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枝词
明珠在夜色中烁烁放光,正是允王晏之原。
晏之原往绛雪亭这边看来,郁竹朝他点了点头,晏之原嘴角抽动,露出一抹不易觉察的微笑。然后他便朝向三人,口唇张合,郁竹站在上面,也听不见说些什么。这个晏之原虽生就一副贵公子的翩翩模样,看起来英挺贵气,然而嘴巴向来尖酸刻薄,郁竹看着他拧眉撇唇,面上神情丰富多变,双手却始终负在身后,身体也不曾移动半分,正是一副往日里与人斗嘴的架势。
山脚下,一场口水仗刚刚结束,这三人怎比得上晏之原伶牙俐齿,不一会便败下了阵,于是三人出拳的出拳,拔剑的拔剑,双方又混战在了一处。
那男子在人群里左突右冲,踢倒了几名侍卫后,冷不防腾空而起,一掌劈向被带刀侍卫簇拥着的晏之原,速度之快,任何人都没反应过来。
“小心!”一声清斥忽地响起,与此同时,晏之原只觉身子给人猛地一推,力道之大,令他几乎跌在地上,一道白色的修长身影已挡在了他面前。
“死丫头!又是你!”那男子怒道,气得眼中几乎出血,“莫怪我今日对你不客气!”双掌疾劈而下,在众人惊呼声中,郁竹纵身跃起,硬生生地接了这一掌。
两人同时落了地。
“郁竹!你没事罢?”
郁竹没有作声。
晏之原抢上一步,细看郁竹,只见她的一双眼睛依旧晶莹透彻,容色雪白――这没关系,反正她的脸色向来不好,晏之原放下一大半心。
“把这三人给我抓起来!”晏之原回头,脸上已罩上了一层寒霜,“居然敢夜闯山庄,出手伤人,眼里还有东越跟本王么?”
“呵,”,静默半晌的中年男子这时开了口,“东越居然有这等女子,当真可畏,然则你们想抓我们,那还要惦惦自己的斤两,允王殿下,后会有期,我们走!”
说完,他首先跃上树梢,那两名蒙面女子紧紧跟着,在场诸人,除郁竹外,余者均不会轻功,所以也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三人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
“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咱们东越有这等便宜的事么?”晏之原冷哼道,“郁竹,我们先瞧瞧娘娘去,郁竹――”,晏之原回头,只见郁竹一双眼睛半睁半闭,脸色似乎比刚才更白了几分,没等他再开口,身子前顷,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云湖(六)
等郁竹再次睁开双眼时,她发觉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了。
“醒了!醒了!”耳边传来了女孩们兴奋的声音,“赶紧禀告娘娘和王爷去!”顿时满屋子叽叽喳喳,伴随着奔进奔出的脚步声,一张张惊喜莫名的脸争相映入她的眼帘。
“姑娘,您总算是醒了!可把娘娘急坏啦!”这是宫女荷香的声音。
郁竹抽动嘴角,朝众人微笑了一下,双臂用力支撑着身体想坐起来,然而右肩一阵痛楚,令她不得不跌躺回床上。
“姑娘别动,大夫说姑娘受的伤不轻,娘娘正担心呢。”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快黄昏啦,姑娘睡了快一天了。”
郁竹果见窗格上被晕染得一片金黄。
这时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满屋子的宫女纷纷跪倒,口称“娘娘”,然后就从外间拥入一大帮人,原来是赵贵妃及郭妃等人。
“谢天谢地,郁竹,你总算醒了,否则叫我怎么跟你父亲交待呢?”赵贵妃一进房门,便抢步至床前。
“娘娘――”郁竹想坐起来。
“躺着躺着,别动,大夫说你用力过度,以致气血凝滞,至少要将养三日。”贵妃轻轻按着被子道。
“娘娘请放心,郁竹觉得好多了,应该不会有事。”郁竹安慰着贵妃。
“嗯,大夫也说你醒过来就应该没什么事了。”贵妃微笑着拍了拍郁竹的脸庞,“今晨我才知道昨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西疆居然会将脑筋动到云州来,还给他们轻轻易易地闯入了山庄,我已命之原派人立即前往永州,将此事告知皇上,请求增派侍卫,待过个三两天,永州那边人到了,你也能起床了,咱们立即启程回去。”
“嗯,西疆这次失了手,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这几天,娘娘及诸位娘娘都要小心。“郁竹道。
“可不是?这两天我们得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呢 。”郭妃在旁插了口,“本来这次我们来云州是由平王殿下随护,谁知允王刚好从西疆回来,照理说,回来后就在宫里好好歇着罢,可他非要来云州,皇上居然还准了,这下倒好,出了事了,连姑娘也因他受伤。”
“这跟谁来没关系,不管是哪位王爷,西疆人总会来的。”赵贵妃淡淡说道。
“可蛮夷之人身上的晦气总是特别重些,他仗着皇上偏疼些,就神气得什么似的,也不想想自己是哪里来的野种!”说到这里,郭妃脸上尽是鄙夷之色,想想自己的儿子跟允王差不多年纪,除顶了个皇子的头衔,至今连个封号也没有,实在是有点愤愤不平,她接着又开了口,“他――”
“住口!”赵贵妃低喝道,“郭妹妹,允王是咱们东越的六皇子,身份尊贵,以后不要随便编派他!”
这时室内鸦雀无声。
郭妃自觉出言太过,讪讪地退了下去。
赵贵妃嘱咐郁竹好生休息,吩咐众侍女尽心伺候,又在床边略坐了坐,就带着诸人离开了。
郁竹喝了荷香端上来的汤药后,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郁竹这一觉,却是睡得又香又甜,等她再次醒转时,窗外已是暮色沉沉。
“王爷,姑娘醒啦!”耳边有侍女欢叫道。
“姑娘,您瞧谁来了!”
郁竹转动眼睛,但见一灯如豆,满室昏黄,床边站立一人,正垂首探看过来,瞧那身形,恰是允王之原。
“你醒啦!感觉可好些么?”之原的声音与平时有些不同,低低沉沉的。
“多谢王爷关心,郁竹感觉好多了。”
“这就好,呃――”说到后面半句时,却有些犹豫起来,眼睛在她脸上转了又转。
郁竹倒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平素的晏之原,脸上常挂着嘲讽的笑,浑身都带着尖利的刺儿,她早就习惯的了,冷言过来,冷语还他便是;而眼前这个一本正经来探视她的晏之原,她却甚感陌生,也不知该如何待他。
“这次累你受这样的伤,我十分歉疚。”犹豫了半天,他总算又开了口。
“王爷请用茶。”荷香用托盘端上来一杯茶,恭恭敬敬地递给之原,然后又转向郁竹笑道,“姑娘不知,白日里王爷已亲来过一次了,见姑娘睡着,就悄悄地走了,后来又好几次打发人来问姑娘的病情呢。”
“卫护娘娘与王爷的安全,本是作臣子的职责所在,何况王爷是朝廷之栋梁,更是皇上倚重之人,若有个什么闪失,郁竹岂不成了东越的罪人?王爷大可不必介怀。”郁竹笑了笑。
之原的脸孔隐在黑暗里,看不出表情,“你以后可不可以――呃,可不可以――”
郁竹对今天的之原实在是很有点不习惯,说了这会话,她的头又开始有些昏沉沉了。
“算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之原转身就走。
“王爷慢走。”郁竹道,暗暗松了口气,忽地想起一事,“王爷请留步!”
“什么事?”之原很快转身,口气里充满探询。
“那夜的刺客中还有一个叫穆勒的,所以刺客共有四人。”
“哦,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刺客之事,本王正派人极力查访。”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门。
郁竹在床上又躺了两天,期间贵妃来探视她,说了一些追查刺客的事,这几个刺客,那日逃出横云山庄后,居然如同泥牛入海一样,任凭将云州城翻了个底朝天,却再也找不到踪影了。
到了第三日,郁竹说什么也不愿在继续在床上躺着了,荷香等侍女劝说未果,只得在郁竹身后亦步亦趋。郁竹看着她们小心翼翼的模样,不打算太过为难她们,故而只在附近走了走,她偷偷地试着提真气,然而只觉浑身酸软,真气却是一口也提不上来。
郁竹心中难受,但又不便表露出来。走到一处小亭时,郁竹说自己想静静地坐一会,叫侍女们自去游玩,只留荷香即可。侍女们见郁竹步履轻便,想必伤势已大愈,何况此时正值夕阳西下百鸟归林之时,山庄内美景无限,荷香又是妥贴之人,于是都答应着自去了。郁竹又叫荷香回去端杯茶来,荷香答应着,也走了。
郁竹走到亭中,双臂舒展,打起了平时最熟悉的一套拳法,然而才刚到一半,便觉得胸口烦闷欲呕,四肢战栗,再也不能继续下去。她刚停下来,便听到有人在身后鼓掌道:
“好,好拳法,又进益啦!”
郁竹闻声回头,只见亭栏边靠着一人,那人背光而立,脸容看不大清楚,然而衣袍却给夕阳染得金黄。
郁竹的神志有些恍惚起来,她的眼前冒着金星,“是――是之临么?”声音喑哑而干涩。
那人慢慢走近,郁竹的视野逐渐清晰起来,混沌的脑子也明朗了。
“允王殿下。”郁竹欠身为礼。
“又在想我的皇兄么?”之原嘴角勾动,当他看到郁竹苍白的脸色时,那朵习惯性的嘲弄的微笑就消失了,神色凝重起来。
“郁竹,你的脸色很不好,为什么刚才还要那样练拳,你不要命了么?”
“如果我的武功不能恢复,那样的命还有什么用?”郁竹的口气已浑不似平素那样淡然从容。
“你先过来坐下罢。”
两人在亭中坐定,稍稍休息了会,郁竹慢慢地缓了过来。
“其实女孩儿练武并不好啊!把手臂练得恁粗,好好的一双手长满茧子,多难看啊!郁竹,你索性别练那劳什子武功了!”
“要是没了这点武功,我还能做什么呢?”郁竹惶惑道。
“打打杀杀的事交给侍卫们做就好,你我都是尊贵人,犯不着跟那些亡命之徒交手拼命。”
“允王允王,允文允武。”郁竹转头看他,眼中满是嘲讽。
“什么?”
“民间中传说咱们东越的六皇子允王文武双全,在西疆平叛时立下了赫赫战功。”
“呵!“之原扬眉,”原来我在民间的名声这么好,跟宫廷中大不一样啊!“
“宫中又怎么了?”。
“比如浪荡风流、飞扬跋扈,啊,对了还有野种什么的。”
“原来你的耳朵能伸的这么长。”
“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你把布眼线、跟人耍小聪明的本事用到练武上来,允王殿下,你的武功一定较我高之百倍。”
“嘿嘿!本王没事就爱耍耍小聪明、小阴谋,跟皇兄自是不好相比。”
“你当真在西疆立了战功么?别是沽名钓誉罢。”郁竹怀疑地看他。
“战场上讲的是如何谋划方略、调兵遣将,又不是摆擂台。”晏之原冷冷道,“郁竹,本王今天在这里说明,以后别一有事就冲过来挡刀挡剑,弄得头破血流的,本王实在担待不起。”
这时,荷香端了茶早就站在了那里,见两人口气不善,也不敢进来,只是站在了外面。
“本王走了,你好生歇息着吧。”晏之原拔腿便走。
“允王殿下,永王既已身故,烦请殿下不要时时提及。”
“哦――”之原身形顿住,过了半晌,回头笑道,“也对,皇兄本是嫡出,血统高贵,自非我这等人能提之论之的。”说完,回头走了几步,又转过头,笑道:“对了,郁竹,我想起一件事来,也算是个好消息,虽然你练过武功,不过那日你晕倒后我抱起你来,”说到这里斜睨荷香两眼,道:“你的身子倒是又香又软,跟一品楼里的头牌姑娘差不多。”
“一品楼?”郁竹虽聪明,然而等她咀嚼出这三个字的意思时,亭子里哪还有晏之原的身影,只有端着茶盘的荷香在那里发呆。
“王爷这两天心情似乎不太好。”荷香小声道,‘刚才咱们屋里的侍女们跪了一地,王爷在那里发脾气,询问你的下落,幸好我回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