能陪着他。不管是什么情形,他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范颖突然笑得凄凉,“恩公和恩公娘子如斯深爱,好生令人羡慕。”
“你答应帮我了是不是?”
“范颖会全力以赴。”
罗缜称谢,匆匆告辞。
他在哪里,我便在哪里……你说过,我在水里,你便在水里,我在火里,你便在火里。但那时,我在火里,你却负手站在火外看着我消亡……范颖明眸阴霾浮动,再阖了双扃,扯出床下宿世冤家,挥掌掴了他两个耳光,“你这个负心人,你负了我,害了我,还害得我娘至今犹在千年冰玉棺内等着爹的灵珠炼成救她。你比起恩公,比起恩公娘子,简直是垃圾也不如!”
被她叱打的人看似深度昏沉,不知身外之事。殊不知方才的话,如今的语,皆收进了耳中,且前世往事零星片断,在脑际沉浮出没,虽醒不来,却也忘不掉。即使六王爷仍是迂腐的六王爷,但有些事注定要发生变化。
纵是千年道行,也有情关难破。纵是几世伤心,亦有情丝纠结。纠纠缠缠中,总有一些本不该忽略的细枝末节被忽略。晓得眼前女子与良家长子皆非常人的六王爷,会有何惊人之举?
第二十一章 与君不离4
那场瘟疫,终究还是来了。
尽管全城上下尽有药草气息弥漫,沿街撒了石灰粉,犹未挡住它肆虐的脚步。守城将士面覆黑巾,身穿泡过药汤的衣装,仍接二连三病倒城头。病者口吐涎沫,四肢抽搐,面目青黑,眼白翻滚……两天之内,已死数十人,翌日又增数十。死者其中,亦有奉旨留守城内的医者。
罗缜面围白巾,指带手罩,随着之心、之行及其他医者,检查照料病人。终于,之行持银针由一人口沫中验出了疫种,告知了之心。之心遂携罗缜漫山遍野,又喊又叫,寻找对症解药。五日后,在几块大石之中,找到了几株半人高矮、挂着朱红叶片的药草,他当即跳脚欢嚷:“是它是它,娘子,是它!阿红姐姐,之心找你找得好辛苦!你怎不大些声应之心?”
罗缜放眼仔细观望,发觉这几株药草方圆几里周围的虫兽,当真安然无恙。她与相公,果然不是徒劳……只是,这些将活人无数的宝贝,被之心称之为“阿红”,不知有何感想?
之心蹲下,叽叽呱呱半晌,开始采摘药草上的叶片,“娘子,阿红姐姐说,用她的头发在大锅里熬煮一个时辰,那汤就可以救人啦。熬的时候要将锅放在当街,让药气散啊散,就可以逼退瘟公公吐出的瘟气了。”
罗缜亦出手帮忙,笑问:“你的阿红姐姐有没有告诉你,不许叫她阿红,她应该有更好听的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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