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不冷+番外 作者:缘毓霓(晋江2012-05-17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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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非回来是第二天凌晨三点的事情了。
我在地板上歪着身子半梦半醒,他跌跌撞撞地进门,摸索着在玄关处换鞋,然后吃力地扶着楼梯把手,努力把自己挪进房间。一连串的动作中完全无视我。
他又喝醉了。
应该一醉方休的是我才对,我就是太清醒了。
我走到卧室门口,把灯打开。他仰着面大喇喇地占据了一整张床,在灯亮之后迟钝地抬起手臂遮住上半张脸,后来干脆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卧室里四散淡淡的酒精味,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衣衫不整,眼神迷离,脸颊绯红。原来醉到深处的他有另一番迷人的放纵不羁。
我坐到床沿上,看着他有些凌乱的头发,有伸手把它们抚服帖的冲动。
“告诉我为什么,求求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我异常冷静,顺着刚才的话题,就当他刚才没有出去过,就当那几个小时的时间是幕间休息,我不会追究他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都干了些什么。可沙哑的声音可恶地强调着现实,脸上依旧满是泪,从几个小时前就没停止过流淌。
安静几秒,他含含糊糊地问:“为什么?……什么……什么为什么?”他蜷起身,像母亲腹中的胎儿,背对着灯光和我,“你滚出去,别烦我睡觉。”
我咬了咬下唇,跪到床上抓着他的肩膀拼命把他翻过身正对我,在离他耳朵一公分的地方张开嘴:“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娶我!”
我的超强分贝让他把脸往另一边偏一偏,终于睁开眼睛:“我说了,不为什么,我愿意。”说完又作势要倒,我就知道他还没醉到人事不省的地步。我又把他扶正,看着他厚重的眼睑:“那我问你,你有没有爱过我?结婚至今你有没有爱过我?”我打定主意要把这个肥皂剧女主角演得淋漓尽致。
他突然笑了:“安黎卿,你觉得我有没有爱过你?”
没有正面回答,可已经足够让我自惭形秽。
“那你说,你把我当什么?”我的声音开始颤抖。
他抬起右手抓了抓头发,眉头俏皮地打一个结,在被酒精阻塞的大脑中搜刮一个准确点的词汇。良久,开口道:“性/伴侣,这个怎么样?够形象吧!”笑靥如同答上脑筋急转弯的孩子,用挑逗的眉眼打量千疮百孔的我。
“谭非,你个狗娘养的。”我咬牙切齿,胸口很闷很闷。
他脸上的不屑和放荡瞬间凝固。
这是我头一次问候他的亲人,他从没在我面前提及过他父母,结婚之后也从来没带我见过二老,就连家里也没有他们的照片。我猜测他的父母不是对他特别好对他意义非常深刻,就是对他特别不好和他早就彻底决裂。
果然,这的确是他的软肋。
“你再说一遍。”眼里有一丝陌生的狠劲。
我一字一顿,学林卓岩的样子:“你、个、狗、娘、养……”
那个“的”字还没说出口,他已经从床上一跃而起,右手掐着我的脖子把我从床上拎起来,我从来不知道他的力气其实有这么大。我脚下踉踉跄跄,似要腾空,双手上下敲打他的手臂反抗着。他三两步就跨到阳台门前,疯了一样把移门粗鲁地拉开,把我逼到阳台的栏杆边。
外面真冷,风不大,但温度低得像冰川世纪。28楼,我意识到自己大概命悬一线。
如果一定要死,那就死在你的手上吧,我只愿意死在你的手上。
他不是要杀我,但比要杀我更可怕。
他松开掐着我的手,转而抵住我的左后肩,把我的身体转向外,我双手抓紧栏杆,然后就一头撞进了曼妙澄澈的夜色中。我其实还没有意识到他要干什么,就听见拉链拉开的重金属声音。
我终于明白了。这个流氓!禽兽!没等我叫出口,他已经用不可思议的力道扯下我的打底裤,又马上环紧我的腰往上一提,迎合他下半身的高度。
衣物摩擦的沙沙声和温柔的抚摸不太一样,印象中他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我,他只是想用行动向我证明他一直以来把我当成什么。
一浪一浪的颠簸,撕裂般的疼痛,冷空气调皮地在我们紧密纠缠的身体四周穿梭。头一次细细打量这座不夜城,眼前的万家灯火让我联想到明灭的鬼火。我真后悔开灯啊,会不会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狼狈龌龊的我?
我觉得我应该伸出手,却被他迅速拿下反扣在背后。我只是想堵住自己的嘴啊,我不能让自己叫出声,万一被邻居听见怎么办?虽然现在是凌晨,但保不齐就有那么几个道貌岸然的偷窥狂趁夜色明目张胆地四处张望着。你不要吝啬得连施舍我一份可悲的尊严都不肯好不好?他用沉重的喘息回应我,像忧伤的萨克斯风。
很久很久,久得让我错以为会这样死去,那一定会上社会版头条吧。他离开我的身体,脚步声渐行渐远。我像获得大赦,慌忙穿好裤子,紧一紧被他松开的衣领,逃也似的离开卧室往楼下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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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天依旧是黑的,脑袋沉得好像被石头压着。我从沙发上坐起来,这次连毯子都没有了。
有一只手轻轻地伸过来,我惊诧地往后一缩,他的手就尴尬地停留在我们之间。他大概一直坐在旁边看着我,眼睛里还有血丝,表情是……柔情似水?我一定还没清醒看花了眼,他应该烦透我了才对。
他穿的是睡衣,大概洗过澡了,有浴盐的味道。
“你知不知道你睡了整整十五个小时?”他的语气里竟有讨好的口吻,难道我连听觉也没清醒?我是累了,累得想这样永远沉睡下去,再也不用面对他,不用面对这个世界,不用面对对我百般蹂躏的命运,从他让我知道在他心里的地位的那一秒就已经累了。
疲惫让我强迫自己保持最后的清醒,我绝对不会让自己有心软的时机了。
“谭非,我们离婚吧。”
“……”
“离婚吧。”我不想再活在谎言和惴惴不安的揣测里了,所以,求你放过我。
“你别忘了,协议上写得清清楚楚,你单方面提出离婚就等于放弃我所有的财产,一分钱都带不走。”真好,又回到那个坐怀不乱、刀枪不入的衣冠禽兽了。
“我知道,我什么都不要。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我想一想,“对了,净身出户。”
他“腾”地站起来往书房的方向,一通翻箱倒柜,声音响得要掀翻屋顶。
“啪!”是婚前财产公证,还有离婚协议书。如果是他提出离婚,我就能拿到一半的财产。这些早在结婚前就成文的文件是我让他写的,我真是料事如神啊。可是,千算万算,还是输尽所有。
签字的时候我没有允许自己颤抖,自食其果是我不得不付出的代价,谁让我有一丝的贪恋,对你这个薄情寡义的混蛋。
“你可以走了。”他来不及赶我走,冷静地把纸笔放回书房,还不忘提醒我一句:“明天早上十点,民政局门口,别迟到。”
我跟着他走到书房门口,驻足。
“还有吩咐吗,安小姐?”他站在离我十步远的地方,冷冷地看着我。
“你能不能把那对玛瑙耳环送给我,我保证不卖。我只要它,其他什么都不要,好不好?”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它,可有个念头告诉我我要这么做。
他愣一愣,旋即夸张地笑起来:“什么都不要?安黎卿,你低下头好好看一看,你身上穿的戴的,还有被你辞掉的那份工作,哪一个不是我给的?你还有脸说自己净身出户?你凭什么要那对耳环,你有什么资格要它?就凭你陪我睡了两年半?”
我松开抓着门把的手,凝视书桌前的男子。在他用最最不堪的方式羞辱我之后,居然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然后,我冷笑一声,抬手脱下深灰呢绒外套,接着是高领的白色羊绒衫,浅粉的内衣,背过手解开胸衣暗扣。我当然没有遗漏下半身,牛仔打底裤,并不性感的三角内裤,纯黑色马丁靴,纤维袜。最后,他送的施华洛世奇吊坠,价格不菲的腕表,还有,“钟情一生”,我们的婚戒。
每脱下一件衣物和挂饰就往他脸上狠狠掷去,终于一‘丝‘不‘挂了。
我总算明白那句话:原来割舍,是这么不易,会痛。
真冷啊。原来痴情,当真是一种罪过。
他瞪大双眸看着散落脚下的衣服,没想到我会这么做。可这是你逼我的啊,我已经很仁慈了,至少你不会比我痛。
我强迫自己深呼吸:“你记得,你通通都记得。你记得这些都是你的,所以你想要回去是不是?那我呢?我也是你的啊,你怎么轻易就不要了呢?”战栗的身体搭配战栗的声音,在这个已经不属于我的男人面前。
他低下头,沉默半晌,大概是我看错了吧,黑暗中的他居然微微颤抖了几下。然后他弯下腰,把衣服一件一件捡起来,然后在眼看要触碰到我身体的时候停下,把它们交到我手上,俯到我耳边,轻语:“那是你以为。”
离开谭非家的时候快晚上八点,还没走出这个小区,身后的街心花园传来烟花炸开的爆裂声。世界徒然一片敞亮,十几秒后又归于沉静,短暂一如我苟延残喘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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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
☆、13锦书难托 一错再错
持续很多年的暗恋,终归等不到爆发的契机,是我少了明目张胆的勇气。你始终在我心里,可除此之外,我再也找不到与你有关的点滴。但愿从今天起,我的梦里不再有你;但愿从今天起,我不再时不时想起你。@谭非
静安公园附近有几家很不错的酒吧,在平安夜的氛围下散发别样的吸引力。我随便选了一家走进去,但求一醉。
可是,连酒都造假,越喝越清醒。我都从酒吧走到公司楼下了居然还没被车撞死,老天真够狠心的,连死都不让。好吧,我惜命,但求你把记忆收回,这样我才有活下去的勇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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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之夜的第二天。早晨六点二十五分,我醒在空调又一次的运作声中。习惯性地翻身,下半身泛起一丝异样的疼痛,慵懒的沉溺延伸到四肢百骸。记忆还没完全恢复,就被眼前男子的睡颜惊醒。我吓得闭气,好像一喘气就会吵醒他,记忆里只有小的时候和爸爸去动物园里看老虎狮子才会这样小心翼翼。没错,他就是洪水猛兽,而且越狱成功,连笼子都没有。
他睡得很浅,匀匀的呼吸声,微微噘着嘴,像个孩子。空气里是他专用的洗发露味道,一种类似草莓但又不是草莓的甜香气息,栗色的头发在昨晚的纠缠中散乱。想到昨晚的一幕幕,我难堪地抿抿嘴,有点痛,想起来了,被他咬破的。
丈夫。真有够荒唐的。
我还在犹豫是起床还是继续睡,闹铃响彻房间,我浑身一哆嗦。他好像早有预料一样伸出左手,不过没抓到闹钟,抓到我缠人的头发。转头看见不知所措的我,眼里闪过短暂的讶异,很快收回手臂。
原来不习惯的不止我一个人。
“早……安。”再普通不过的两个字被我说得别别扭扭。
他沉默地眨一下眼,用手肘撑起上半身,沉默地看着我。
我知道我们都没穿衣服,所以我低头把被子拉高到下巴的位置。
“你打算让它响多久?”他下巴点一点我左边床头柜上的闹钟。
“啊?……哦!”我猛地翻身去按,奇怪,怎么这个闹钟和家里的不一样?我找半天也找不到能让它噤声的按钮,手臂不得已伸出被子,脸颊已然滚烫。
谭非不耐烦地从我手里抢过去,随意拨弄一下它就乖乖闭了嘴,又往我这边的被子上一扔:“放回去吧。”
我放好闹钟,他已经起床,坐在床沿上背对我穿袜子,我连忙收起被烫到的视线,怎么会有人从袜子穿起?
我也起床穿衣,尽力忽略被血染的白色床单。安黎卿,你要是再哭就太没出息了!
站到浴室镜子前,眼睛肿得不像话。眼下又犯了难:嫁得匆忙,连牙刷毛巾都没买。糟糕的早晨。
谭非在衣帽间挑衣服,感觉有人在身后,敏感地转身看我:“怎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