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枝词





  
  一个年纪和郁竹差不多大的宫女走到临身边,深深俯身道:
  
  “王爷,时辰不早,您该回屋了。”
  
  临点点头,望一眼站起身的郁竹,道:“延兰,这是赵姑娘,从紫极宫来的。”他没有忽略郁竹眼中的惊异。
  
  那宫女恭恭敬敬地向郁竹屈膝行礼。郁竹亦回礼,她强自抑住怦怦的心跳,道:
  
  “我也该回去了,王――王爷。”
  
  是的,眼前这个白衣少年,就是那不管别人怎么议论、惋惜或是同情,十数年来深居内宫,从不轻易露面、从不参与任何派系斗争的东越大皇子,永王晏之临。
  
  临抬眼深深看了郁竹半晌,道:“我不便起立,你一路走好;延兰,你送送赵姑娘罢。”
  
  郁竹欠身为礼,倒退几步,这才转过身去。
  
  “郁竹――”临忽然在她身后轻喊。
  
  郁竹回头。
  
  “下次你还来么?”
  
  郁竹翩然一笑,微风将她的秀发拂向脸颊,眸子在太阳下闪闪发光,“下个月初一,我们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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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九) 



  头痛之症,仍是每月发作。发作之时,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双腿疲弱,只有扶住旁物,方能稳住身形。二夫人玉荟常为此忧心不已,倒要郁竹反过来安慰于她。这段日子来,赵养性公务繁忙,经常彻夜不归,玉荟便每日独坐在小花厅署理府内和外面田庄的大小事务;另外,还抽出时间来亲自照料逸景园里几位新姨娘的饮食起居。
  
  这几位姨娘,郁竹都曾见过的。
  
  天气晴好之日,她们常结伴至后花园游玩,有时,会遇见在那里练剑或散步的郁竹。姨娘皆是年轻好玩的年纪,见了赵府大小姐,也不羞涩,各自笑盈盈地上前厮见。
  
  望着这几个粉面桃腮、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庶母”,郁竹敷衍几句后,只有落荒而逃。可是,玉荟却经常前往逸景园看望她们。
  
  “这都是老爷吩咐过的事情。”玉荟对郁竹说。玉荟的眼角有了岁月的痕迹,但脸容仍旧温婉秀致,说起话来轻声细语,“若姐姐在,她也会这么做。”
  
  她说的“姐姐”,是郁竹的生母朝华郡主。是的,郡主雍容美丽,温柔贤良,生前似乎从没休息过,只是不停地在府内忙碌奔波。
  
  可是――母亲既然和玉荟一般地贤淑,又为何不能如同玉荟这样一直活得好好?
  
  她的生命为何如此短暂?
  
  每念及此,郁竹就觉胸口阵阵发闷,只有去舞过一套剑法,才能稍稍纾解开来。
  
  她常背倚树身怔怔地仰首。当鸟儿箭一般划过长空时,她的思绪便也好似长了翅膀高飞起来,缓缓越过树梢,掠过高墙,一直飞往无尽的天边。
  
  她很想念师傅孙岭海。自那日丰乐楼归来,托人捎去一封信后,她就再没收到他的只字片语。不过现在,京城并不缺少来自边防的各种消息。西疆之事是当下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连一向宁静安逸的赵府,女孩们的闺中话题,也一刻也离不开凶恶残忍的西疆人了。
  
  战争的乌云已经笼罩在东越百姓的头上。
  
  作为东越京城的永州,怕也已经成为西疆人的目标罢。
  
  最近,郁竹还破天荒地多想一个人。那个总是坐在椅子里的白衣少年,衣裳淡淡,话语淡淡,笑容亦是淡淡。
  
  他叫晏之临,出生之时便被封为永王,是当今圣上众多皇子中唯一一位有封号的皇子。他的父亲,是万乘之尊;他的母亲,仁诚皇后,尽管已逝去多年,但仍是东越最尊贵的女子。
  
  可是,这样一位身世显赫的少年,给郁竹留下印象的,只有他眉间深锁的孤寂。
  
  月末以来的天气一直不好,天空灰蒙蒙的,绵绵细雨不断,屋里潮湿阴冷,到处都覆着层薄薄的水汽。不过,紫极宫里贵妃娘娘的兴致倒是不错,今天又是赵家小姐们进宫的日子,几个姑娘团团围坐,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颇能凑趣解闷,驱掉不少宫中的清冷沉寂。
  
  郁竹轻抿一口茶,侧首望了望门外。太湖石旁,芭蕉叶给雨水洗得浓绿透亮,阔大的叶下,几枝芍药嶙峋挺俏,粉白紫红的花朵儿在风中轻颤不已。
  
  再等一会,应该不算晚罢?
  
  郁竹闷头又喝了口茶,待她抬起头时,发现贵妃娘娘正扭过脸来望着自己。
  
  “郁竹,你想什么呢?说出来大家听听。”
  
  “啊?”郁竹的心怦地一跳,赶紧止住神游。和晏之临见面的事,她不想闹得人人皆知,所以,得寻个其它甚么借口。
  
  “是这样的――”她缓缓开口。突然,一个宫女兴冲冲地走进来,打断了郁竹。
  
  “娘娘――您瞧谁来啦?”这宫女满脸喜色。
  
  众人的目光一齐投向门口。
  
  郁竹暗暗松了口气,心道这回倒不用费神掰谎了;正转念间,只见门口人影闪动,两个颀长少年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少年约十八、九岁,模样清俊,穿着极合体的天青色锦衣,腰间配一方白玉,目光内敛含蓄。郁竹一见他,心里就开始惋惜――可惜,今天盛梅没来。
  
  这人就是赵贵妃亲生的二皇子、自己的表哥晏之安了。
  
  后头这位,年纪比晏之安略小,可他一进得屋,众人顿觉眼前一亮。少年衣着红衣,腰间锦带镂金镶玉,脸容似雪,眉色如墨,正是一个极为翩翩的美少年。
  
  两个少年走到贵妃面前,跪下道:“参见贵妃娘娘,给贵妃娘娘请安。”
  
  赵贵妃早已喜动颜色。她笑道:“安儿,原儿,快起来罢,你们来得正巧。”说着,右手微抬示意,“你们坐这边罢,原儿到这里来。”
  
  郁竹垂眸盯着着青砖地。
  
  他怎么会来这里?
  
  晏之原笑着点头,轻轻巧巧地在赵贵妃左面第一张椅子落座,依次是晏之安,而娘娘右首第一张椅子,坐的正是郁竹。
  
  娘娘仔细打量了晏之原一会,笑道:“大半个月不见,似乎又长高不少。”
  
  晏之原高高扬起眉毛,唇角翘上去,亦笑,“娘娘的气色也越发好,老实说,我刚才进来时,只望见一屋子年轻姑娘,简直分不清哪个才是娘娘您?”
  
  称赞一个女人,尤其是称赞一个上了点年纪的女人,没有什么比称赞她年轻貌美更能令她动心的。
  
  赵贵妃指指晏之原,笑道:“你呀,一张嘴巴比蜜还甜三分,偏又长得恁俊,难怪各宫的娘娘、外面的小姐,都喜欢得什么似的!”
  
  这边的赵府小姐都抿着嘴偷偷地笑。
  
  “对了,”隔了一会,赵贵妃皱眉道,“这几日你们哥几个既要随伺皇上,又要听太傅讲授学业,我听说是忙得很的,怎么今日倒有空闲?”
  
  静坐一旁的晏之安笑道:“父皇怕各位娘娘挂念,特地给了我们半天假,命我们回来各自请安,而四皇弟就非要跟我来这里。”
  
  “哦?”赵贵妃有些不解。
  
  “我自然是来给贵妃娘娘请安问好。”晏之原笑道。
  
  “娘娘莫要听他,”晏之安接过宫女递上的茶,微微一笑,“刚才孩儿只说了句我们紫极宫正有几位赵府的姑娘做客,他便一迭声地嚷要看漂亮姑娘,然后就巴巴地跟了来。”
  
  这边的姑娘个个红了脸,想笑又不敢笑,只有郁竹闷头喝着茶,低头想自己的事。
  
  晏之原眨巴着眼,一本正经道:“我确实是来请娘娘安的,当然,如果得闲,顺便见见紫极宫的客人也无不可。”
  
  娘娘笑着朝郁竹这边侧过脸,招手道:“郁竹,你们几个快过来见过殿下罢。”
  
  郁竹赶紧收回心神,站起身来,妹妹们都跟在她身后。
  
  女孩们向两位皇子蹲身行礼。
  
  郁竹低头垂眸,只听见晏之原蔼声道:
  
  “都起来罢,不用客气。”
  
  那边晏之原却没动静。
  
  等郁竹回归座位,晏之原忽然咳嗽一声,扭头对赵贵妃笑道:“娘娘,来这里前我还在寻思,既是贵妃娘娘旧家的姑娘,那定然是一等一的名门闺秀;此刻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个个温柔贤淑,典雅端庄,哈哈!”
  
  郁竹心头一跳,侧脸左望,谁知那边晏之原像是早预料到的,瞅准了个贵妃身子前倾的空当,冲她咧嘴一笑,然后,居然朝她挤了挤眼睛。
  
  咳!郁竹赶紧别过脸去,心想,原来这人是特地来紫极宫嘲笑自己的。
  
  夹在中间的赵贵妃纵然心细如发,也绝没想到自己宁静寡言的侄女居然和这个言语滔滔的四皇子早就照过面。此刻,整月不见的孩儿就在身旁,这边是自己娘家的人,更有一个满嘴甜言蜜语的人时时逗人发笑,因而,赵贵妃心情极好。诸位赵府小姐都是识趣之人,见娘娘满面春风,对面还有两位英俊和气的少年皇子相陪,于是也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满屋子的人都谈笑风生,谁也未提午后小憩。
  
  郁竹却越来越焦虑。她将目光投向门外,发现外面又飘起了蒙蒙细雨,天色越发黯淡,芭蕉叶给风吹得翻起了绿波,湿漉漉的地上,落满枯枝碎叶。
  
  天气这样糟,那里又没有避雨之地――
  
  郁竹一言不发,足尖轻轻点地,却不知自己皱眉凝思的神态早落入旁人眼底。
  
  晏之原端起茶盅,也不喝,只低头欣赏自己微蜷的指尖,道:“皇兄,我们叨扰了贵妃娘娘半日,也该走了罢?”
  
  晏之安微微一笑,道:“好。”他起身离了椅子。
  
  贵妃道:“你们才来了一会,就急着往哪里去?”
  
  晏之原将茶盅放回桌子,站起身,拂一拂袍袖,扬眉笑道:“我们走了,诸位小姐也好想忙甚么就忙甚么去。”
  
  赵贵妃摇头,笑道:“总是我们这里沉闷乏味,不合你俩的胃口。也好,去罢,我也不强留你们。”
  
  她和诸小姐一起,将两位皇子送至门外廊下。
  
  “郁竹,最近盛梅还好罢?”
  
  郁竹转过脸,发现晏之安不知何时已站到自己身边,正含笑看着她。
  
  郁竹点点头,也笑了。
  
  “回去替我向她问声好。”
  
  “好的。”
  
  两人稍稍落在后面,轻声交谈。
  
  “喂!你俩叽叽咕咕的,说甚么呢?”晏之原忽然看向他们,怀疑的目光穿过众人,在两人脸上溜来溜去。
  
  “呵――”晏之安离了郁竹,负手走到前面去,“一些小事,你不会感兴趣的。”
  
  一旁的宫女已经备妥了雨具。
  
  廊外,烟雨蒙蒙。
  
  赵贵妃少不得又嘱咐了一阵“雨天路滑,小心跌跤”之类的话。两人都答应了,辞别众人,由侍卫宫女簇拥着,一径去了。
  
  等晏之安他们消失在了霭霭的雨幕里,赵贵妃才领着诸人回屋。这回,大家也不各归座位,而是四散走动,聊天的聊天,观雨的观雨。
  
  郁竹悄悄地避开她们,独自回到廊下。她望了望天地间已垂成直线的雨丝,只犹豫片刻,然后,一低头,就要冲出去。
  
  “慢着――”
  
  郁竹吃了一惊,止住身形,回过头去,只见赵贵妃正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她。
  
  赵贵妃抬手挥退宫女,亦走出来,站在郁竹身边。她仰头望着天空,面部神情和天色同样晦暗。
  
  “下这么大的雨,你还要去隆福宫?”
  
  本章完。


天命(十)

  绵密的雨交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笼罩在天地万物之间。檐角正嗒嗒地往下滴水。
  
  那个郁竹去了两次的小院落,原来是隆福宫的后花园;而那个小小的月洞门,正是隆福宫的后门。
  
  隆福宫,是永王晏之临的居所。
  
  关于这个,郁竹也是上次回到紫极宫后问了宫女才证实了的。
  
  贵妃娘娘她――
  
  “你不用这么吃惊。”赵贵妃看了一眼目光蓦然凝住的郁竹,“你每次来紫极宫,总要无端消失一两个时辰。我若不能知晓你去了何处,这紫极宫的主人还如何做得?今日我看你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便隐约猜着你又要去那里了。”
  
  廊下一时没了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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