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可蔷文集二





  「你很可爱。」他坚持自己的看法。「而且很温柔。」追加一句。
  「我没有!」她近乎惊恐地反驳。
  「妳需要的是自信。」他又浅浅地勾唇了。他微笑的模样,才叫温柔。「来,跟着我一起喊」
  他松开她的手,在自己嘴唇前圈成一个传声筒。「不要瞧不起我」
  什么?她傻傻地听着他高亢的宣言在山谷间回荡。
  「快跟着我喊啊!」他催促。
  她做不到。
  「妳可以的。」他鼓励她,清隽的嗓音如磁石,吸引她。「跟我喊。」
  「不要。。。。。。」
  「不要瞧不起我」他又示范一次,这回比之前还大声。
  「不要。。。。。。瞧不起我。。。。。。」
  「我是最棒的」
  「我是。。。。。。最棒的。。。。。。」
  「我会征服世界」
  「我会。。。。。。征服世界。。。。。。」
  这太疯狂了!她到底跟这男人在这隐僻的山区做些什么?她会征服世界?只有杜鹃窝里的精神病患才会这么说吧?
  但她,真的这么说了。。。。。。不,该说她真的喊了。
  而且一次比一次高分贝,一回比一回慷慨激昂。
  她疯了。
  要是让家人看到她对着山下狂喊嘶吼的模样,怕是一个个都会惊冻成千年冰雕吧。
  「路、路柏琛,我、我不行了。」她喊到声嘶力竭。「我的嗓子快哑了。」
  「过瘾吧?」他微笑望她。
  「嗯,过瘾。」她喘气扶腰,蹲下来。
  「痛快吗?」
  「很痛快。」
  「有没有君临天下的感觉?」
  「有。」她微笑。原来他说当皇帝的滋味,就是如此自由奔放的畅快。
  「下次再跟我一起来这儿喊,好吗?」
  「好。」她顺口回答,两秒后,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
  她愕然抬头,望向他。
  夜色苍茫,他昂然挺立的姿态有如一尊黑暗神祇,她看不清他的表情,胸口紧窒,待他也跟着一起蹲下来后,她才认出那张端方好看的脸,淡淡地浮着笑,带着些微窘迫与不安的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用这种方式骗你跟我约会,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追求一个女神。」
  女神!她陶陶然,脑子发晕。
  「Daphne。」他握住她一束秀发,轻轻地往自己的方向一扯,她便像着了魔似的,不由自主地靠近他。
  他用一个又温又凉的吻,叩她又软又娇的唇。
  她怯怯地敞开唇,同时,也敞开心。
  「我喜欢你,Daphne。」
  她叹息,醉在他迷人的声浪里。
  「你喜欢我吗?」
  「喜欢。」
  她喜欢极了,不,该说她无可救药地爱上他。
  因为爱他,她不惜在家里掀起一场革命,她的父母极力反对她嫁给一个毫无家世背景的寻常人,她却执意要嫁。
  「除了他,我谁也不嫁!」她撂下狠话,在母亲逼着自己去相亲时,随手抄起一把剪刀指向咽喉。
  全家人都让她从来不曾有过的决绝给吓着了,从小最疼她的哥哥更立即出面替她求情,说服父母亲答应这桩婚事。
  「好吧,至少这年轻人考上了律师执照,还算有点才气,只要我们好好栽培,他要出头也不是难事。」最后,就连一向严厉的父亲也不得不嘟囔着让步。
  于是,在她从研究所毕业的那年,她披上白纱,与路柏琛成婚。
  一段美丽的错误,就此开始

  第二章

  她的婚姻,是个美丽的错误。
  多年以后,当殷恬雨回忆起当初和丈夫的相遇,心房仍一如当初,怦怦地跃动。
  当然,经过这几年的婚姻生活,她已不复当年的天真,她知道丈夫之所以会接近自己,不是因为爱,是因为需要。
  他需要她,需要一个能帮助他顺利步上仕途的妻子,而她的家世背景,刚巧十分适合。
  他是怀着心机追求她的。
  殷恬雨不确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猜到这一切前因后果,也许她一直隐隐约约地认知着,只是不愿对自己承认。
  但某一天,当他眉飞色舞地在餐桌上对她叙述,他是如何装傻扮诚恳,在党内两大派系的成员间斡旋,终于使他们都答应全力推动某项法案,她蓦地恍然大悟,原来他也曾将同样的手段用在她身上。
  他不如一般人所看到的那般热诚无害,他的心思其实很深沈。
  他在党内大老面前,总是装成一个有才气、有抱负,却稍嫌热血与冲动的年轻后进,降低他们对他的防备之心,正如他也曾在她面前装成一个窘迫不自在的年轻人。
  那些政坛前辈们上当了,她,自然也上钩了。
  他根本不是她当初所想象的那个不擅交际、拙于言词的男孩,她以为他和自己一样,都对社交应酬毫无办法,但其实,他厉害得很,长袖善舞,能用一种融合着谦虚的热诚,哄得每一个人都开开心心,让所有人都喜欢他,跟着他团团转。
  就连她父母,如今也完全被他收服,称赞她果然有眼光,为他们挑了这么一个才华出众、前途无量的女婿。
  她的兄长殷樊亚,殷家唯一的男性继承人确定不从政后,她的父亲更是倾尽全力栽培柏琛,期盼他有一天能接收自己所有的政治势力。
  他是党内最亮的一颗新星,或许未来也将是左右台湾政坛的男人。
  他是她的丈夫,是她最爱的男人。
  没错,就算怀疑自己只是路柏琛摆在人生棋盘上的一颗重要棋子,她仍是深爱着他,迷恋着他。
  她无可自拔啊。。。。。。
  殷恬雨对着古董穿衣镜,挑剔地审视镜中的自己。
  这些年她身材虽然稍稍丰润了些,不像从前瘦得像根竹竿,但身高是变不了的,无论如何都无法小鸟依人。
  再者,她平凡的相貌也不适合装那种纤细娇媚的美人,她的鼻子太挺了,唇形跟性感两字无缘,单眼皮的眸最怕因缺乏睡眠而浮肿。
  她没有一张属于殷家的漂亮脸蛋,如果她有海蔷她们十分之一的美,也许她会对自己的外表有点信心。
  但现在,她只想跟镜中的人影说分手。
  她别过头,拾起桌上一串色泽明润的珍珠项链,想戴上,却一时找不到扣锁。
  「我来吧。」一道清朗的声嗓悠悠地扬起。
  她蓦地一颤,回过眸,无言地望着那个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门口的男人,他穿一套墨色西装,合身的剪裁恰如其分地展露他的好身材,他斜倚着门扉的闲逸姿势好似已经等在那儿许久,而且不介意再多站几分钟。
  「柏琛。」她低唤,看着他迈开长腿朝她走来,胸口习惯性地紧窒半秒。
  有哪个妻子在结婚多年后,看到自己的丈夫仍会觉得心动的?她恐怕是绝无仅有的那一位吧。
  「你到现在还是不擅长这种事,戴芙妮。」叹息般的低语,吹开她心内一池春水。
  在两人独处的时候,他偶尔会如此戏谑地唤她,而她,爱极了他唤她戴芙妮时的声调,那是一坛酝酿着性感芳香的好酒,总令她心醉神迷。
  「项链给我。」他接过珍珠项链,拂开她颈后的秀发,轻巧地替她扣上,确定锁好后,他伸手替她拢了拢秀发,让那乌亮的发瀑柔顺地泻在肩际。
  「你今天没把头发盘上去。」温热的气息随着他的低语扰人地吹拂着她耳畔的细毛。
  「我马上就盘。」她急急绾起秀发,感觉耳根似乎被烘热了。
  「放下来也很好看啊。」他建议。
  「不行,放下来很不专业。」
  「也对,你今天要上台演讲,看起来专业一点好。」他旋过身,来到她面前,打量着她的深邃墨眸仿佛在说,他更喜欢她长发垂肩的模样。
  不,她一定是在胡思乱想,他怎么可能有那样的想法?
  她垂下头,将长发绾成髻,穿上一只珍珠发钗,然后,匆匆瞥一眼镜子。
  黑色小礼服,珍珠首饰,她站在俊帅的他身边会不会像根无趣的电线杆?
  可他没给她多余的时间思索这严肃的问题,浅笑着啄吻了下她脸颊,挽起她臂膀,从容地偕同她下楼,坐上在门口等待的贵气轿车。
  今夜的慈善晚宴,目的是为受虐的妇女及儿童筹募款项,由某家基金会主办,殷恬雨则是以基金会的赞助人身分出席演讲。
  对于在公开场合发表演讲,她从前是绝对不敢做的,但现在已经习惯了,虽然谈不上精彩绝伦,至少有条有理,偶尔还能令听众小小地发笑。
  她至今还记得,初次有演讲的邀约上门来时,柏琛如何陪着她整整练习了一星期。每天晚上,他都要她把稿子背过一遍,确定丝毫无误后才允许她上床睡觉。
  她知道他是为了想帮她,不让她出丑,但偶尔也忍不住怀疑,他其实是不是怕她这个做妻子的丢他的脸?
  总之,演讲的能力确实是可以训练的,她现在绝不会丢谁的脸了。
  她带着微笑上台,五分钟后,又在听众们热烈的鼓掌声中盈盈走下台。
  路柏琛起身迎向她,牵起她的手,扶着她的腰,将她带回座位上。
  「你表现得很好。」帮忙她坐定后,他顺便在她耳畔送上一句称赞。
  「谢谢。」她扬眸,朝他浅浅一笑。
  两人目光短暂地相接,她从他明亮的眸中感觉到一丝温暖。
  「肚子饿了吧?想吃点什么东西?我帮你去拿。」
  今晚的餐点是自助式的,得宾客们自行服务。
  「我还不饿。」她轻摇螓首,方才演讲时的兴奋和紧张仍未完全消褪。
  「至少喝点热汤,垫垫肚子。」他不许她忽略进食,径自往摆放餐点的长桌走去。
  她目送他挺拔的背影。
  他无论走到哪儿,都是众人注目的焦点,一路上,不知有多少人将他拦下来寒暄,更有无数名媛淑女将眸光痴痴地流连在他身上。
  「你老公不错。」一道清隽的声嗓在殷恬雨身侧扬起。
  她回过头,一阵惊喜。「海棠!」
  说话的人正是她的堂妹殷海棠,她拉开椅子,在她身旁坐下。
  「你也来参加这场慈善晚会?」
  「嗯,而且还听了你刚才的演讲,很不错。」殷海棠淡淡地评论。
  她微笑。
  「你老公也很厉害。」殷海棠清冽的目光扫过路柏琛的身影。「他现在在立法院可是出了名的金童,议事态度很负责,质询时逻辑清楚,选民服务也做得很认真,很多大老都很看好他。」
  「我知道,他工作得很辛苦。」殷恬雨柔声说道,嗓音里含着她自己也未能察觉的深情与不舍。「只要选民一通电话打过来,他绝对是不辞辛劳,也常常审法条审到三更半夜。」
  「柏琛算是出类拔萃了,你知道吗?有很多立委连法条都没事先看过,就能在审查会大放厥词。」殷海棠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像他那样逐条研究过的人少之又少。」
  「你也是这样吗?」殷恬雨望向堂妹。
  「当然。」殷海棠语气犀利。「你知道我最讨厌不负责任的政客。」
  「出身政治世家的人,居然这么说话。」殷恬雨打趣。
  「因为我是殷家的叛徒啊!」殷海棠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我爸早就被我气得跟我断绝关系了。」
  「那是因为你不照他的安排,走他要你走的路。」殷恬雨喃喃低语。
  海棠的叛逆,在家族里是出了名的。为了坚持自己的从政理念,她不惜与自己的父亲决裂,委身下嫁号称台湾商界头号败家子的莫传森,只为了争取莫家丰沛的资金与人脉。
  对这个堂妹,殷恬雨一向只有羡慕,她知道自己永远学不来海棠的坚强与自信。
  其实海棠比谁都还像骄傲的殷家人,殷家真正的黑羊,是她。
  殷恬雨暗暗感叹,默默地收拾一腔厘不清的情绪。
  「我得走了,等会儿还要回办公室跟助理开会。」跟许久不见的堂姊交谈过几句,殷海棠便翩然起身。
  殷恬雨秀眉微颦。「你总是这么来去匆匆的,到底有没有停下来休息过?」
  「当然有啊。」殷海棠漫不在乎地应。
  「传森呢?你多久没坐下来,跟自己的老公好好吃顿饭了?」
  殷海棠闻言,美眸蓦地一黯,片刻,才轻快地扬声。「我们已经很久不说话了。」
  「什么?」殷恬雨愣住。
  殷海棠只是清淡地微笑,摆摆手,潇洒离去。
  路柏琛适于此时回来,他端着一方托盘,上头除了一盅热汤、一小篮面包,还有一碟各式各样的小菜。
  「刚才那是海棠?」他一面坐下来,一面问。
  「嗯。」
  「你们不是很久没见了?她怎么不跟你多聊聊,那么快就走了?」
  「她说待会儿还要开会。」
  「那女人还真是个工作狂。」路柏琛摇头。「我每次碰到她,她都是行色匆匆,像赶着去投胎似的。」
  殷恬雨偏过脸蛋,似笑非笑地凝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