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可蔷文集二
原来护国巫女也站在他们这边,能得她相助,这通往成功之路,不会太远了。
迅速评估过情势后,风翔展眉,得意地笑了。
那尖锐而充满野心的笑声,教水月听了浑身不舒服,她旋过身,俯望内城墙下方武装整肃的军队。
狂风卷过,放肆地撩起她墨黑的发,与同样色泽深沉的衣袂,她动也不动,静静望着那独自立于队伍前方的男人身影。
他孤身骑着匹黑色骏马,在内外两道城墙之间的广场上,与面前千军万马相互对峙,他们不肯听他号令行动,他也不愿就此认输。
「想要指挥我的人,可没那么容易。」风翔凑过来,以一副看好戏的姿态观察底下情势,「这些人个个骁勇善战,有些人还打过十几年前那场战争,凭他一个没经验的毛头小伙子,想操练他们?简直不自量力!」
对他刻薄的评论,水月只是轻淡一句:「火影脾气很硬。」
「是吗?我倒想看看这小子能硬到什么地步。」风翔冷笑。
忽地,城墙下方传来一声尖锐的马嘶,火影策马狂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窜进队伍里,长剑出鞘,密密挡去四面八方的刀光剑影,最后凌身一跃,剑刃前伸,勾起一顶插着孔雀花翎的头盔。
那顶头盔,属于风成,最受大将军赏识的骑兵统领。
这顶头盔一被摘下,所有人都呆了,不自觉往后退开,楞楞看着火影一个俐落的鹞子倒跃,从容坐回自己马上。
擒贼先擒王。水月微微一笑,他果然深得父亲真传,不愧是战神之子。
「这。。。。。。这小子果真有两把刷子。」连在战场上经验丰富的风翔,都无法故作冷静,声嗓发颤。
水月垂首,藏去弯弯眉眼。看来,这些士兵再如何刁钻抗命,也毋须她替他担心。
他自有办法收服他们。
☆ ☆ ☆
白雪渐消融,深情复重重。
随着时日过去,山头的积雪逐渐融了,化为清澈水流,逐日滋润了干涸的溪道。
溪水捎来了早春的信息,虽然天候依然寒冷,但万物已不似深冬时那般沉寂,偶尔枝头上新发的嫩芽,又或岩缝里冒出的绿藤,在在暗示了大千世界即将苏醒。
最酷寒的时候,过去了。
正似她与他的关系,也一天天好转起来。
水月停下步履,痴立于一株梅树下,仰望枝头娇艳的红梅花。
最近两人的相处,不再像初成亲时那般剑拔弩张了,甚至可用和乐融融来形容。
知道他爱吃点心,她除了时时关照厨房准备给他,更经常在一旁跟着厨娘一块动手,亲自做给他吃;鸡汤补药更是少不了,心疼他每天工作辛苦,她几乎日日都备上一盅,要他喝下。
而他,也会经常带回一些小礼物给她。
有时是深山里沁凉的雪水,有时是买办在城里买回的发簪饰物,还有一回,他兴冲冲带回一匹质料上好的素绫,一进门,就四处找她。
「水月!水月,快来,我有样东西想给你瞧瞧。」
「是什么?」她奇怪他兴奋的模样。
「这个。」他捧起素绫递向她,「你摸摸这布料,挺舒服的吧?听说这边城里有个樱染女工,染色的功夫一流,我打算请她帮忙。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颜色?」
「颜色?」
「是啊,你喜欢什么样的颜色?」
总是一身素黑、也从不打扮的她,哪里知道自己爱什么颜色?对她而言,生活从来便没有颜色的存在啊!
「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这样啊,那我想想,嗯。。。。。。像八重樱那样的粉色应该不错,或者像桦樱那样的浅紫,应该也很好看。」他拿着素绫在她身上来回比对,好认真地思索。
她尴尬,「不用了,火影,不必为我费这些神。」
「这没什么,不过是请人帮忙染色而已,而且春天快到了,难道你不想做件漂亮新衣吗?」
「我不缺衣裳。」
「可却缺颜色。」他严肃地看着她,扳着她的肩膀来到铜镜前,「瞧瞧你,老是一身黑,一个妙龄女子成天穿这样不觉得气闷吗?」
「这是祭司服色。」
「你现在不在天神殿,用不着天天穿祭司服。」
「可是。。。。。。」她还想争辩。
他打断她,「你虽然是个祭司,但也是个女人啊!不是吗?」
她一震。她是祭司,也是女人?她迷惘,从来没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楞楞望着铜镜,镜中人一身墨黑,衬着一张容颜更显苍白。。。。。。他说的不错,她看起来是灰暗而单调。
「偶尔也换点新鲜颜色如何?」他柔声建议,「好像我们成亲那天,你穿那身嫁衣显得多妩媚!」
妩媚?她身子一僵。她?
感觉到她身子忽然僵硬,他一楞,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放开她。
「我、我没别的意思,水月。」他吞吞吐吐地解释,「我只是觉得你那天那样穿。。。。。。呃,很好看,很。。。。。。美。」
从来没人赞过她美。他却一连说了两回。
她记得成亲那晚,他也曾傻傻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冒出这句话。话一出口,他立刻就脸红了,让她也跟着不自在起来。
那种半欢欣、半羞涩的不自在,咀嚼起来的滋味,原来如此甜美。。。。。。
突如其来的狂风吹来,霸道地打断水月漫然的思绪。狂风撩起发丝,垂落她眼皮,遮去了视线,她拿手收拢散乱的秀发时,不经意发现一朵落上发际的红梅。
她怔怔地取下那朵红梅花。
记得他们刚搬进这屋里的第一天,火影曾摘下一枝红梅,亲自插进花瓶里,捧来送她。他说这红梅开得很含蓄,却也很美,让他想起她。
她摊开手,痴痴凝睇着白玉般的掌中央,一点艳美的红心。
他说她像红梅。虽然她不认为这艳红的花和老是一身素黑的她能扯上什么关系,但这梅花却也让她想起了樱都王宫里那一片梅林,想起他们在林里的无数次相遇。
这样的他们,牵扯的究竟是怎样一份缘呢?她看着掌中花,忽地惆怅。
前阵子樱都传来消息,说是羽竹和雪乡同时派遣使者进宫向云霓公主求亲。相信再过不久,公主就会做出抉择。
公主的决定,将会牵动整个千樱的命运,也会牵动她的命运。
或许这枝头的红梅还未完全谢去时,她和火影的缘分,便从此断了。。。。。。
「祭司大人!小心!」
一阵惊呼陡地自水月身后传来,她盈盈旋身,只见两个侍女仓皇朝她的方向奔来。
她颦眉,「怎么啦?」
「兔、兔子!」侍女们指了指她脚边。
她跟着落下视线,惊异地发现一只野兔正在她裙襬处惊慌地乱窜。野兔似乎被追得昏了头,辨不清方向,竟然一口气钻入她裙底。
侍女们尖叫,水月愕然,她凝立不动,感觉脚踝处有个毛茸茸的物体轻擦过。
「对、对不起!祭司大人。」两个侍女都快哭了,急急趴下来,「小的马上把兔子抓出来。」
接着,四只手同时往她裙下钻去,跟野兔玩起捉迷藏。
这算什么?水月哭笑不得。
「抓到了!」一个侍女兴奋地喊。
水月一翻白眼,「你抓到的,是我的脚。」
「嗄?」侍女一楞,抬起头来,见她表情平板,以为她发怒了,紧张得整个人僵伏在地。
「对、对不起,大人,小的太鲁莽,小的知错了,请大人原谅,原谅小的啊!」她一面说,一面拿前额敲地。
「我没生气。」她淡淡道。
「什么?」侍女抬头,茫然看着她。
「我没生气。」
「可是。。。。。。」水月的表情似乎无法说服那惊恐的侍女,还是垂下螓首,磕了又磕,「请大人原谅小的,小的不是有意的。那兔子是厨房抓来做菜的,料不到它却偷溜了出来,冒犯了祭司大人,我真的很抱歉。」
水月无奈地望着这频频求饶的侍女。她真如此可怕吗?都说了不生气,这侍女怎么还是不相信?
她叹口气,主动撩起裙襬,让迷途的野兔能找着空隙钻出来,可这小动物仿佛在她裙底找着了安全感,竟然赖着不肯动。
两个侍女想动手抓,又不敢冒犯水月,只得双手合十,动之以情,「小兔子,兔子大人,拜托拜托行行好,你快出来吧!」
兔子大人?侍女们语无伦次的仓皇逗乐了水月,她蓦地出声一笑。
「大人?」侍女惶惶抬头。
「啊!」她急忙以手掩唇,想藏住笑意,可弯弯的眉眼,却来不及藏住。
这一幕,教正巧回来的火影撞见了,他噙着笑,深情地望着浅笑盈盈的水月。
最近的她,似乎愈来愈常笑了,不似从前,总是一张霜凝的雪颜。
正如近日逐渐消融的冬雪,她身上的冰,也逐渐融化了。
他心情飞扬,迈着轻快的步履走过来,「怎么回事?」
「啊,是你!」一见是他,水月眼眸一亮,而这明显的欢迎更加取悦了火影。
「怎么突然回来了?」她问。
「我回来拿点东西。」他微笑望她,「发生什么事了?」
「我的裙底,钻进了一只兔子。」她莞尔地告诉他。
「兔子?」火影先是愕然,跟着意会这情况有多荒谬后,不禁朗声大笑,「怎么会有这种事?难不成你裙底下有兔子窝?」他嘲弄她。
「大人。」她故意严肃地唤他,凝睇他的眼眸亮晶晶,「您若是有空笑我,不如想想怎么帮忙我解决这困境。」
他还是笑。
「大人!」明眸娇瞋。
「好好好,我帮你。」火影蹲下身,眯起眼看准了,右手一探,果然手到擒来。
他揪着野兔的双耳站起来,笑吟吟地道:「这就是罪魁祸首,你骂它吧!」
水月睨他,看野兔不停踢动四肢,无助地挣扎,不觉心一软,「给我。」她抱过胖嘟嘟的野兔,搔了搔它可爱的长耳朵。
「这只兔子,就交给我吧!」她转向两名呆呆站在一旁的侍女,柔声道。
「咦?」两名侍女莫名其妙,「祭司大人要亲自宰杀这兔子吗?」
宰杀!这血腥的字眼惊了水月,她蹙眉,「我要养它。」
「这东西是抓来吃的,不是拿来养的。」火影故意逗她。
「我要养它!」她挑衅地瞪他,明眸炯炯。
火影心一动。他喜欢她这生气勃勃的模样,更惊喜她这女儿家般傻气又可爱的决定。
他回首,对侍女们笑道:「你们都听见了,护国巫女要养这只野兔。从今以后,它等于也是咱们千樱的圣兔了,谁敢动它一根寒毛,哼哼。。。。。。」他威胁似地眯起眼。
「小的、小的不敢!」侍女们忙躬身作揖,「小的一定会好好尊敬这野兔。。。。。。不,圣兔大人。」
这可笑的称谓逗得水月差点又要笑出声来,急忙咬唇忍住。
「你们退下吧!」她庄重地挥挥手。
「是、是。」
侍女们退去后,火影望向水月,剑眉一扬,「圣兔大人?」他揉弄着下颔,煞有其事地咀嚼这称谓,「下回你干脆带着它一块主持祭典吧!」说着,又是一串爽朗笑声。
她没好气地睨他,「你不是要拿东西吗?」
「这就去拿了。」他笑,一面拉了拉兔子的耳朵,「你就好好教导咱们圣兔大人一点宫廷礼节吧!」
他朗笑着离去,她凝望他挺拔潇洒的背影,菱唇不觉浅扬。
她看着,心怦怦地跳,气息逐渐急促。奇怪,这是什么感觉呢?为何只不过是看着他背影,她好像便有些喘不过气?
胸臆,宛若闷着什么,迫切地想抒发。像是种渴望,一股深沉的、浓郁的渴望,就像那个服了春药的夜晚,她也和当时一样渴望,渴望紧紧抱住他。。。。。。
天!她在想什么?她脸红心跳,在心底斥责自己,不许自己胡思乱想。深吸一口气后,她抱着野兔转身,走没几步,一个侍卫便迎过来。
「祭司大人,风将军想见您。」
☆ ☆ ☆
「你说什么?就是今晚?」听闻风翔的话后,水月大惊。
「没错。」风翔点头,老眼闪过一丝诧异。他奇怪水月听闻这消息后,神情为何显得有些激动。
「雪乡国的使者这么快就回国了吗?」
「早就回去了。公主决定选择羽竹国二皇子当天,他就气呼呼赶回国去了,还当着公主和羽竹国使节面前撂下狠话,说他们国王绝不会就此善罢干休。」薄唇勾起诡谲笑弧,「这下就算雪乡对我们宣战,羽竹想必也不会太过意外了。」
而这便是风劲的计划。多年来,他一直计划让公主和两个国家的求亲者陷入这样的三角关系,以便从中牟利。
如今,时机成熟,公主拒绝了雪乡国王的求婚,正好给了雪乡一个攻打千樱的借口,而这借口,也能说服羽竹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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