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谈爱情
我爱你有几分 ”
一曲老歌唱完,众人鼓掌叫好。姜贤正和两个人大声争论着下一个CD盘选哪个。杨冰则端起面前的酒杯准备再喝。这时喝酒已经不是喝酒,而是一种麻木。许文制止她说:你拿错杯子了,这杯是你的。
杨冰喝了一口,伸出手腕看了看表。十点二十。幽暗和嘈杂之中,她又吸了口烟,眼前仿佛看见城市另外一角,一个铺着紫红地毯,灯光幽暗的酒吧,坐着她爱过七八年的那个人。
爱了七八年,心里都爱空了。剩下的是一个无心的躯壳。如今她都不知道她留恋的是周晨的人,是他的陪伴,还是他的体温,还是…… 单纯的情欲?现在,她只知道,她身边这样嘈杂,但她却是个很寂寞的人。
杨冰伸出手去,弯腰在桌上的烟灰缸里把烟蒂熄灭,又抄起面前的酒杯。酒杯空了。姜贤正立刻给她满上新的。
杨冰喝了半杯。周晨也爱喝酒,他爱喝西洋酒,不爱喝白酒。杨冰对酒的品味都是他培养出来的。说实话,周晨说的没错,她好多东西都是周晨教的:画图是他教的,好多设计窍门都是他传授的,特别是效果图,周晨告诉她怎么用最简洁的办法表现出最好的效果,到现在还用的上;她穿衣服是他教的,他告诉她,她个子比较高,穿深色会很出众,因为黑色是收缩色,一身的黑却能衬托出脸色的洁白,要么就穿浅色的,不要穿艳丽的色彩;他喝西洋酒,带她吃西餐,告诉她哪只手拿哪样餐具;开车是他教的;还有,性爱,也是和他在一起体验的……
杨冰深呼一口气,试图把思绪从这纷纷杂杂的回忆中拔出来。她问许文:“你还有烟吗?”
她看着许文的手在他怀里又摸了一下,掏出香烟。杨冰弯腰拿起打火机。
姜贤正洪亮的声音大的要死,吵死人了,此刻他正在包间内线电话上强烈要求小姐翻出些新歌来唱。
杨冰再次看手表:十点三十六。
姜贤正坐回来:“你怎么老是看表啊?不行,今天你别想早溜!来来,喝酒!”说着,给杨冰倒了杯白兰地,颇为粗鲁地送到杨冰嘴巴边上。杨冰偏过头躲开,蹙眉接了酒,说:“慢点儿,都洒了!”
姜贤正手下一个人正在唱:“你说过你会来看我 你可否知道 我天天 在盼望着你 ”很难听的声音。
姜贤正说:“你说什么?”杨冰说:“我说 慢点儿!”
“噢!喝!喝!… ”姜贤正粗脖子红脸地认真说。
当杨冰把第二根烟抽完,她看了看表:十点四十五。周晨还在那里等吗?一个人是不是也在抽烟?或者手里也端着一杯酒?
杨冰感觉心跳越来越快,下意识拢了拢头发。她从桌上拿起许文的香烟,抽出第三根。很快,一根香烟烧的剩个尾巴。
杨冰下意识把右手放进口袋里,手指把玩着手机。整个晚上,手机都没有震动。她喝了口酒,亮出手腕。十点五十三。还有七分钟。
姜贤正怒目而视:“杨小姐,不捧场啊!”杨冰头昏脑胀,拎起酒杯:“抱歉抱歉,来来,喝酒,我认罚。”
眩晕之中,不知什么时候麦克风到了她手中,她也不知什么时候发觉自己在跟着音乐在稀哩哗啦地唱王菲那首歌:
痛苦的享乐,犹豫着堕落,左右不了诱惑
……
来呀 来呀 我陪你
来呀 来呀 继续 继续
……
谈不上失落,陶醉和麻醉交错 …
因为没有谁心安理得
她唱得有点疯狂,脑袋有点眩晕,同时感觉到内心的干涸。
后来她感觉到一只手摸上她的大腿。她回头看见姜贤正微醉的眼睛里闪着亮光。她怒目而视过去,对今夜实在受够了,她只觉得怒气和其他各种各样的情绪搅和在一起,好像火山口下汹涌的岩浆,随时都会喷发。
幽暗的光线中,姜贤正果然是借酒劲大胆过头了,居然在嘈杂中紧紧环上杨冰的腰把一张厚唇凑上来。杨冰推他不动,在他的嘴巴贴上自己的之前她使劲扭开头去,然后她感觉到他的嘴唇落在她光裸的脖颈上,接着他的手朝她胸部滑来。
“你放开!”杨冰咬牙切齿地挣扎起来,同时在姜贤正的脸上挥了一巴掌。她手里的酒杯落在自己膝盖上又滑落下去,她感到酒水洒得一腿潮湿。她感觉到恶心、气愤、无措,头昏目眩之下,‘哇’地一声,她差点吐了出来。
一只手把杨冰拖了起来。杨冰浑浑噩噩的,听见有人说话。她满耳轰鸣。
恍惚之间,她踉踉跄跄地被人带到包间外面,一只手臂护着她,带她左拐右绕,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她只知道面前有个洗手盆。
她把今夜喝的酒和没消化的饭菜,全都吐了出来。
二十二
杨冰真正清醒过来,是在许文那辆CRV里。许文把车窗打开了些,冷风吹得她打了无数个哆嗦,她才清醒过来。
夜是黑的,街灯是昏黄的,远处的高楼大厦的亮着灯的窗子,在夜幕里闪着光,无时不刻的提醒你,这就叫繁华。
然而吵闹的声音已经平息下去不少。夜是静的,只有汽车引擎无间断的低响。
杨冰瞪着眼前玻璃窗外的公路,过了一会儿她回头看了一眼许文。
“对不起。”她说,然后她疲倦地抚摸自己的额头,觉得脑袋发涨,“对不起,我把事情弄糟了。”
许文直视前方,握着方向盘,面无表情。
“没什么对不起的。本来我就不该同意让你去。我没想到他会提出要去那样的地方。”
“何经理呢?”
“他留下了。至少得有个人付帐。”
杨冰有些后怕。假如许文和何平有事离开几分钟,后果不知会怎样。
她发了会儿呆,忽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动作之突然,引得许文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没有电话打过来。
她的手垂落在大腿上,虚弱地问:“几点了。”问完了又想起自己有戴手表,而且手机上也有时间显示。她一般不大戴手表,可是今天早晨她却下意识地戴上了。
“十一点四十。怎么,你还有事?”
杨冰把胳臂撑在车门框上,又把头撑在拳头上。她无力地摇摇头。
仙杜瑞拉在午夜十二点从公主变回灰姑娘。
她今夜在十一点变回孤家寡人。
今夜十一点以后,该结束的,都结束了。
曾经有个人说过:一个终点,也是另一个起点的标志。她的生活,又会怎样发展呢?
汽车平静地行驶,来到一片中层公寓区。这是许文住的地方。杨冰眨了下眼睛,自觉脑筋有些短路。她陈述一个很明显的事实:“这不是回公司的路。”
“对不起,事先没跟你商量,我没打算送你回公司。你喝得太多有些醉了,不能再骑摩托。姓姜的也喝多了,我只想把你从那个地方尽快带出来,你家太远,而我家离市区近。你先在我那里洗个澡休息一下,我还得回去看看。如果今晚我一点左右能回来,我再送你回去。我没有别的意思,还希望你不要介意。”
杨冰此时只觉得疲惫不堪。她低声说:“无所谓。不过一晚而已。”而且明天是周末。
忽然想到她手里还有个私活要赶,她不禁徒生烦躁。
车子在一栋六层楼前停下。
杨冰忽然问道:“今天的事…… 真对不起,姓姜的会撕毁协议吗?”
许文拉下安全带:“没什么道歉的,我还不至于要下属卖肉吧。至于合同,他应该不会撕毁协议的,基本上关健的字都签了。就算他要退出,我也不会那么容易让他退,毕竟这不是他有势力、可以由着他为所欲为的小地方。”
许文下车,走到杨冰那边,给她开门。杨冰下了车,腿还有些软。
许文的家在五楼和六楼,最上面还有个阳光房。
打开大门,里面是开放式格局的客厅、餐厅、外加工作区,一侧为厨房和卫生间,楼上为几间卧室和主浴室。
许文家的装饰很简单:橡木地板,纯白的墙壁,大多数家具也为白色,包括工作台一侧现代式落地工作灯的小灯罩。会客区有一黑一百对面两个真皮沙发,一面墙壁上,挂着三副以黑、白、红为基调的系列抽象画。
颜色最杂的要数靠墙而设的两列书架,一通到天花,上面摆放着各色书刊杂志,但尽管如此,客厅里还是随处可见一些杂志书刊,包括墙角上那个跑步机上。
“请坐吧。反正不是第一次来,我就不必介绍卫生间在哪儿了。”许文说着,走入厨房,杨冰则在那个黑色的沙发上坐下来。她的身子陷入沙发里面,才发现自己今天一天有多么紧张。
许文很快端出一个杯子,递给杨冰。杨冰喝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
“醋和茶。据说能解酒。”许文解释。
“你确信?”杨冰瞪着杯子里棕色的液体。
“你可以试验一下。”许文微笑。
杨冰吞下了第二口。
许文用遥控器起开电视,电视里传出晚间新闻的播音。
杨冰忽然想起许文在电视台工作的女友张小楠,不禁抬头问:“我……我到这里,你女朋友不会有误会吧。”
许文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把遥控器丢在沙发扶手上,一边转身一边淡淡地说:“我们早结束了。”
杨冰‘噢’了一声,礼貌性地表示遗憾。许文一边往楼上走,一边说:“也没什么。她太年轻,我们太不一样。分道扬镳恐怕是迟早的事。”
不一会儿许文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一件半旧的T…恤和一条长裤,还有一条粉红色浴袍:“这些不是新的,但都是干净的。先洗个澡吧,累了可以去楼上休息,有间客房里的床单被套是不久前新换的,我已经开了那个房间的灯。我还要过去看看,不想让何平一个人对付,也许我很快能回来,但这也说不准,所以你尽管放心休息一下。”
很快,许文走了。
杨冰对着电视发了会儿呆,慢慢站起来去了楼上浴室。
开了水龙头,冷水放掉是热水。杨冰闭上眼让热水冲刷赤裸的身体。身上一股烟味酒味,让人难受,尤其是想起姜贤正强吻她那一幕。一想到姜贤正落在她脖子上的嘴唇,她不由使劲地洗脖子,差点擦下一层皮。
过了杨冰睁开眼睛,头脑混乱了一阵,目光才聚焦到旁边的架子上。她拿起一瓶洗发液,机械地往头上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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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冰洗过澡,穿着许文找给她的那个胸前印着卡通狗的T…恤和裤子,披上浴袍,走出了浴室。那浴袍是粉红色的,多半也是哪位前任女友留下的东西。
她下楼坐到沙发上等头发干一点,顺手又打开电视。电视里正在做一个警匪片,里面传来女警官高声叫喊:“站住!不许动!再动就开枪了!”
她抬头看看墙壁上的钟。十二点多了,她洗了有半个小时。
看了一小会儿电视,她的眼皮有些打架,便歪在沙发上接着看那个警匪片。再过了一会儿,她没有了意识。
杨冰睡着了。
睡得无梦。
不知过了多久,杨冰猛然醒来。有一会儿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盯着电视里的一片雪花图像迷糊了一会儿,才恢复了意识。她关掉电视,听见楼上浴室传来水声。
许文回来了?她想。不错,他的汽车钥匙就放在不远处的台子上。
她抬头看看钟:已经快两点。
一阵小憩之后,她反而更感疲乏,但是大脑里又恢复了运转,虽然意识还有些恍惚,可睡意已经全无。她看见桌子上的香烟,便拿起来抽出一根。想了想,觉得许文可能不喜欢房间里有烟味,于是她站起来,挑开客厅落地窗的窗帘、拉开了玻璃门走到小阳台上抽烟。
外面还是很冷。但寒冷让她清醒些。
她深深呼吸了几下,让清新的冷气灌满这个活了二十八年多的胸腔。
星星在天上隐约闪烁。月亮很小,弯弯的,象人剪下来的指甲。
杨冰想到这个比方,觉得好笑。她吁出一股烟气,自觉自己的模样一定很有看破红尘的女子的姿态。
远处能看见一些高楼,透出一片灯火辉煌,映在夜幕里,这城市的夜空于是半明半昧,并不是完全漆黑。她努力辨认那边的高楼,分析着周晨住的那间饭店是在哪个方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睡了。
想着想着她有些心痛。
该放的就放了吧。她心说,同时嘴角弯出一个淡淡的苦笑。
这静夜之中,这诺大的城市里,不知上演着多少或平淡或激烈的悲欢离合,她算不算其中一个?
杨冰沉醉在这片夜色中。这样的夜景给她一种麻痹的感觉,太宁静了,静得能听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