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可蔷文集二
她望向路柏琛,焦虑的目光暗含警告意味,他知道,她是在暗示自己不可吐露真相。
然后,她翩然奔下来,娇躯落定在父亲面前,勇敢地直视他。「爸,柏琛没做什么,是我想离婚。」
「你搞什么?!」殷世裕怒火更炽,似乎不敢相信女儿竟还有胆在他面前口出此言。「当初要死要活说要嫁给他的人是你,现在说受不了要离婚的人也是你!你存心气死我吗?」
殷恬雨神情黯淡,却仍是坚持。「爸,你让我离婚吧。你很了解我的个性,我不适合当那种政治家夫人,这些年来,我每天参加交际应酬,真的很痛苦,我真的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了。」她别过眸,唇角凄楚一扬。
「你在说什么啊?你不是愈来愈得心应手了吗?没错,你以前的确是一只闷葫芦,动不动就怯场,可你现在表现得很好啊,还经常应邀演讲,不是吗?」
「我不喜欢这样子。」
「那你想要怎样?你都已经嫁给柏琛了!你没听说过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不准你离婚,不准你给我们殷家丢脸!听见没?」
殷恬雨咬唇不语。
倔强的神态更加惹得殷世裕抓狂,右手高高举起,眼看就要朝她雪白的脸颊狠狠扫去。
「爸!」殷樊亚惊喊一声,箭步上前,却已来不及阻止。
殷恬雨闭上眼,预期着强烈的疼痛来临,可等了几秒,等到的却是一阵流动的空气。
她楞楞地睁开眼,这才发现是路柏琛替她擒住了父亲的手臂,他挡在她面前,用自己的身躯护住她。
「爸,请您让恬雨去做她想做的事吧。」他放柔嗓音,替她请求父亲。
「你!」殷世裕自然是怒不可遏。
「爸,恬雨没有错,是我不好,我没能给她幸福,是我没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
他在说什么?
殷恬雨心惊地听着。他再说下去,到时爸爸连他也责怪该怎么办?她颤抖地启唇。
「不是这样的。。。。。。」
他回过眸,对她摇了摇头。
她一怔。
他微微一笑,仿佛很欣慰她的顺从,调回目光,继续说服气恼的老人。「爸,您如果要怪的话,就怪我一个人吧。」
殷世裕瞪他。「好,算你有骨气!所以现在是怎样?难道你真的打算跟我女儿离婚吗?」
「我不想跟恬雨离婚,但我想,我们也许应该分居一阵子。」
「分居?那选举呢?你真的不选了吗?」
「我已经宣布退选了,党主席也准备提名别的候选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无可挽回了?」
「对不起。」
「好,很好!」怒到极点,殷世裕频频冷笑。「我对你很失望,恬雨没一点常识就算了,你竟然也跟着她一起乱来,你们这两个孩子真是气死我了!」
老人气冲冲地撂话,语毕,头也不回地上楼。
路柏琛歉然目送那脊骨僵硬的背影,还没能喘口气,衣领忽地被殷樊亚一把揪住。
「柏琛,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恬雨的事?」
「他没有!」殷恬雨抢上来,分开两人。「哥哥,你别乱想。」
「真的没有吗?」殷樊亚冷哼,一向温文儒雅的他动起气来,脸部线条显得异常严厉。「柏琛,你记得我妹嫁给你以前,我跟你说的话吗?」
路柏琛点头。「你说,如果我不能给恬雨幸福,你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会杀了我。」
「你记得就好。」殷樊亚冷冷牵唇,俊眸锁住妹婿片刻,忽地不由分说,招呼他一记硬实的拳头。
路柏琛一时重心不稳,踉跄地往后坐倒在地。
「哥!」殷恬雨骇然尖喊,急忙奔到丈夫身边,焦急地扶起他。「柏琛,你怎样?你没事吧?」
见妹妹一心还是护着自己的丈夫,殷樊亚目光一冷,更加肯定其中必有隐情。
「这是给你一个小小的警告,柏琛,你听着,如果让我查到真的是你做了什么事,你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殷樊亚上前,想拉起妹妹,殷恬雨却拒绝了他,他无法,虽是满腔不愿,仍是识趣地上楼,留给两人独处的空间。
「你受伤了。」殷恬雨颦眉,忧虑地望着路柏琛,手指,轻轻抚过他擦伤的嘴角。
「我没事。」他握住那根拨动他心弦的手指。
良久,两人只是凝望着对方,瞳神纠缠着解不开的千言万语。
「恬雨,你打算搬回这里住吗?」终于,他率先打破了静谧的魔咒。
她摇摇头。「我留在家里,只会惹爸更生气,我打算搬去跟海蔷姊一起住。」
他定定看她。「恬雨。」
「嗯?」
「我对不起你。」
「别说了。」她垂敛眸。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路柏琛涩涩苦笑,右手扬起,有股冲动想抚摸妻子的颊,终究还是颓然落下。
「你好好照顾自己,记住一定要按时吃饭,晚上睡觉,一定要盖好被子,你感冒才刚好,很容易又着凉,知道吗?」
「我知道。」她哑声应道,嗓音似是哽咽。「你也。。。。。。一样。」
他牵住她的手,拉着她一起站起来,然后,凝聚全身所有的意志力,放开她。
她怔怔地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口一阵阵地急遽收缩,她强忍住那痛。
「柏琛,你为什么还要退选?你如果怕离婚的消息影响你竞选,我们可以暂时不公开啊,只要让。。。。。。只要让她知道就好。你还是可以继续参选。」
「现在问题不是她。」他悠悠地扬声。
「那是什么?」
是你跟我,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谎言。
他深深地望她。「我打算开一间小型的律师事务所。」
「你要执业?」
「嗯。」他淡淡地、自嘲地扯唇。「幸好我还有一张律师执照。」
她无语,凝睇他的眼潭蕴着三分不解,更有七分哀伤。
他胸口揪住,忽地没勇气再看她,旋过身,背对那凄清如秋水的眼神。
「有件事你说错了,恬雨。」
「什么事?」
「我不是大鹏鸟。」
他不是大鹏鸟,只是一面自以为是的风筝,失去她的牵引,他根本不能在天上翱翔,只会
堕落。
※※ ※※ ※※
「所以,你们暂时分居了?」卫襄问。
「嗯。」路柏琛黯然。「现在的我没资格求她回到我身边。」
这晚,两个男人又来到这家经常光顾的Lounge Bar,拣了靠角落的隐密之处,开了一瓶威士忌,慢慢地喝。
听罢好友叙述他和妻子协议分居的始末,卫襄感觉自己一颗心沈甸甸的,当然,路柏琛比他更消沈。
「没想到原来殷恬雨早就什么都知道了。」他低语,握起酒瓶,再帮好友斟一杯酒。
路柏琛也不客气,接过来便喝,饮下一大口苦酒,才幽幽地开口。「你之前说的没错,恬雨的确会假装。」
「那也难怪,她毕竟是出身于那种上流家庭。」
「不,她是被我逼着学会的。」路柏琛涩涩地反驳。
卫襄讶然扬眉。「什么意思?」
「因为她太爱我了。」路柏琛沈郁地盯着酒杯。「所以才学着隐藏自己真正的心思,学着在我面前演戏。她以前是不擅长说谎的,只要说一点点谎就会脸红,是因为我,她才学会的。」
他摊开双手,眼神空白地瞪着。
「是我自己亲手,一点一点剥去她对我的信任,是我让她不能再天真,是我的错!」言语如刃,残忍地自戕。「这么多年来,我一心想保护恬雨活在她相信的那个神话世界,结果我却是那个亲手毁去的人,多可笑!」
卫襄皱眉,想安慰好友,却不知从何说起。
只听见路柏琛一声自嘲的讽笑。「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他忽然转过头,深眸奇诡地闪烁着。「现在仔细想想,我或许不曾对她说过什么谎,至少,没有她和我自己以为的那么多。」
卫襄注视好友,良久,一声叹息。「柏琛,你是不是爱上殷恬雨了?」
路柏琛微微牵动嘴角,笑意不及眉宇。「我本来以为,我对相思那种迷恋的感觉可能是爱,后来才发现,那其实更接近一种征服欲。」
「征服欲?」
「我想征服她,因为她是那种桀惊不驯的女人,她不轻易臣服于男人,对男人来说,她的存在就是一个挑战。」
「所以你把她当成挑战了?」
「是。可我现在明白了,爱,并不是征服。」
「那是什么?」
「征服,只是满足一个男人的虚荣心。」路柏琛喃喃低语。「爱,却是舍不得。」
卫襄一震,疑问地望向好友。
路柏琛继续微笑,这一回,微笑染上眉宇了,却是难以描绘的忧伤。「明知道她愿意随你到天涯海角,却舍不得她跟来受苦。。。。。。明知道她对自己痴爱如狂,整个身与心都是你的,却舍不得她傻傻地交出人与心;明知道她早臣服在你脚下,却宁可蹲下来与她平视;明知道就算你离开她,她也不会怨你恨你,却舍不得她掉一滴眼泪。」
爱不是征服,是舍不得,舍不得爱人受一点点伤,因为伤了她,痛的是自己。
他终于懂了。可惜,这领悟来得太迟。
路柏琛敛下眸,咀嚼着喉腔里,那一波波如浪打上来的酸苦。
「听听你说的这长篇大论!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跟女人一样傻里傻气了?」卫襄轻快地开玩笑,试图击破忧郁的氛围。
「我知道你不会笑我。」路柏琛知道好友的用意,也轻快地反击。「你应该最清楚这种爱的感觉,不是吗?」
卫襄目光一黯。「曾经。」他刻意强调。
「就算是曾经,总归也是爱过了。来!」路柏琛忽地举杯。「让我们为爱干杯。」
卫襄不情不愿地端起酒杯,两只水晶,在空中撞击出一声清脆。
喝干一杯,路柏琛很快地又为自己添满,一杯接一杯。
卫襄只是默默旁观。有些痛楚,还是最适合用酒精来麻痹。
他陪着一起喝,直到酒瓶空了,他才扶着半醉的好友站起身。
「你喝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嗯。」路柏琛也颇自制,点头。
两人相偕离开,经过一扇内嵌着流水束的玻璃屏风时,瞥见两道熟悉的人影。
「那是樊亚跟相思吗?」路柏琛睁大眼,瞪着一男一女隔着张彩色茶几对坐在沙发上,他看了两秒,怒火陡地在胸臆点燃。「那女人想对樊亚做什么?耍了我以后,还想再去耍樊亚吗?」
说着,他举步就要过去。
卫襄忙拉住他。「你发什么疯?你现在去警告殷樊亚,他不但不会感激你,你跟相思的事反而会被他识破。你不会这么蠢跟自己过不去吧?要是让殷樊亚知道这件事,你一辈子别想追回他妹妹。」
「可是」
「你也别多心,我看他们之间也没什么,你没看殷樊亚那一本正经的模样?李相思的魅力根本对他起不了作用。」
那倒是。
路柏琛再次观察那两人,殷樊亚西装革履,李相思则是一袭端庄的套装,看起来不像约会,或许是跟客户应酬吧。
「你说的对。」他转过懊恼的黑眸。「我太冲动了。我看我需要去洗把脸冷静一下,你先出去等我。」
「我在这里等你。」卫襄拒绝他的提议。
路柏琛笑笑,知道好友怕自己反悔又冲过去挑衅,也不多说什么,径自转身,往洗手间走去。
卫襄目送他离去,先将自己的身躯隐在屏风后,然后,取出手机拨号。
不久,对方接起电话,他冷冷勾起嘴角
「相思,是我。」
第九章
阳明山上,有间钢琴餐厅,蓝白色的屋宇,在几株月桂树间若隐若现,大片大片的落地窗,热情地欢迎阳光的亲吻。
餐厅名就叫「月桂」,铜雕招牌可爱地挂在屋檐,推开玻璃门,就听见风铃摆荡。
这家餐厅,是殷恬雨的堂姊殷海蔷开的,屋外走地中海风格,屋内除了用餐区,还辟了一条展览的回廊,提供年轻的艺术家一个分享创作理念的小天地。
也因为这条艺术回廊,「月桂」在艺文界极富盛名,常有艺文人士在此聚会,偶尔,也会有一些慧眼的经纪人来此寻觅值得栽培的新秀。
禁不起殷海蔷一再邀约,殷恬雨这阵子也经常光顾此地,认识了许多艺文界的朋友,彼此交流,相谈甚欢。
日子,不再那么难打发了。
殷恬雨自嘲地微笑,来到一扇落地窗前,凝望窗外,午后的阳光轻巧地筛过浓密的月桂叶,金影落地,交错成最美丽的万花筒。
很像她曾经在托斯卡尼看过的。
只是那时候有她最爱的人陪她一起看,现在,却是独自欣赏。
还是,有点寂寞。
殷恬雨苦笑,胸口一阵难受的窒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