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里缓缓而吟
其才名远扬,竟然传至国外。熙宁年间时,有高丽使臣入京,见开封府尹元绛言:〃闻内翰与王安国交好,本国欲得其诗,愿内翰访求之。〃元绛至安国府,求得其题咏,恰好天降大雪,安国作诗戏元,其略云:〃岂意诗仙来凤沼,为传贾客过鸡林。〃(见《东轩笔录》)
为文之人大约都有一些特殊偏好,林和靖一生喜梅;张子野一生爱影;晏几道一生嗜梦,而王安国独喜酒楼,曾对人言:〃我诗共有几酒楼?〃人答言:〃有二酒楼。〃即〃夜泊浔阳宿酒楼〃、〃后夜钱塘酒楼上〃,安国听后表示赞许。
酒楼为买醉之处,纵酒岂不寻欢。王安国作词有香泽之态,但却也是香而不艳、浓而不烈,这是他的高明之处,他的这种笔法,后人亦慕之,试看其词《减字木兰花》:
画桥流水,雨湿落红飞不起。月破黄昏,帘里余香马上闻。
徘徊不语,今夜梦魂何处去,不似垂杨柳,犹解飞花入洞房。
在一幅淡雅从容的风景画中,画桥如虹,流水若练。耳边似还听得见那淙淙的流水之声。晚来雨过,落红无数。那染湿了的落瓣沉甸甸地坠于地上,娇嫩无比,如同美人的朱唇。明月如霜,清冷的月辉给万物披上了一层薄絮的轻纱,如诗亦如画。徐行在花蕊小径上,马蹄生香,行至正浓,就在这画桥流水之畔,他与那朝思暮想的女子相遇,那油壁车经过他身边的那一刻,他闻到了从车帘内飘出的沁人幽香,嗅得他飘然若醉。他看着那车行的辙印渐行渐远,他沉默了,看着她的倩影低徊不语。让人想起贺铸《青玉案》中的一句〃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年华谁与度〃。夜深人静之时他的灵魂思绕天涯,去寻那芳香女子,忽又横生惆怅,恨自己为何不是那杨花,杨花尚能穿帘入户,追随自己心爱之人进得洞房,而自己却是连在梦魂中也不可与其相见。
王安石作词风骨凛然、感慨深沉,王安国与其风格迥异。安国作词似少游,哀怨温婉、缠绵悱恻。宋人周紫芝在《竹坡诗话》中记载过一件轶事。大梁罗叔共曾言:〃昔在建康士人家,见王荆公(王安石)写小词一首,后其藏甚深。词云:‘留春不住。。。。。。’荆公平生不作是语,而如此何也。〃后沈彦谓叔共言:〃荆公诗,如‘繁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春色恼人眠不得,目移花影上栏干’等篇皆是平父(王安国)诗也。王安石兄弟两人诗风词风,旁人一见即可明之,混淆不得。上提到留春不住出自于王安国词《清平乐》:
昨夜南园的一番风雨,落红铺满小径。如同那簇新的宫锦被溅上了泥迹,枝上的莺儿昼夜婉转啼鸣,春还是要悄然离去。如那深宅古院的美人,门掩黄昏,亦是留春不住。宋祁有词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这是他的呓语梦言,春欲走,如何停得住匆匆的脚步,雨打梨花深闭门,误了青春,忘了青春吧。
小怜为北齐后主高纬的爱妃,以善弹琵琶而称于世,又极聪黠,李贺曾作诗言其:〃湾头见小怜,请上琵琶弦。〃那一曲曼妙的琵琶之音让人销魂,时而如行至云颠,时而又漫步海角,皆是心中之情所致,琵琶之声拨动了心中的那根情弦,让人飞越关山千里,横渡深涧万丈,只是为了见见那心爱之人。柔柔的春风也不愿永驻在画堂朱户之中,它要穿过窗扉,要将那春暮的杨花化作雪飞。花间词人顾
《虞美人》云:〃玉郎还是不还家,教人梦魂逐杨花,绕天涯。〃那美人在梦魂中逐着杨花,万水千山地寻着玉郎的足迹,思绕天涯,情深意远。
王安国在词中将自己比作那自在的杨花,清洁孤高,不愿附会于权贵。虽然王安国为王安石之弟,但安国切实新法的反对者。据《
水记闻》记载:〃安国曾经力谏其兄,天下之人皆不喜新法而力为之,恐为家祸。〃王安石不听其言,安国苦于影堂言:〃吾家灭门也。〃又曾经指责曾布误惑其兄更变法令。布言:〃足下谁人子弟,朝廷变法何预足下事。〃安国勃然怒言:〃丞相父即吾父也,丞相由汝之故杀身破法,及先人。岂不预吾事也?〃正因为安国性耿直,不求苟合,得罪人不少。其兄在时,亦是冷暑闲置,后其兄相位被吕惠卿接替,此吕惠卿在王安石为相之时便和王安国有过罅隙,正好趁此时机,将王安国借故罢职。
王安国暮年之时,忘情于山水,终做成了他逐梦的春风。曾得一梦,有人邀其至海上,见海内宫殿辉煌无比,殿前题名为灵芝宫。恍惚间梦醒,原来是寺中寒钟常鸣。其后题诗云:〃万顷波涛木叶飞,笙箫宫殿梦灵芝。挥毫不是人间世,长乐钟来梦觉时。〃不久王安国卒,应了他的诗谶之言。
【小传】:王安国(1028-1074)北宋官吏。字平甫,临川(今江西抚州)人,安石弟。自幼聪慧,操笔为文皆有条理,年十二时,出其所作铭、诗、赋、论数十篇,观者惊叹。屡举进士不第。神宗熙宁初,以韩绛举荐,召试,赐进士及第,除武昌军节度推官、西京国子监教授。秩满,授崇文院校书,改秘阁校理。因与吕惠卿有隙,惠卿以郑侠事诬陷之,夺官归田里。熙宁七年八月卒,年四十七。安国器识磊落,文思敏捷,曾巩谓其〃于书无所不通,其明于是非得失之理为尤详,其文闳富典重,其诗博而深。
'楼主' '19楼' 作者:一步两搭桥 发表时间: 2008/03/09 17:12 '加为好友''发送消息''个人空间'回复 修改 来源 删除 【卷十六】柳永
【派别】颓放派
【文集】《乐章集》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词人中能如柳永落寞者寥寥无几,但若柳永如此风光者亦是寥寥无几。柳永的一生充满着不合时宜,注定着坎坷无数。他仿佛是独上高楼之人,徘徊在恨与痛的边缘。他一个人缓缓而吟,在风华雪月中买得一醉。他做着他的才子风流,纵使仕途将其抛弃,他还有他的红粉佳人,在温玉满怀中轻轻地抚慰着他那颗受伤的心灵。
柳永初名三变,其父为柳宜,与宋初文人王禹偁为至交。柳永生于书香门弟之家。永少年时刻苦好学,入夜必燃烛苦读,烛灭而声不止,后人名其读书之地为笔架山或蜡烛山。柳永困于场屋近三十年,消磨殆尽了几十年的上好光阴,柳永因久不登第,后改名为永,方及第。柳永因为身体虚弱且多病,取永字有长久安好之意。
柳永才名很大,写词更是如探囊取物,柳永词流传很广,甚至远于西夏处亦是〃凡有饮井水处,皆能歌柳词。〃柳词多涉写男欢女爱、风花雪月。仁宗皇帝也是极其喜欢柳永词,每读之击节叹赏,陈师道在《后山词话》中记载云:〃仁宗颇好其词,每对酒,每使侍妓歌之再三。〃但是,朝廷有他们自己的一套仁义道德之观,柳永混迹于青楼酒馆、狎妓寻欢,被他们视为异己,有伤风化,遂不容。
晏公为相时,柳永曾登门拜访过。据吴舜民《画墁录》云:〃柳永以词忤仁庙,吏部不放改官。三变不能堪,诣政府。晏公曰:‘贤俊作曲子么。’三变曰:‘只如相公亦作曲子。’公曰:‘殊虽作曲子,不曾道针线闲拈伴伊坐。’柳遂退。〃晏殊能知晓柳永词句中〃针线闲拈伴伊坐〃,说明晏殊平素亦读柳永词,只不过仁宗留意儒雅,务本理道,深斥浮艳虚薄之人,所以虽然明知柳永有才,却也只能抑压之。柳永因词成其千古之名,却也因词造就了他悲剧的一生。其实还是有很多人赏识柳永之才,昔日永为睦州推官,吕蔚知睦州府,极欣赏柳永,遂力荐于朝廷,但柳永因写词早就留有败名,不但没有提拔,朝廷还因此规定地方官的提升需侯数年才可。
柳永词不仅为红袖女子所喜,就怜方外之士亦爱慕之,令人称奇。刑州开元寺有一僧名法眀,平素落魄不检,嗜酒好博。每次至大醉,即唱柳永词。由是乡人莫不侮之。每有召饮者其欣然而从,酒酣乃讴柳词数阙而后已,乡人皆称其为疯和尚。忽有一日,谓众僧言:〃吾明日当逝,汝等无出观。〃众僧笑言:〃岂有是哉。〃翌日晨起,法眀摄衣就坐,呼众言:〃吾往矣,当留一讼而去。〃众人惊愕而细听其言〃平生醉里颠蹶,醉里却有分明。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乃逝。(见《类苑》)柳永若得知此事,即是一生惆怅,也应慨然长笑。
柳永很早就应及第,因作《鹤冲天》词云:〃忍把浮名,换得浅斟低唱。〃大约是柳永在青楼酒肆偎红倚翠,蚀骨销魂中忘乎所以而不知所云。后仁宗皇帝读到此词,大为不快,及临轩放榜时,将柳永名划掉,并言:〃此人花前月下,好去浅斟低酌,何要浮名,且填词去。〃仁宗的一番话好比关上了柳永欲进仕途之门,柳永便自嘲为〃白衣卿相〃,并从此打着〃奉旨填词柳三变〃之旗号,其实柳永极醉心于功名,其祖上多有当朝为官之人。极尽失意之后,柳永心灰意冷,更加放逐自己,频繁地往来秦楼楚馆,在这些风月女子身上寻得灵魂的慰藉。但柳永并没有因此沉沦,纵情风月并非自己最好的归宿,他想到他那明显的家世,希望就会无由地从心底升起。在此期间,柳永畅游了荆湖、吴越一带,这段出游生活丰富了他的人生阅历,吴越一带秀美的山水深深地浸染了他那颗多愁善感之心,为其慢词的创作奠下坚实的基础。
柳永作词用语多俗艳,描摹绮罗香泽之态,细叙风月情浓之境。遂被时人言为轻薄冶荡之人。李清照在《词论》中云:〃柳屯田永者,变旧声为新声,出《乐章集》,大得声称于世,虽协音律,词语尘下。〃易安一句词语尘下抹去了前面所有的光彩,后徐度在《却扫编》中云:〃柳词虽极工致,然多杂以鄙语。〃由是观之,当时文人对柳永词是一种贬斥态度,但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们自身作词也是深受柳永影响。据《高斋诗话》记载言:〃少游自会稽入郡,见东坡。东坡云:‘不意别后,公却学柳七词。’少游曰:‘某虽无学,亦不如是。’〃其实这只是少游个人说法。其词云:〃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如此艳词,不师柳七,更师何人。后来东坡就此词讥笑少游云:〃山抹微云秦学士,露花倒影柳屯田。〃虽然两人皆作情语,但后人将柳永词喻之为《金瓶梅》,而将少游词喻为《红楼梦》,虽然此言不免有失偏颇,但雅俗自是分明。
柳永游冶于秦楼舞馆,以他的才气,赢得青楼薄幸之名。那歌妓之女皆以得到柳永词为荣,柳永亦是乐此不疲地为美人而作。虽然女子尽是落入风尘之人,但待柳永亦是一片真心,互相之间也就有了真情。柳永算得上一个浪子,但他亦是情痴。试看其词:《集贤宾》上阙:
小楼深巷狂游遍,罗绮成丛。就中堪人属意,最是虫虫。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
几回饮散良宵永,鸳鸯暖,凤枕香浓。算得人间天上,惟有两心同。
柳永毫不讳言其沽酒而欢的生活,深巷花开,小楼香浓。柳永愁来之时常来此地,纵酒恣歌,欢情买醉。他结识了一名为虫虫的烟花女子,那虫虫生得花容月貌、典雅可人,风情万种最是能牵住柳永那一颗浮泛之心。他忆起了两人于芙蓉帐暖之时,凤枕含香,情意正浓。温庭筠有词云:〃真珠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才子佳人在憨语中把两心同,同心即为生生世世不离之意。苏小小有诗云:〃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柳永能对风尘女子许下如此海誓山盟,亦看得出其一片痴心。
此类艳情之作亦是柳永遭受时人诟病之由,真正体现柳词艺术风格当是宦旅羁途别后相思之作。韩愈在《荆潭唱和诗序》中言:〃欢愉之词难工,愁苦之音易好。〃正因为处于离境愁苦的困顿中,对感情的认识更深一层,反映到作品上来,亦会深刻不少。试看其名篇《雨霖淋》: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柳永个人特别衷情于秋来之景,在其词作中也是屡有体现,给人秋士易悲之感。骤雨初歇之时,长亭古道之中,一对相爱之人即将成别,那宿在衰草中的寒蝉亦是哀鸣不已。张齐有诗云:〃先秋蝉一悲,长是客行时。〃到底是蝉悲而客行拟或是客行而蝉悲,寒蝉为悲彻之物,亦是晓通人心。都门寒帐之外,美人为其送行。劝君更尽一杯酒,自是别离少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