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不冷+番外 作者:缘毓霓(晋江2012-05-17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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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回头看我一眼,又转回去,“是。”
  
  “你,”我一步步走进厨房,“确定你是个律师,而不是抢银行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讨好他,难道是因为想感谢他昨天没有酒后对我乘火打劫?。
  
  原来他在包饺子,难怪有一股料酒和着猪肉的味道。我看着他把白菜猪肉馅儿填进饺子皮,再一棱一棱地叠出好看匀称的花边,整整齐齐地排好队放在一边。他居然会包饺子,看来谭家的人也不都是两手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
  
  他还是不理我,我只好继续,“我昨天喝醉之后,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终于,他转过头,由上至下打量我,视线在我的脚上停顿。
  
  看罢放下手里的筷子,用抹布擦干手上的水渍,转身出去。我不知所以然,就见他手里提着一双粉色棉拖鞋走回来,放在我脚边。我抬起右脚还没站稳就一把被他抱起来,不等我尖叫他已经把我抱到流理台面上,接着蹲□把我的脚穿进鞋里,“我前女友的,有点大,凑合穿吧。”
  
  我脸色一暗,他浅笑,复仇成功。
  
  “你先出去坐吧,等可以开吃了我叫你。”他点火烧水。
  
  我冲他的侧脸吐吐舌头,走到餐厅随便找个椅子坐下。居然已经下午一点半了,这一觉睡得够久,酒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喝就误事。
  
  饺子的味道很棒,我昨晚就没吃饱,这下一口气吃了二十个,胀得我连连打嗝。他也不看我,自顾自地吃,好像气还没消。
  
  他会包饺子,独自带着一个孩子,没有固定的女友,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他很有钱,可是会用西装为我遮雨。他不抽烟,对吃比较讲究,只用一种牌子的护肤品,不爱戴戒指,也不用手表。他,还有什么事我不知道的?
  
  “等会儿想去哪儿?”他吃完之后起身收拾碗筷。
  
  我想一想,“去静安寺吧,我前几天就想去了。正好今天初一,寺里免门票。”
  
  他点一点头,“好。”
  
  我们两点钟的时候出门,他去楼下车库取车,我在楼外等他。这个小区很幽雅,环境怡人,每幢楼的间隔很宽,绿化面积相当大,最主要的是这个小区坐落在外滩的黄浦江畔,整个上海最繁华的地段。
  
  远远地就看见白色的迈巴赫驶出车库,停在对面的停车区域里。我快步走过去,有一个人影同时向迈巴赫飞奔过去,我错愕。
  
  谭非发疯一样拉开驾驶座的车门,我只看到他把谭是一把从车里拉出来,抬手就是一拳。谭是后背撞上一侧的后视镜,一手按着腰背踉踉跄跄地爬起来,一手捂着被打的脸。
  
  我尖声叫着冲上前,可是怎么也拉不开他们,眼睁睁看着他们扭打在一块。他们俩长得太像了,要不是衣着发色不同,恐怕真的分辨不出。他们边打边互相辱骂着,言辞的肮脏程度一点都不像是手足兄弟,反倒是像有血海深仇的仇人。我急得泪流满面,冷风刮在脸上,像尖锐的刺刀。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可我能怎么办呢?
  
  谭非的眼睛里布满血丝,面目狰狞却又难掩疲态,他一定又是跟踪我们到这儿的。然后在爆竹声中等了一夜,终于抓了个现行儿。他也一定看见我们在车里激吻,看见谭是把我从车里架到楼里,又在车里幻想了一夜我们在房里的各种可能发生的行径。我希望是我自己想多了,谭非怎么会像我这样这么有想象力呢?
  
  我的心口很痛,我感觉自己背叛了他,尽管我们什么也没做。我感觉我就要失去他了,在这个最最喜庆的日子里,是真正的失去。一旦他坚信我和谭是之间确有私情,那我们之间残存的一丝眷恋也会消失殆尽。
  
  最后的最后,我累得跪倒在浅色花纹的砖地上,苦苦哀求他们别再打了,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一切都不会发生。我就在这儿,要杀要剐我都认了。
  
  谭是的领子被谭非抓在手里,喘着气对我说:“不关你的事儿,你躲开!”
  
  谭非抬起膝盖踹在他的肚子上,“你住嘴!她还轮不到你护着!”
  
  谭是疼得蜷起身,抬起头的时候眼角流露出一丝怖人的笑意,“那你呢?是,你神通广大,你神通广大到撞死了自己的孩子都不敢承认!你就是这么护着她的!”
  
  时间就是在这一秒停滞的,他们不再厮打,齐齐地看向我,像一尊造型怪异的雕塑。我呢?我好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心被无声地抽离出躯体,灵魂高高悬挂在空中,审视那个拥有独立星球的我。
  
  我一定是听错了吧?他说什么?他说是你撞死了我们的孩子?他胡说八道的对不对?一定不会是你对不对?
  
  我如鲠在喉,什么也说不出。眼前的一切伴随着我高频率的颤抖,逐渐演变成一张失真的老照片。天空是死亡的交响,云朵是协奏中的离殇,如果可以,我只求在这一刻死去,永远摒弃真相,让那个秘密随我永恒埋葬。
  
  不远处有人燃起双响炮,响彻着忧伤。
  




☆、21落英缤纷 踏雪留痕

  
  求你判我的罪,只有这样我才能原谅我自己。@谭非
  
  *
  
  2010年,11月,15日。
  
  我又听见那串冰冷的声音了。金属?不锈钢?还是陶瓷?好像都有点像,它们已经断断续续地出现好几次了,这个梦真长。我觉得自己沉睡了几千年,千年前的往事已经记不得了,千年的光阴熬出一味极苦的药,我药浴了千年,终于淡忘前尘往事。直到这一串声音的突然出现,我被记忆从苦药中生拉硬扯进人间,总算重见天日了,可等待我的会是怎样的命运?
  
  我还预备继续臆造这个传奇的故事,不过眼下这些忽然变得不重要了,因为我听见了更可怕的声音,是出自几个中年妇女的口中。
  
  “……都成人形了,作孽哟……”
  
  “就是说呀,还这么年轻,可惜了。唉……”
  
  “今天是怎么了?那边火灾的急救都忙不过来,又来一个车祸流产的。我们医院多少年没这么乱了……”
  
  “你们说要是让她爹妈知道,肯定心疼死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没谱,怀着孕还满大街乱跑。还好有个孩子垫着,要不然连她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行了行了,别说了,好像醒了。”
  
  我昏昏沉沉地睁眼,眼前超大功率的手术灯在下一刻被人按灭,亮光就忽然变成了几个黑色的小点。我艰难地偏一下头,这个动作牵扯起脖子的酸痛,然后我终于看到了那几个长舌妇。她们虽然都带着口罩,只露出了上半张脸,不过从她们的眼睛也能看出是很普通的妇女,如果现在在马路上遇见我一定认不出。那几双平淡无奇的眼睛很冷淡,冷淡中仿佛还有一丝责怪。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在这儿?我心里想着,脖子却好像被沉重地异物堵着,一丝声音也发不出。
  
  那几个穿白衣服的妇女对视一下,看出我的不知所措。其中一个可能是主刀医师,她一边摘下口罩一边说:“你流产了,已经处理掉了。不过你还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
  
  我忽略了她冰冷的口吻,因为我看见她手套上的血渍,在一片白茫茫中显得异常刺眼。
  
  我还想张口问问清楚,可是我突然不敢了,那一刻我好像已经死了,任凭我用再大的力气我也无法闭上双眼。一定是地震了,要不然怎么地面开始崩裂,房屋开始坍塌,就连一成不变的天空都尘土飞扬?
  
  那个年纪轻一点的妇女捧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块状物,就像是电影里的ET,还没有她半个手掌大。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一定会嘲笑这个小外星人的,你居然还没有人类的掌心大。可是现在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
  
  她说:“你的孩子。你要不要拿回去埋起来什么的?”
  
  我的智商不高,所以我需要时间理解一下这句话。我应该是听错了,她一定是在说这是一种稀有植物的种子,问我要不要拿回去种植。对,一定是这样。
  
  我看着她,还有她手里的“它”,很久没有说话。其他几个妇女看到我的表情,冲她使了个眼色,“你就在这儿好好休息吧,现在病房不够用,你就先在这里观察一阵儿,如果麻药过了疼得厉害就按上面的铃。”那个年纪大的说完就把一个盘子端出去了,我又一次听见了梦里的那个声音。其余几个人也跟着唉声叹气地推门离开。
  
  看着她们的背影,我终于不得不判定她们的话,可我要怎么接受?我真想朝着那扇门拼命拼命地喊,我想说它还没有死,那个孩子还没有死,它只是睡着了,那么小的孩子几乎没有时间是醒着的,它就是睡着了。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把它放回我的肚子里,只要你们放回去它就一定能活下来的,我向你们保证。
  
  可我喊不出来,我的嗓子一直被堵着,现在就连胸口也被堵住了。不仅地震了,连海啸也爆发了,我的视线被海水淹没,窒息感开始萦绕我的五脏六腑。为什么叫醒我?为什么不让我继续沉睡?为什么?
  
  我不知道谭非是什么时候来的,自从他知道这件事之后就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我在医院观察了一段时间,听医生说车祸造成我的脑垂体受损,同时做了输卵管切除手术。我是不会再怀孕了吧。
  
  在医院里的那段时间我一直时而清醒时而昏睡,有时候醒来谭非就坐在病床边,他的胡渣已经长了,衣服也好像很多天没换了。我们结婚的一年多里他从未如此不修边幅,同一件衣服他一定不会连续穿两天。都是我害的,我什么事都做不好,就像那个医生说的,我一向不太靠谱。
  
  他就那样看着我,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只是偶尔会疲惫地眨眨眼,我试图从那里读到一丝讯息,他好像有点生气,他应该生气的,因为我不小心把他的孩子流掉了。结婚这么久,他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安全措施,也从没让我吃药,我想他是想要孩子的,如果他这辈子必须娶我,那他或许会让我给他生个孩子,就算是当做把我囚禁在他身边的枷锁他也会这么做的。
  
  可是现在孩子没了,我以后也不会给他一个孩子了。他甚至可能会怀疑我是故意流掉这个孩子的,因为我一直对嫁给他心怀抵触,他会以为我是有心让他断子绝孙的。那我要不要跟他解释一下呢?解释了他会信吗?
  
  还是算了吧,他的眼里不仅有生气,更多的,是绝望。出院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敢照镜子,因为镜子里的我,眼睛里有和他一模一样的绝望。
  
  对于很多女人而言,她们是在生儿育女之后才开始依赖家庭、依赖自己的丈夫;可对我来说,是在失去了此生唯一的孩子之后,我才惊觉,我其实早就爱上了这个男人,很深很深。
  
  可是,你不会知道了,我不会让你知道,我怎么舍得让你知道?
  
  从医院回来之后我瘦了很多,每天都吃不下东西。谭非一开始并不管我,照旧早出晚归地去杂志社上班,回到家倒头就睡,好像也不怎么吃东西。直到有一天半夜我胃疼得在床上打滚,他连夜送我去医院打点滴。急性肠胃炎,还好不是很严重。回来的时候已经早晨五点了,他一宿没睡陪我吊针,顶着很大的黑眼圈。我让他睡会儿,一会儿还要去上班。
  
  他面无表情地说:“我给你熬点粥吧。”那是我出院后第一次听见他对我说话,那么苍凉。
  
  我摇摇头示意不用。他就又说了一遍:“我给你熬点粥吧。”然后便下楼去了。
  
  他把粥端上来的时候我已经快睡着了,他想把我扶起来喂我,我很不配合,一直摇着手推他,嘴巴和眼睛都紧闭着。他终于爆发了,一手狠狠捏着我的鼻子逼我张开嘴,另一只手把粥拼命往我嘴里灌,根本不在乎我有没有咽下去。还一直用凶狠的命令口气说:“喝!快给我喝!喝下去!”
  
  滚烫的粥顺着我的脖子往下淌,我却什么也喊不出。最后,他愤怒地把碗往地上一摔就走了。我知道他终于忍不下去了,从我流产那天起他就让我觉得害怕,现在他终于忍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