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可蔷文集二
杨品熙深思地凝视她片刻。「好吧,你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语落,他站起身。
「你要去哪里?」
「明天一早要开会,我还有份文件没看,你困了就先睡吧!」
那他呢?八成会工作到深夜,然后直接在书房就寝吧?
向初静悄然叹息,眸光流转,无奈地落定今日才刚换穿暖色系新衣的大床--
看来,今夜她又将孤枕独眠。
窗外,落着蒙蒙细雨,雨滴飘上玻璃,舞出缤纷多姿的足迹。
向初静欣赏着窗扉上的雨舞,粉唇浅浅一弯。
「瞧你还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坐她对面的何芬芳见状,柳眉颦起,不以为然地摇头。「老公忘了你们的结婚纪念日,你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唉,我怎么可能不在乎啊?」向初静回神,轻轻叹息。「只是我能怎么办?他工作忙,也不是故意忘的。」
「好吧,就算他不是故意忘记,但怎么连礼物都要你自己买呢?」何芬芳继续为她抱不平。「这样不是很没诚意吗?」
「是很没诚意。」向初静承认。所以她的心,还是微微地揪了一下,小受伤。
「那你打算怎么做?就这么放过他?」
不放过又如何?向初静苦笑。五年的夫妻,若是连这点小事都斤斤计较,这婚姻早该灰飞烟灭了。
「别说这些了,我们谈谈别的吧。」她试着转开话题。「上回你说你爸鼓励你跟品深交往,结果呢?」
杨品深,杨品熙的弟弟,也是向初静高中时的学长,两人交情一向不错。自从五年前杨品熙宣布放弃继承权后,杨品深便成为家族企业未来的接班人,现任「泰亚集团」的执行副总裁,跟何芬芳的家世可说是门当户对。
「结果还能怎样?」提起「内定」的未婚夫,何芬芳眼神一沉,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以前我爸为了跟杨家联姻,希望我嫁给品熙,现在品熙娶了你,他们又把脑筋动到品深头上去!我就那么没行情吗?非嫁给杨家兄弟不可?」
「可你不是挺喜欢品深的吗?」
「喜欢是一回事,要不要嫁是另一回事。」
「说得也是。」向初静赞同。友谊跟爱情毕竟不同,当年她与品深也算得上相知相惜,但却是在见到品熙后,才陷入宿命性的爱恋。
「而且比起来我还更喜欢品熙呢,他才是我第一个爱上的男人!」何芬芳直率地补充,见向初静神情忽然变得尴尬,眸光一闪,笑了。「你放心,我不会抢你老公的,我跟品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我知道。」向初静粉颊微红,略显窘迫。
何芬芳深刻地注视她,半晌,朱唇一撇。「算了,我们别提这两个臭男人了!」她招手唤来服务生。「要不要吃点蛋糕?这里的起司蛋糕很不错。」
「好啊。」
两个女人各点了一份起司蛋糕,继续闲聊,何芬芳跟向初静分享自己参加社交宴会的心得。
「上礼拜LV办的那场时尚派对,来了很多人喔,连欧洲的总监都来了。」何芬芳口沫横飞地形容当晚的盛况,包括每个名媛女星身上的衣服配件,都巨细靡遗地评论。
她的评论犀利,一针见血,偶尔或许稍嫌恶毒,但大部分时候却是令人会心一笑的幽默。
「怪不得媒体会封你为新一代的社交名媛。」向初静微笑赞叹。「你对时尚真的很有自己的见解耶!」
「我这没什么啦。」听她称赞,何芬芳更加眉飞色舞。「其实你也行的,只要稍加打扮,我保证你会在社交界掀起一阵旋风。」
「我?算了吧!」向初静朗笑。「我连怎么跟人家应酬都不晓得。」
「学就好了啊!」何芬芳兴致勃勃地游说。「你老是待在家里,不闷吗?而且你如果不持续跟外面的世界接触,总有一天会跟品熙的生活脱节的。」
「嗯。」向初静涩然颔首,忆起昨夜丈夫与同事的谈话,她完全插不上嘴他们俩的生活确实相差太多了。
「既然杨伯母不让你出去工作,也不可能为你在家族企业安插一份职位,那你就跟我多参加一些社交宴会啊!至少可以多认识一些有头有脸的人,帮品熙做点公关。」
「我不习惯那种场合。」
「多去几次就习惯了,难道你真打算闷在家里发霉不成?」
「其实也还好,我现在除了画画以外,还拜师学书法,时间满容易打发的。」
「你!」何芬芳气绝,说了那么多,还是对牛弹琴。
「真的很抱歉。」向初静看出她的不愉,柔声道歉。「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真的不喜欢那种社交场合,我会不自在。」
何芬芳不语,敛下眉眼,默默地把玩咖啡杯,半晌,她扬起眸,似是下了某种决心。「这件事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初静,但我不希望你一直被蒙在鼓里。」
「什么事?」
何芬芳从提袋里取出一本厚厚的相簿,搁在咖啡桌上。「这是前阵子我去拜访杨伯母时,她找出来给我看的,是品熙小时候的相簿,我想你应该会想看,就跟她借来了。」
「是品熙的相片?」向初静喜悦地接过相本,明眸流光璀璨,颊畔两枚酒涡若隐若现。「谢谢你,芬芳,我一直很想看呢!」
对丈夫的过去,她一直极有兴趣,只可惜他从来不说,事实上他很少说关于自己的事,她只能由他与父母冷淡的互动推知他的童年大概不甚愉快。
她一页一页地翻阅,爱恋的目光仔细雕琢丈夫的青春年少,他那时好似不太爱笑,神情总是严肃,镜片后的眼潭深邃难测。
「呵,他那时候还戴着眼镜呢!」现在,他已动过矫正视力的雷射手术,无须再戴眼镜。「他戴眼镜别有一番气质,像个小学究。」
「你看后面。」何芬芳等不及她一张张地膜拜,急着往后翻。「这几张照片是品熙升国二那年暑假拍的。」
「我看看。」向初静定睛细瞧,只见几张错落黏贴的相片都是丈夫和某个少女的合影。「这女生是谁?」
「是他的同班同学。」何芬芳解释,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品熙很喜欢她。」
「这么说,是他的小女朋友喽?」向初静轻笑,看着丈夫与少女的青春剪影,并不吃味,只觉得好玩。
谁都有过纯纯的初恋,她不会介意。
「杨伯母说那时候他们年纪都还小,说不上是男女朋友,顶多算是好朋友吧!」何芬芳取出其中一张相片。「你看这女孩,是不是跟你很神似?」
与她神似?
向初静讶异地扬眉,接过照片细瞧,脑海一面悠悠地浮现自己少女时期的青涩形象。「嗯,是有点像。」
「她跟你一样,眼睛都很大很亮,笑起来也有酒涡,甜甜的。」
「嗯。」向初静同意地颔首。「不过她看起来比我漂亮多了,皮肤好白,像洋娃娃一样。」她赞道。
何芬芳可不似她大方,朱唇一撇。「青春少女嘛,肤色当然特别好。你也很漂亮啊,只是不爱打扮而已,我保证你认真打扮起来,肯定迷倒一群男人。」
「你太高估我了。」
「你不相信我的眼光吗?」何芬芳瞪圆一双眼。「我好歹也是个社交名媛。」
「是,我相信你,谢谢你的夸奖。」向初静笑容甜美。
何芬芳无奈地瞪她,片刻,懊恼地叹息。「你这女人,重点根本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向初静不解。
「是这个女孩子。」何芬芳负气似地指了指相本。「我听杨伯母说,这女生改变品熙很多,品熙小时候很不爱说话,虽然课业表现一向很优秀,可是待人却很冷淡,性格孤僻,是这个女生将他从封闭的内心世界拉出来。那年暑假,他们天天一起出去玩,品熙经常玩得满身泥泞回来,把杨伯母气得半死。」
「他会玩得那么疯?」向初静愕然。她一向温文儒雅的丈夫,也曾有过顽皮淘气的少年时?
「很疯。」何芬芳强调地点头。「而且伯母说那是她见过品熙最开朗的时候。」
「最开朗的时候?」向初静心一沉,渐渐领悟事情的微妙之处了。「那现在呢?她现在人在哪里?」她慌乱地追问。
「她死了。」
「什么?!」向初静强烈震惊,不祥的预感如落雷,在她脑海劈亮。
「就在那年暑假开学前,那女孩出车祸死了,品熙很伤心,有一阵子整天失魂落魄的,还有失忆的迹象。」
「失忆?」心韵,诡异地加速。
「他会忽然忘记那个女生已经死了,跑去两人常去玩耍的地方等她。有一天刮台风,雨下得很大,他傻傻地在风雨中等了两个多小时,回来发高烧,染上肺炎,差点不治。」
最好的朋友,曾经领他打开心房的朋友,离开人世了,从此阻绝两人的是生与死,最遥远的距离。
怪不得他会暂时失忆,他不想接受这残酷的事实吧?
向初静痴痴地凝望相片,看丈夫与那个死去的少女对着镜头绽开爽朗的笑容,看少女手上握着的一朵向日葵。。。。。。
她心弦一紧,蓦地想起从前交往的时候,丈夫总爱送自己向日葵花束。
「这个。。。。。。」她犹豫地指向照片中恣意绽放的鲜花。
「你也注意到啦?」何芬芳蹙眉。「听说那女孩名字叫小葵,所以最喜欢向日葵,在她死后,品熙还坚持在花园里亲自种下一排向日葵。」
他为那个女孩种向日葵?
酸楚的浪潮,在向初静胸海泛滥成灾。
她几乎能够想象,丈夫是以怎样的心情栽下那一株株花,他种的是向日葵,也是最绝望的相思。
「杨伯母说,看到相片她才想起来,为什么就算她跟杨伯伯那么不赞成你跟品熙的婚事,他还是坚持非娶你不可。」何芬芳低涩的嗓音刷过她耳畔。
她缓缓扬眸。「你是说品熙他。。。。。。」
「我猜,他可能是把你当成那女生的替代品了。」
替代品。
向初静默默咬唇。
无须何芬芳明白点出,她也隐隐约约猜到了,丈夫既然曾经有过那么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恋,那么当初与她相识时,之所以对她展开强烈追求,或许就是因为她与那女孩有几分神似。
她只是替代品吗?
这五年的婚姻,她以为丈夫对自己的挚爱,原来都只是一个。。。。。。谎言?
可能吗?这一切,难道都是一场美丽的误会?
向初静垂敛眸,手指紧紧地、紧紧地捏住那张经过岁月流转,影像仍清晰异常的相片
不,她不相信!
第二章
即使过了下班时间,事务所内仍是灯火通明,同事们或聚在会议室里讨论案子,或埋首桌前努力画设计图,不少人把饭盒摆在桌上,都凉透了还是没能扒上几口。
看来这间建筑设计事务所,收的员工都是跟她老公一样的工作狂啊!
向初静悄声叹息,脱下短外套挂在衣帽架上,拂了拂发梢鬓边的雨气,然後提高手上提的两个袋子。
「大家好,我带了一些吃的东西来。」她笑吟吟地打招呼。
「是嫂子耶!」一群人热情地围上来。「来看大老板的吗?哇,这是什么?好香!是鼎泰丰的小笼包耶,这下我们有口福了!」
众人七手八脚地接过袋子,抢著分食去。
向初静笑望他们,很高兴自己带来的点心能提振大家的工作精神,半晌,她转向上回曾来家里拜访的那位女同事。
「品熙呢?」
「在小会议室。」她指了指前方一扇长长的玻璃窗。「正在跟客户讨论案子。」
「是吗?」向初静望进窗里,果然发现丈夫正指著桌上的设计图,滔滔不绝,似是在解释自己的设计理念,对方是个女人,成熟自信,风韵迷人,偶尔点头同意时,耳际两串流水耳坠便会随之摇荡。
「我去跟他说你来了。」
「不用了。」她阻止女同事。「让他忙好了。」她不该在他忙碌於工作的时候前来打扰。
向初静有些後悔自己今日冲动来访,她浅浅一笑,正想托词离开时,杨品熙蓦地抬头,与她目光相对。
她可以看见他剑眉不著痕迹地一蹙,然後跟女客户说了些什么,走出会议室。
她心韵怦然,望著丈夫朝自己一步步走来,忽然觉得自己像误触陷阱的小动物。
「你怎么来了?」他沉声问。
这语气,是否带著一丝轻微的责备?
她听不出来,慌得悄悄捏紧自己掌心。「我。。。。。。我跟芬芳在附近逛街,想说顺便来看看你。」
「嫂子还带了小笼包来祭我们这些饿鬼的五脏庙喔!」一旁的女同事笑著补充,跟著识相地离开,留两人独处。
「你跟我来。」杨品熙牵起她的手,拉她进私人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装潢素雅,虽然空间不大,却井井有条,收拾得很整洁,很能表现主人严谨的性格。
「这盆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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