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不冷+番外 作者:缘毓霓(晋江2012-05-17完结)
我放下包,把手架在隔板上问她:“怎么啦?经理又生气啦?”
“比这还糟,我倒希望原来的经理还能冲我们发火。”一冉摘下黑框眼镜往电脑旁一甩。
“什么?经理换人了?”我挺直腰,表现得很惊讶。
“上个礼拜刚从美国总部调来的,今天一早就走马上任,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有。”她简单地回答我。
“那原来的经理呢?”我问。
“听说调到北京去了,那里不是一直缺人嘛。”
人事调动,只是没提前通知我们,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儿。我就是个新人,和原来的经理还没混熟,现在冷不防调来一个新上司,对我没准是件好事。可大家怎么一个个愁眉苦脸的,跟世界末日似的。
一冉像是看出我的心思:“你别高兴太早,这个主子可不是一般的难伺候。他一上任就把我们这季度所有新接的案子看了一遍,又把每个人的策划书审核了。一个都没跑,统统枪毙重做。我熬了整整三个晚上的劳动果实啊!”
“重做就重做呗,又不是没被枪毙过,改改就好啦。”我笑笑,边说边打开电脑,准备把策划书的电子版传给新来的经理,他和谭非的风格倒是如出一辙,只要是新的稿子,哪怕再完美也推倒重做。
“哪有那么轻松,人家说了,从今往后,一个小组接的案子每个人都要做一份策划,从中挑最好的。这不是摆明了要挑起内部矛盾嘛!万一一个都没被采纳哪儿还有脸待下去,你我都是新人,还是提前做好卷铺盖走人的心理准备吧。黎卿?黎卿!”
我回过神来:“啊?你说什么?”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又没睡好啊?”
“……”
我愣愣地盯着屏幕,凌晨4点收到的邮件,清清楚楚地写着新经理的简介,还有一张生生刺痛我眼睛的近景照片。
“这就是新来的经理?”我连自己的声音都辨别不出了。
“是啊,长得倒挺帅,听说大学毕业没两年。可也不能这么没人性‘吧。”
好像起风了,耳边呼啦啦满是风的声音,还有海浪愤怒地翻滚拍击礁石的声音,肆无忌惮地敲打我的脑沟回,直到心也被淹没。
林卓岩。
一个我这辈子都不愿再见到的人。
照片应该是工作后拍的,我记得大学的时候他最讨厌一板一眼的西装领带。
时间,真是残忍的东西。
“安小姐?”我抬头,是一个没见过的男人,长相普通。
我在害怕什么?
“我是林经理的秘书,他来让我请你去趟办公室。”男子不紧不慢地说,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哦。”我看见一冉朝我吐吐舌头,低头开始干活。
从办公区到经理办公室不过五十步路,我像走了半个世纪。
我站在他的办公桌前,两条腿冰冰凉,隔着堆满文件的桌子看他。他抬头示意秘书出去,秘书很有眼力见地关上门。
两年多了,我们有两年多没见了,我以为我已经把他忘了,我以为哪怕我们重逢我也能云淡风轻、无波无澜。可再相见,他似乎一点也没变,除了一身的名牌和指间徒然多出的烟。过往的点滴猝不及防地大破城门,气势汹汹地冲出来,我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兵临城下,面对它们就像面对这两年前的自己,我要怎么忘记自己?我怎么可能忘记自己?
“这是你做的策划?”我在神游,他已经把一叠A4纸丢到我面前。再听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大洋彼岸的陌生气息。
是我进公司五个月来所有的方案策划书,他一定每张都翻过,有些顺序都被打乱。一冉说他效率高,看来名副其实。
“是,林经理……”
“看来这两年你的专业知识越来越退化了,还不如大学的时候,亏你还是以专业前三毕业的,要是让教授们看到这些垃圾一定失望之极。”他深深吸一口烟,旋即吐出丝丝袅袅的青烟,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是在批我,就像一个经理对员工那样。事实上,我们现在的关系也的确如此。
“我听说你上周接了一个保健品的案子。”他又问。
我想起来它还在我的包里躺着:“我去拿……”
“不用了,不看也知道没水准。我已经把这个案子交给别人了,你还是跟进组里其他的案子吧,以后有合适的再交给你。”我被他冰冷的声音包裹得满脸发烫。
“没事你可以出去了。”他低下头不再看我。
我一整天都郁郁寡欢,一冉问我我也只能说策划书被回了。
工作忽然轻松起来,五点不到就能离开公司。
我沿着植满香樟的马路往家的方向走,蓦然想起了大学里的槐花香,甜腻得很扰人。大一,在槐花香飘散的季节里,林卓岩向我表白,我就竟然顺着花瓣的飘零点了头。整整三年的初恋,一朝分手。我以为我们已经撑得够久了,到底还是输给天长地久。你甚至连当面说不爱的勇气都没有,还是连不爱也不屑说?
我追到男寝,只想听你亲口说原因。你不在,室友说你已和一个美国的交换生订了婚,让我识趣。
现在想来,当初一定是中了槐花的蛊。
不知怎么就想起大学一直喜欢念给你听的一首诗:今生已不想见你,只为再见的已不是你,心中的你不会再现,再现的,只是沧桑的岁月和流年。
一语成谶。
我仰起头,看着四起的暮霭、一望无尽的暮色,只想问它,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放过我?
*
回到家的时候谭非正从厨房出来,踩着前一天刚换的棉拖鞋,手里的大号马克杯装满水,险些溢出来。他总是这样,书房离厨房太远,工作的时候又不想被打扰,就只好一口气倒足水。偶尔想说他几句,发现自己没有资格,因为高考的时候我似乎也有这个习惯。
“你、这么早就回来了?”我问。
“嗯。”他上楼上了一半又转头看我,“我不吃晚饭了,待会没事你就先睡吧。”
“哦。”我想起到他出刊前的最后审核阶段了。
晚上我煮了包方便面,谭非总说这些垃圾食品没营养,语气就跟我爸一样。但他并不拦我,家里总会有几包存货,偶尔他工作忘了时间,饿起来也会煮一包随便对付一下。
大学的时候我和林卓岩总吃方便面,食堂里,阶梯教室里,甚至开水房,我偏爱香菇鸡肉味,他只吃牛肉味。后来我们分手,有一次我再吃香菇味的总觉得味道变了,其实味道没变,是空气里少了牛肉面的味道。
怎么又想起他,他早该被我像丢掉蔬菜调料包那样毫不留情地丢掉才对。为什么又要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摇身一变还成了我的上司,你已经毁了我的生活,还想毁了我的工作吗?
我觉得我一定是今年命犯太岁,怎么所有人都和我过不去?看来过几天得去一趟静安寺拜拜了。
半夜,被谭非并不温柔的揉捻弄醒。很多男人工作压力大只会在女人身上发泄,谭非也不例外。不,应该说他工作压力不大的时候也会冲我发泄。
谭非微凉的嘴唇爬上我的锁骨的时候,我突然想到林卓岩应该在美国学设计才对,怎么会以经理的身份调来上海?他的洋老婆也到上海来了吗?他们打算在上海定居?还有,他对他的老婆会不会也如谭非对我般粗鲁?
我一定是疯了,我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想到他。
谭非似乎感觉到我的冷淡,他抬起头看着我,眼里疑惑一闪而过,低头咬住我的唇,含糊不清地说:“你专心点行不行?”
下体随之传来剧痛,我闷闷地哼出声,心里诅咒他这个月不能准时出刊,身体还是不自觉回应他。
沉沦?沉沦也好;堕落?堕落也罢。这样我就不欠你什么了,你也没有借口推开我了。就这样纠缠一辈子,我愚蠢地幻想,除了我,你再习惯不了其他人。
☆、07我心匪石 累累痕伤
周五一早领工资,我的奖金比前两个月少了整整一半,意料之中。这周组里总共就只有三个集体跟进的案子,以我对工作倏忽冷淡下来的态度,以及毫无创意的方案,林卓岩当然不会采用我的策划。
倒是一冉,也不知道是真的对了他的胃口还是纯属运气好,居然中了一个。大家怂恿她请客,她自然不在话下。
“哎,你中午想吃什么?尽管点,不用替我省钱。”一冉一脸满足地翻着外卖广告纸。
“随便吧,你看大家都点什么帮我也叫一份就成。”我无精打采地回她。
“你怎么了?最近状态不佳啊。是不是跟老公吵架了?”她意味深长地抬起头,一定早就想问了。
“没有。就是突然对广告策划没什么兴趣了。”我支支吾吾地说。
“你可别胡说。不就是碰上个挑剔点的经理嘛,等熟悉了他的脾气喜好,加上你的聪明才智,一准无量的前途。”她开始手舞足蹈。
“怎么?你现在对林经理已经改观了?难怪人都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我只是觉得他也不像看上去那么严厉,”一冉暧昧地笑,“昨天我去交策划的时候他还问起你呢。”
“问我什么?”我听见心里咯楞一声,浑身不由发紧。
“就问我你是不是家里遇到什么事了,怎么整天愁眉不展工作也不在状态,策划案一个比一个乏味。”
“你没跟他说什么吧?”我又心虚。
“当然没有!我就说你一直都这样,也许是最近工作压力大,又是新人不容易调整状态什么的。”她急着向我表忠心。
我怔怔地低下头。林卓岩应该不知道我结婚的事,当初我是在追往北京的列车上答应谭非的求婚的。林卓岩的家在北京,他的室友告诉我他毕业之后准备回趟老家就和未婚妻去美国,出国深造一直是他的梦想,我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我那时刚被学校宿舍赶出来,孤注一掷地想要到北京把他抢回来。偏偏在去的路上就被谭非算计了。
我知道这是老天注定的,还没踏上首都的大陆我就有了一个全新的身份——谭非的未婚妻。
这注定是一趟我一个人的旅程,从来都是。
“唉,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一冉打完外卖电话,愣是把我从窒息的回忆里救出来,不等我回答就直接问,“你跟你老公结婚都两年多了,有没有想过要个孩子啊?”
我沉默地眨眨眼,像是遇到了此生最难解的题目。恐怕像林卓岩这样高考理综满分的才子也解不出吧。
中心词是什么?哦,我想起来了,是孩子。
*
晚上谭非在浴室里洗脸,我在卧室叠衣服,从我这个角度正好看见他面前的镜子,还有镜子里把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的他。要睡觉了还往脸上抹东西,比我这个女人还讲究。他也建议过我睡前喷些东西,容易吸收,但没多久又不准我喷了,因为就算我往脸上喷再多化学药品,还是会被他睡觉前吃干抹尽。
卧室里电视机开得很响,只有周五谭非才会允许我把电视机音量调得老高,不会影响第二天工作。新闻里满溢的悲伤丝毫激不起这间房子里的悲悯。11。15,一年前震惊整个魔都的重大火灾事件,如今只剩象征性的悼念与警钟长鸣。一年前的今天,我好像也在医院里,没准还在走廊里遇到过火灾事故的受害者或家属,可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还是很久之后偶尔听新闻才知道的。
我低头苦笑,那时的我尚且来不及悲伤自己的悲伤,哪有过剩的同情施与别人?
“你们公司是不是换了一个经理?”谭非不得不提高嗓门才能对抗电视机的音量,他一定讨厌这样。
“是,上个礼拜刚来。”我听不出他现在的心情是好是坏,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他,顺便把他的换洗衣服给他拿进去。他只下半身裹一条浴巾,上半身露出好看的肤色和紧致的肌肉。也许是被我看得不太自然,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回过头把毛巾挂在钩子上。
我趁他转身往外走,突然被他一把捞回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