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可蔷文集二





  蓦地,一阵奇异的香味飘过来,路柏琛形容不出那是什么样的味道,只确定相当扰人。
  扰人的香味。
  他近乎懊恼地转过头,看着红衣女郎若无其事地靠在柜台另一边,接过店员递给她的笔,写卡片。
  再次,她察觉到他的视线,偏过美丽绝伦的脸蛋,清冷的水眸望向他。
  他气息窒住。她的脸距离他只有几寸之遥,而她肌肤的细致超乎他想象,清寒冰冽的气韵也令他措手不及。
  她怎能在打扮得像一团热情火焰的同时,却显得犹如极地般冰冷?一个女人身上怎能融合如此不同的两种气质?
  她悠悠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目光一落,望向他的卡片。
  「看来我们的礼物是要送给同一个人。」她低语,嗓音正如他所猜想的那般沙哑迷人。
  他悄悄深呼吸。「你认识樊亚?」
  她不语,只是微笑,淡淡地、迷蒙如水烟的微笑,迷惑他。
  某种东西掐住他喉咙。「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樊亚的特别助理,」磁性的声嗓有意无意地挑逗着他耳膜。「也是他的女朋友。」
  女朋友!
  诡异的战栗如浪,一波波打上路柏琛的背脊,他聚拢眉苇。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最后三个字,蕴着极浓的挑衅意味,仿佛,是对他下战帖
  命运的战帖。

  第三章

  她是樊亚的女人,而他是恬雨的丈夫。
  所以,他能对她有非分之想吗?敢对她有非分之想吗?
  他几乎能确信,她话里,蕴含着如此的挑衅意味。
  她在问他,敢不敢?
  他敢吗?
  伫立在「弘京集团」布置得美轮美奂的酒会现场,路柏琛难得地心神不定。
  殷恬雨比他早一刻抵达会场,见他来了,嫣然一笑,喜孜孜地迎向他,像往常一样,亲昵又优雅地挽着他臂膀。
  他回妻子一笑,却是漫不经心的,眼角余光默默跟踪着那一道火红色的倩影。
  她果然和殷樊亚站一起,将礼物递给他,殷樊亚很温文地微微一笑,幽深的眼盯着她。
  两人交换的,可是情意绵绵的眼神?
  路柏琛看不清。
  「我们去跟哥哥说声恭喜吧,柏琛。」
  「嗯。」他点头,挽着妻子走向今晚酒会的男主角,也走向那个勾引他神魂的魔魅女子。
  「哥,恭喜你了。」来到殷樊亚面前,殷恬雨松开丈夫手臂,拥抱兄长,抬起脸,甜甜地笑。
  殷樊亚朗目如星,眉宇之间漫开的笑意满是宠溺。「我听说了,恬雨,你前阵子在慈善晚宴上发表演讲,讲得很精彩呢!」
  「不算很精彩啦,还可以,算及格吧。」
  「只是还可以吗?」殷樊亚目光转向路柏琛。
  路柏琛会意,朗声一笑。「精彩绝伦!要我来打,起码可以打上九十五分。」
  「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好啊?我还差点忘词呢!」殷恬雨微窘地娇嗔,粉颊烘热。
  「大家都说你表现得好,你就别谦虚了。」殷樊亚笑望妹妹。
  「如果我真的表现得还可以,那要谢谢柏琛,都是他陪着我演练讲稿的。」殷恬雨将功劳归于自己的丈夫。
  「是吗?」殷樊亚再次转向妹夫。「那就多谢你了,柏琛。」
  两个男人交换意味深长的一眼。
  路柏琛微微笑着,脑海的放映机自动播放起久远前的一幕殷樊亚得知妹妹宁死也要下嫁一个穷小子,亲自找上门来掂他斤两,还撂下狠话,要他保证恬雨一辈子的幸福,否则不惜追杀他到天涯海角。
  思及此,路柏琛俊容染上几分自嘲,眼角,映亮一团静静燃烧着的火。
  「对了,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殷樊亚忽然扬声。「这位是我的特别助理,李相思。相思,这是我妹妹恬雨,我妹夫路柏琛。」
  「路先生、夫人,久仰大名。」李相思淡淡地打招呼,蒙媚的眼只停留在殷恬雨身上。
  「李小姐好漂亮。」殷恬雨伸出手,与她一握。「你能跟在我这个工作狂哥哥身边当特助,想必一定很能干,真是不简单,辛苦你了。」笑容里勾勒着几分淘气的调侃。
  「这是什么意思?」殷樊亚假装不悦。「你是在暗示我虐待自己的属下?」
  「我可没那么说喔,我只是单纯很佩服李小姐而已。」殷恬雨无辜地眨眨眼,笑容却不言自明。「柏琛,你说是吧?」
  「。。。。。。」
  「柏琛?」察觉丈夫毫无反应,殷恬雨疑惑地转过明眸。
  路柏琛一震,急忙收摄心神,清朗一笑。「是啊,李小姐能得到樊亚赏识,工作能力一定很强,于公于私,应该都是很不错的搭档。」
  「对啊。」殷恬雨听懂丈夫的暗示,瞥向兄长。「哥,李小姐这么漂亮,你不会想私藏起来吗?」她半开玩笑。
  「别胡说。」殷樊亚诡异地似是有些不悦,嘴角虽仍是勾着笑,横向妹妹的眼神却含着警告意味。
  路柏琛疑问地挑眉。
  为什么樊亚不承认李相思跟自己的情人关系?是他觉得时机未到吗?或者,所谓的女友说只是李小姐一厢情愿的说词?
  他瞥向李相思,后者正巧也望着他,眸光奇异地闪烁着,樱唇牵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痕。
  他一下恍惚,幸而殷恬雨轻柔的声嗓唤回他神智。
  「柏琛,你不是也买了一份礼物要送给哥哥吗?」
  「是啊。」他忙将握在手中的礼盒递给殷樊亚。「恭喜你,樊亚,『弘京』的未来,就看你的了。」
  「谢谢。」殷樊亚接过礼物,顺手给了李相思。
  李相思会意。「我去把这些放好。」她淡淡一笑,跟路柏琛与殷恬雨道声歉意,盈盈离去。
  路柏琛目送她娉婷的背影。
  她和樊亚之间有种暧昧的氛围,不是单纯的上司与下属关系,却也似乎恋人未满。。。。。。
  「柏琛,我们去跟其他人打招呼吧。」又是妻子温柔的嗓音将他从迷惘的彼岸召回来。
  他定定神,点头。
  ※※ ※※ ※※
  他迷上那个女人了。
  那整个夜晚,他的目光一直追逐着那道美丽的红色倩影,实在太明显,明显到就算她想欺骗自己一切只是她多疑,都不能够。
  她最担心的一天,果真来临了。
  殷恬雨坐在琴房里,对着面前的乳白色演奏琴,发呆。
  这架钢琴,是兄长送给她的嫁妆,特意从维也纳订制的蓓森朵芙名琴,为她的婚姻生活增添不少情趣。
  闲暇时,她总会坐在琴前,弹奏几曲,而路柏琛会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一面看公文,一面聆听她的琴声。
  他很喜欢听她弹琴,澎湃激昂的曲子很合他口味,温柔抒情的旋律则是因她而爱。
  他说,她就适合弹温柔的琴曲,因为最能表现出她的内心。
  他错了,她的心湖不是一直都温柔无波的,她也会起波澜,偶尔也会因狂风打起惊涛骇浪。
  李相思就是那飓风。
  李相思,一个极美、极妩媚、魅力十足的女人。
  她很早就在想,总有一天,柏琛一定会爱上一个清艳无伦的美人,那样才貌兼备的女子才能与他匹配。
  总有一天,他会愕然惊觉,站在自己身旁的女人太平凡,除了家世,一无所有。
  没错,她全身上下唯一的优点,也不过就是殷家女儿的身分,除却这身分,她什么也不是。
  什么也不是。。。。。。
  殷恬雨颓然垂下脸蛋,趴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琴弦因她的重量,压出一串凌乱的乐音。
  她静静望着躺在琴键边的手机,两个小时前,它曾抗议似地响过一回,是她的丈夫打来告诉她,今晚临时有个应酬,不回家了。
  她没追问那是什么样的应酬,正如上个礼拜他爽了和她的约,第一次没陪同她出席社交宴会;还有上上礼拜某天深夜,他接到一通神秘电话,她都没去细问究竟怎么回事。
  她从来就不是那种紧迫盯人的妻子,柏琛也从不需要她这么做,因为他总是自动向她交代自己的行程,不让她担心。
  但如今,她无法完全掌握他的踪迹了。
  因为,他已学会对这一点说谎。
  他曾经对她说过许多谎,包括他曾经和她一样,对社交应酬毫无办法,包括他初次在宴会上与她邂逅,便对她一见钟情,包括她是他所知道的,全世界最甜美可爱的女人,最温柔贤慧的娇妻。
  她曾经庆幸过,她的婚姻,虽然有一半是谎言,却也有一半是真实。
  至少,他是真心喜欢她,真心对她好,真心扮演好一个做丈夫的角色。
  可现在,就连这一半的真实她也要失去了吗?
  殷恬雨抬起容颜,她承认自己很惶恐,承认心湖已成海,翻起浪来,她弹起贝多芬的〈命运〉,让狂风骤雨般的琴音宣泄心中的慌惧。
  这是她的命运吗?
  她注定要失去自己最爱的男人,注定要亲眼目送他一步一步投入另一个女人的怀抱?
  她可以亲眼看着他为另一个女人神魂颠倒吗?她承受得住那样的痛吗?
  她可以吗?可以吗?!
  「恬雨!」
  惊愕的声嗓在门口响起,她心头一颤,蓦地收住在琴键上狂乱飞舞的双手,紧紧握拳。
  她回过眸,强迫自己对晚归的男人一笑。
  「柏琛,你回来啦。」
  他没回答,靠在门边深思地望着她,好片刻,才走向她。
  「很晚了,你怎么这样弹琴?心情不好吗?」俯望她的俊容,眉宇微微蹙拢。
  「抱歉,我是不是吵到人了?」她刻意加深笑意。「我晚上看了一部有关贝多芬的电影,忽然想练练他的曲子。」
  「贝多芬的电影?」
  「『永远的爱人』。你应该没看过吧?」她柔声说起故事内容。「是说贝多芬去世后,他的好朋友在抽屉里发现一封情书,致给『永远的爱人』。他没在信里留下人名,于是他的好朋友费尽心思,想办法要去找出这个神秘女子我觉得是一部很有意思的电影。」
  他默默凝视她,在她身边坐下。「后来呢?他的朋友找到那个女人了吗?」
  「找到了。」她柔声应,垂眸望着琴键。「我看完电影,忽然想到,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永远的爱人,只是他不敢让人知道那是谁。」
  虽然两人之间,尚有几公分的距离,但她感觉到了,他的身体忽然变得僵硬。
  「你们女人啊,脑袋里就爱装这些有的没的,简直浪漫过头。」他调侃似地感叹,搂了搂她的肩。「你继续弹琴,我先去洗个澡。」
  「嗯。」她目送他离去,在他身影消失在眼前的那一瞬,笑容也跟着收敛。
  她刺到他了。
  他或许以为自己还能在她面前演戏装傻,但她与他结褵多年,又岂是当年那个天真无知的女孩?
  他的每个最细微的反应,藏着什么样的意义,她清清楚楚。
  因为她一直很仔细地在观察,在体悟。
  殷恬雨掩落眸,幽幽叹息。
  现在,轮到她演戏装傻了
  ※※ ※※ ※※
  恬雨是否已经发现了?
  发现他近来脑子里,满满的都是李相思,她如冰的眼神,谜样的微笑,她恍若舞者灵动的身姿,她沙哑性感的嗓音。
  恬雨是否察觉到了?当他朗笑的时候,滔滔不绝说话的时候,他与她一同进餐,或者独自埋首公事的时候,他想的念的,都是李相思。
  他的理智,因一个女人而散漫了,他的妻子,可猜到了?
  「太糟糕了。」路柏琛懊恼地呢喃,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灯霭朦胧的Lounge Bar里,懒懒地响着爵士乐音,他听而不闻。
  身旁,一个男人静静观察着他,他明知自己烦躁的行举都落入对方眼底,但他不在乎。
  对方不是他立法院的同仁,也不是那些他必须酬应的大人物,是卫襄,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也是唯一的知己。
  卫襄知道他所有不堪的过去,明白他的野心勃勃,正如他也知晓,卫襄曾经历过的,最沈痛的情伤。
  「没想到你也会为了个女人魂不守舍,你不是说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你身上吗?」卫襄一针见血,点破他心中的烦恼。
  「我也以为不可能,但就是发生了。」
  那夜,透过车窗望她的那一眼,注定了一切不可能都成为可能。
  「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你这么在意,她很美吗?」
  「美极了。」
  「很聪明?」
  「太聪明了。」
  「她热情吗?」
  「一点也不,她冷得像块冰。」
  「冷得像冰?」卫襄扬眉。「你迷上一个不苟言笑的冰山美人?」
  「不,她绝不是不苟言笑,她还满常笑的,她的笑容很有魅力。」
  「怎样的魅力?」
  「像火又像冰的魅力。」路柏琛盯着酒杯,话说得玄。
  一个冰火美人。卫襄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