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可蔷文集二





  因为,他从来不曾见过妻子笑得这般无邪,百分百的幸福。
  她是真的觉得幸福吧?不是假装的吧?
  路柏琛敛下眸,忆起临上飞机前,他接到李相思的电话,她告诉他,恬雨已经知道他们俩的事了。
  「她知道了?怎么可能?」他闻言,额头冷汗直冒。
  「你把女人都当成傻子了吗?她当然看得出来。」李相思淡淡地嘲谑他。「不但看出来,还亲自来办公室对我呛声了。」
  「恬雨对你呛声?」他愕然,半晌,干涩一笑。「不可能的,恬雨不会对任何人呛声。」
  她是那么温柔腼印!!!!!?br />   「你以为非要泼妇骂街才叫做呛声吗?」李相思轻哼。「殷恬雨表达得够明白了。」
  「我不相信。」他僵硬地回话。「恬雨如果真的知道了什么,一定会有哪里不对劲的,可是我看不出来。」
  「你太不了解自己的老婆了,柏琛。」
  是吗?他不了解恬雨?
  她真可以明知自己的丈夫迷恋上另外一个女人,却不动声色,假装若无其事?
  恬雨懂得假装?
  不!不可能的,她玩不来这种尔虞我诈的游戏,她不可能会玩。
  一念及此,路柏琛下意识地对自己摇头。
  「。。。。。。讨厌,为什么不行?」殷恬雨不满的娇喷惊醒了他迷蒙的思绪。
  他定定神,知道自己漏听了妻子说的话,忙拉开歉意的笑。「你再说一次。」
  她若有所思地凝联他两秒,目光微妙地黯下,又亮起。「我说,我们晚上找家小酒馆坐坐,感受一下当地居民的生活,好吗?」
  「小酒馆?」那会有多少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对他老婆调情?他拢眉,拒绝的言语在目光触及妻子期盼的笑容时,识趣地滚回喉咙。「可以啊,不过先说好,你一定要紧紧跟在我身边。」
  「为什么?」她不解。
  还用问?他横她一眼。「我可不想自己老婆让义大利男人给拐去。」
  她一呛。「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要自己的老婆」
  「你不用说了!」玉手忙掩住他的唇。「你老是乱说话。」
  他拉下她的手,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又染上秋霜的颊叶。怎么会有这么容易害羞的女人?
  路柏琛不禁微笑。
  「你笑什么?」她娇睨他。
  「你真的要我解释?」他逗她,言下之意是暗示这一说明恐怕会更令她发窘。
  殷恬雨脸颊更烫。「不必了,你说了我也不听。」语落,她轻盈地旋身,率先离开房间。
  他笑着跟上,不由分说地挽起她臂膀,与她相偕踏入罗马城的黄昏。
  薄暮时分,一切事物看来都是朦胧烟媚的,带一种极浪漫的情调,就连人,好似也在昏蒙的色调里,变美了。
  一路上,殷恬雨遇见不只一个男人对她行注目礼,有的甚至不管她身边就站着个护花使者,直率地送来热情的笑容。
  怪不得有人说,义大利男人就是有办法让女人觉得自己魅力颠倒众生,此言当真不虚啊!
  殷恬雨轻飘飘地想,步履,似乎也跟着脑海的念头,漂浮了起来。
  一个英俊的金发义大利帅哥走过,朝她挑逗地眨了眨眼,她也困惑地眨眨眼,恍惚地回眸,追随他伟岸的背影。
  「你在干么?」耳畔忽地飘来一串不悦的质问,一只大掌覆上她头顶,强硬地将她迷路的螓首扳回来。
  「啊。」她惊叫一声,回过神,扬起脸。「怎么了?」
  「还问?」他瞪眼。「你刚刚在看什么?」
  「我?」她脸一热,这才恍然惊觉方才自己看帅哥竟看呆了。「没有啊。」心虚地装傻。
  「你喜欢那种型的?」
  「什么型?我不知道你说什么。」继续装傻。
  「刚刚那个男人!」他磨牙。「你该不会煞到人家了吧?」
  「哪有啊?」她急忙否认。「只是人家都跟我打招呼,总不好都不理人吧?所以。。。。。。我就。。。。。。」回头看看而已嘛。
  她敛下眸,小心翼翼地自眼睫下窥视他。
  他板起脸。「有这么多帅哥对你示好,你很得意吧?」
  她讶异地看着丈夫紧紧收拢的眉宇,一转念。「难道你在吃醋吗?」不会吧?可能吗?
  「我吃醋?!」他怪叫,眸里交织着奇特光影,仿佛也为她的推论感到震惊,半晌,才粗声否认。「我才不是吃醋。」
  那是什么?
  他嘴边抽动的肌肉难道不像正在吃酸到底的闷醋吗?不时往路边男人射去的如刀眸光不也说明了他懊恼的情绪吗?
  他是在吃醋。殷恬雨肯定地想,芳心飞起来。但为什么?
  因为他不喜欢自己的老婆受人垂涎吧?八成是男性那种不容他人觊觎所有物的占有欲。
  就算是那样,她也开心。
  因为这代表,他把她当成「自己的」。
  「我没吃醋。」他再度宣称。
  没有才怪。她窃笑,娇嗔地睨他。
  「你很小气耶。在台湾,每次都是你接受女人仰慕的目光,偶尔让我享受一下有什么关系嘛。而且他们也不是真的对我有兴趣,只是看到东方女子,习惯性就想打招呼吧。我长得又不好看。」话到最后一句,嗓音轻细起来。
  「你当然很好看。」他皱眉瞪她,似乎很不高兴她如此贬低自己。
  说谎。可是她爱听。
  「我太高了。」
  「站在我身边刚刚好。」
  「身材不好。」
  「哪里不好了?」他打量她,下结论。「很秾纤合度啊。」
  「我是单眼皮。」
  「没人告诉你,单眼皮女生才更有种属于东方的魅力吗?」
  她噗哧一笑,瞟了他一记「只有你才会这么说吧」的眼波。
  「我鼻子太高。」她继续闹他。
  「我没听说有人嫌自己鼻子挺的。」
  我比不上李相思。
  殷恬雨梗住,急忙把差点滚出唇畔的话语拖回来。她深吸一口气,依然是言笑晏晏。
  「路大立委能言善道,小女子甘拜下风。」
  「我说的是真心话。」他一本正经。
  或许吧,但他也说过太多谎言。
  她悄然叹息,凝睇他的眼却仍是淘气的,璀亮如星。「你敢在『真理之口』发誓吗?」
  「真理之口」是罗马极受欢迎的观光地标,一块嵌于教堂门廊的大理石板,有着狰狞脸谱,罗马人认为脸谱上的嘴代表了神的判决,说谎的人将手伸进嘴里,将会被獠牙一口咬掉。
  这传说,路柏琛当然也听说过。
  「当然敢,有什么不敢?」他信誓旦旦。
  「你不怕自己的手被咬掉?」
  他耸耸肩,展臂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笑嘻嘻地逗她。「那妳不就糟糕了?要侍候一个独臂老公。」
  她偎在他温暖的胸膛,心下既甜蜜,又禁不住些微酸楚。
  为何他能这样若无其事地对她开玩笑呢?他心里,明明想着另一个女人啊!
  有时候她真想对他抗议,如果不爱她,就别对她如此温柔。
  她半无奈地偏高脸蛋,直视他。「怪不得党内那些大老都那么喜欢你。」
  「你这意思该不会是说,我专会花言巧语吧?」他危险地眯起眼。
  她抿唇,但笑不语。
  「恬雨!」他恼了,单手抚上她后颈,作势要掐她。
  她吃吃地笑,缩颈拱肩,躲他可怕的爪,明眸一转,忽地瞥见不远方一座往山上教堂延伸的大理石阶梯。
  「那好像就是西班牙阶梯耶!我们爬上去好不好?」话一落,她也不管他同不同意,挣脱了他,一溜烟地往前奔去。
  他望着她翩若惊鸿的身影,嘴角一扬,笑了,却偏还要装恼火。「戴芙妮!你别想溜,给我解释清楚!」
  他追上去,她不肯停,一鼓作气爬上石阶,还不到尽头,她便累了,弯腰扶腿,气喘吁吁。
  他从背后一把揽住她,得意地笑。「这下可抓到你了吧!」
  她仰头微笑,脸颊因运动染上红滟滟的霞晕,添了几分楚楚韵致,他看着,心弦一动,忽然也舍不得再说什么了,搂着她拣了一行石阶坐下。
  两人就像一般观光客那样,并肩坐在石阶上,看人来人往,看一个画家在霞光夕影里专注地写生,看一对老夫妇慢吞吞地挂起老花眼镜,批评周遭衣衫不合规矩的年轻人,看阶梯下一栋曾收留诗人济慈养病的粉红色小屋,看广场上一座直指天际的方尖碑,以及背后左右对称的钟楼。
  看到尽兴后,两人起身,原本想进教堂参观一番,却因为时间晚了,教堂早已关门,只得沿街散步离开。
  「肚子饿了吗?要不要先去吃饭?」路柏琛问。
  「好啊。」
  殷恬雨赞成,等着路柏琛摊开观光指南,找附近的好餐厅,她左顾右盼,发现街角立着尊小小雕像,好奇地走过去看,忽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怀里抱着个婴儿,朝她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小男孩,团团围住她。
  老妇人叽叽咕咕,不晓得跟她说些什么,一个小男孩抱着一迭报纸,朝她比手画脚。
  起先她不明白小男孩是什么意思,后来才弄清楚原来是请她买报纸,她打开皮包,正想掏钱,一只大手猛然伸过来,攫住她。
  她吓一跳,回首,原来是路柏琛。
  「柏琛,等等,我要买份报纸。。。。。。」
  「买什么报纸?」他横眉竖目,以气势迫使那些孩子让路,拥着她离开包围圈。「你看得懂义大利文吗?」
  「他们卖的是英文报。。。。。。」
  「英文又如何?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一天都快过完了,你还买报纸?」
  「没关系吧?买一份也无妨啊。」
  「你这傻瓜!」他蓦地停下步伐,扳过她的肩,懊恼地斥她。「你以为这些吉普赛人真的想卖报纸给你?他们是想乘机会抢你的钱包啊!」
  「我知道啊。」清澄的眼神看来好无辜。
  他倒抽口气。「你知道还掏钱?」
  「他们需要钱,我不缺钱。」意思是被打劫也无所谓。
  「妳!」他简直被她打败了。
  「柏琛,我们帮他们一下好吗?」她软语提议。「只是买几份报纸,也许他们今天晚上就有饭吃了。」
  「我不买!」他气冲冲地甩衣袖。
  「你好冷血。」
  「我本来就冷血。」
  「唉,我们去买嘛,好不好?」玉掌宛如摇篮,托住他的手,撒娇地摇晃着。
  他一颗心也跟着晃。
  她究竟是天真还是善良得过头?他简直拿她没办法。
  「到时一堆小扒手围过来,你就不要后悔。」他碎碎念,却还是依了她的要求,不情不愿地往那群吉普赛流浪儿走去。
  他从不拒绝她。
  殷恬雨目送他背影。
  他总是笑她太心软,太容易上当,总是说她傻到认不清这世界的黑暗面,说自己的冷酷才是精明的处世之道,但他,从来不曾拒绝她诸如此类「善良到简直愚蠢」的请求。
  她望着他掏出皮夹,取出一张百元美钞,买下所有剩下的报纸。
  孩子们被他大方的举动怔呆了,一时也忘了要抢他,楞楞地看着他捧着报纸离开。
  她微笑迎接他。
  他没好气地举高手,朝她秀了秀一迭根本不可能翻来看的报纸。「这下你满意了吧?」
  她轻轻地笑。
  「还呆着做什么?快闪吧!」他抱着报纸,走在前头。
  她跟上去,挽住他臂膀。「柏琛,我这么做是不是很蠢?」
  「妳知道就好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答应我?」
  他白她一眼,仿佛在怨她多此一问。
  她胸口一暖,像一团奶油融得一塌糊涂。她好爱他啊!
  她侧过螓首,脸颊贴在他质料柔软的衣袖上。「柏琛,我真的觉得自己好幸福。」
  与他相遇,和他成婚,是她一生最大的幸福。
  不论这幸福的调味料里,有多少成分,是欺骗人味觉的谎言。。。。。。
  「你怎么忽然说起这些有的没的?」他似乎有些尴尬,身躯略僵了僵。
  她浅浅地弯唇。「走吧。」
  「去哪儿?」
  「吃饭啊!你肚子不饿吗?」
  「是有点饿了。」
  「我们去吃点东西吧。」她柔声低语,瞳神因想象而闪亮。「我想吃奶油很浓很浓的义大利面,要吃披萨,还有你答应我的,饭后我们找家小酒馆坐一坐。」
  「可是不准妳喝酒。」他悍然补充。
  她怔住。「去酒馆怎能不喝酒?」
  「不许你喝。」他很坚决。
  「为什么?」
  「要喝我们回饭店再喝。」
  「只喝一点也不行吗?」她不明白他为何要禁止她。「我答应你不会喝醉。」
  「一点也不行。」
  「为什么?」
  「因为你一喝酒就脸红。」
  「那又怎样?」
  「会招来苍蝇。」俊容紧凛。
  「什么?」她还是不懂。
  他却紧闭嘴壳,撬不开一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