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可蔷文集二
「你、你的意思是要我别管你吗?」云霓惊问。
「是。」
刺痛窜上她的眸。「我怎么可能不管你?花信,你是我──」
「我要妳走。」花信沉声道,「现在,马上!」
「我不走。」云霓倔强地,她颤着嗓音,红着眼,双腿定定站在原地。
「妳快走。」
「我不要!」
「云霓!」
「我不要不要不要!」云霓拚命摇头,尖锐的抗议在山谷间震荡。
这凄厉又慌惧的叫喊,震撼了身处险境的花信,也震撼了在一旁怔然观看的紫蝶。
一种酸楚的感觉,漫天盖地压向她。
在她面前争论的,不只是一对君臣,更是一双好朋友,两个对彼此关怀至极的男人和女人。
这两人的关系,果真非比寻常。。。。。。
「紫姑娘。」花信忽地唤她。
她一颤,「什么事?」
「麻烦你替我将公主带离这里。」
什么?她停止呼吸。
「她是千樱国的公主,是百姓未来的仰赖,绝不能枉死在这里。」花信温声道,「所以拜托你了。」
他拜托她带公主离开?拜托她置他性命于不顾?
他怎能。。。。。。托付她这种事?紫蝶绷紧身子。
「紫姑娘,若你能帮我这个忙,花信做鬼也会感谢你的恩德。」
「我不要你感谢我!」她尖声驳斥他,浑身打颤。
她不要他做鬼,她不要他死!
她转向云霓,双眼无神。「走吧,公主。」
云霓一张脸刷白,一动也不动。
「走吧。」紫蝶走向她,拉起她的手。
「我不要。」云霓还想挣脱。
「妳没有权利说不要。」紫蝶疲倦地直视她,「你是公主。」
云霓呼吸一颤,珠泪从她睫畔无声滑落,她闭了闭眸,深吸一口气。
「我走了,花信。」再开口时,她语气已不复惊慌与任性。「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我不会死,我也不许你死。你、我,还有火影,我们三个人一定要再相见。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
「很好。」云霓点头,长发一甩后,她毅然旋身,缓步朝林中行去。
夜风飒飒,她衣袖飘飘,倩影娉婷。
紫蝶凝望她傲然挺直的背影,直到那身影在她视界淡去了,她才转过身,走向那死去的蒙面男子,取下他腰间衣带。
听见崖边居然还有声响,花信呆了。
「是紫姑娘吗?」
「是我。」她漫应。
「你怎么不走?」
「公主已经走了,你对我的请托已经没有必要。我要留在这里救你。」
「你疯了吗?」花信不敢相信。「那些追兵很快就要追上来了,他们会杀了你,根本不会管你跟我们是不是一伙的。」
「就算那样,我也不能丢下你不管。」成功取下蒙面男子腰间的衣带后,她开始解下自己的,然后将两条衣带绑在一起,打了个牢固的死结。
「你快离开这里,紫姑娘。」花信催促她。
她没理会,径自察视系好的衣带。
还是太短了!她脱下蒙面男子上身短衣,徒手用力撕成一条一条。
「你在做什么?」花信问。
「做绳索。我要把它绑在树干上,拉你上来。」
「你这样弄要弄到什么时候?没有时间了!」
「就算到天亮才能弄好,我也要做。」她固执地,「我一定要救你上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我们不是陌生人。」她反驳。
「什么?」花信一愣。
「也许你把我当成陌生人,可我──」爱了你十年。最后一句话藏在心底没说出口,她默默结着衣绳。
可是花信却已等不了了,他抓住凸出石块的手臂开始发麻,指尖慢慢渗出血来。
他撑不住了。
「紫姑娘,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他深深吸气,强迫自己凝聚最后一点体力。
听出他话中不祥之意,紫蝶一震,急忙伏倒在崖边,朝他伸出手臂。
「抓住我!」她焦急地喊。
她一个弱质女流,怎么可能有足够的力量撑住他?
花信摇头。「我会拖累你。」
「抓住我!」她嘶喊,冒险地将上半身更加探出崖边,手臂往下伸,徒劳地想抓住他。
花信看着那只不肯放弃的纤手,视线逐渐迷蒙。
已经不行了。他的眼神开始涣散,勉力抬起眸,虽然看不清那张掩在面纱后的容颜,但他猜得出,那张脸想必写满了对他的担忧。
他很感激,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仍有人全心全意想解救自己。
「谢谢你。」他扬起唇,朝紫蝶送去一抹飘忽的微笑。
然后,他指尖松展,身子直往下坠。
「不要!」极度的惊惧攫住紫蝶,她脑海先是一片空白,跟着牙关一咬,不顾一切地随他跳落崖下。
???
哗哗水声,似乎还夹杂着婉转鸟啼,又似有风吹过,清啸拂耳。
神志,在半梦半醒间挣扎,好半晌,慢慢越过那昏迷苍淡的界线,迎向光明。
湿润的羽睫扬起,在触及光线的那一瞬间,急急垂落,然后再度翩展,又伏敛,如此数回。
终于,意志力强过了刺痛感,紫蝶张开眼。
她坐起身,茫然纵目四顾,很快地,便发现自己原来是躺在一座深潭边,不远处,一座白瀑直坠而下,不停冲击潭面。
她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第一个浮现脑海的是这样的疑问,接着,才是一阵直击心口的慌张。
花信呢?他在哪儿?他还好吗?
想起坠崖前的最后一幕,紫蝶惊颤不已。她伸手抚胸,心急遽跳动,缓缓转动明眸。
视线触及前方那个半伏在岸边的男人身影时,她呼吸一紧。他上半身趴在岸边,下半身却还陷在潭里,染上灰泥的衣袂在水中规律地飘动。
他还。。。。。。活着吗?
她绷紧身子,一步一步走向他,心跳如雷鸣。
有好片刻,她只是呆站在原地,没有勇气检查他的脉象。然后,她终于蹲下身,颤颤拉起他的手。
他。。。。。。还有脉象!
确定这一点后,她一颗高高悬起的心总算稍稍安落,急忙将他拖上岸来,让他平躺在地。
他紧闭着眼,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见他这番模样,她心痛莫名,却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审视他的伤势,发现他右大腿有两处骨头断裂,小腿胫也有一处挫伤。
翻卷衣袖裤管,他腿部有多处瘀伤,臂膀擦伤多处,右手腕也因用力过度而脱臼,指甲翻落流血。
好惨,他跌得浑身是伤。
反观自己身上,除了几道尖石划过的细痕外,丝毫无损。
同样是跌落山崖,为什么他伤势沉重,她却一点事也没有?
紫蝶疑惑,却无暇细想,匆匆寻来落叶枯枝,在他身旁升起火堆。
他在潭里浸泡过久,已略染风寒。确定熊熊火焰够暖后,她开始动手替花信卸下湿透的衣衫。
脱下上衣后,她在他赤裸的胸膛来回抚摸按压,双手移到侧背,又发现他断了两根肋骨。
天,连肋骨也断了。
她咬牙,小手滑过腹部,来到腰间系带。
「。。。。。。你做什么?」沙哑的嗓音拂过她耳畔。
她一楞,明眸愕然扬起。
迎视她的,是一双幽深黑眸,虽然疲倦至极,却仍隐隐流动某种笑意。
「从刚才到现在,你一直这样秤斤论两地摸我,该不会打算把我拿去卖吧?」
他在开玩笑!他竟还有精力开玩笑?
一股酸意窜上紫蝶的眸,又是放心,又是难过。
「你。。。。。。感觉还好吗?」她柔声问,强迫自己压下震荡的心绪。
「除了全身骨头快散了,一切都好。」他试图微笑,可嘴角尚未完全扬起,便教一阵咳嗽给扭曲了。
她连忙轻拍他胸膛,助他调理气息。「你肋骨断了,又染上风寒,别太勉强自己说话。」说着,她再度将玉手伸向他裤腰。「你身上的衣物都湿了,解下来晾干比较好。」她温柔地拉开系结。
大掌猛然抓住她小手。「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黑眸定定凝视她。「我不习惯让一个女人帮我宽衣解带。」
她一怔。
「虽然我现在跟躺在砧板上的猪肉没两样,还是请你让我保持一点男人的尊严。」他微笑,声嗓虚弱,大掌压住她柔荑,微粗的皮肤摩挲着她。
一股暖意透过他掌心沁入她体内,她视线一落,望向两人交迭的手,黝黑与白晰形成一种暧昧的对比。
「啊。」她惊跳了下,这一刻,忽然从一个大夫恢复成一个女人的身分。被按压在他腹部的手,不仅清楚地感觉到他掌心的暖热,也清楚地感觉到他紧实光滑的腹肌。
这是一个男人,纵然伤成这样,仍是个阳刚结实的男人。
她脸颊爆红,急急甩开他的手,跳起身。
「我。。。。。。你肚子一定饿了吧?我去找点吃的,你就躺在这里不要动。」她哑声交代,一面慌乱地拂拢发绺,「我会想办法看能不能找到能吃的果实,也得去采一些草药。。。。。。对了,你想不想先喝点水?」
「我正渴着呢。」
「我真是!应该先让你喝水的。」她懊恼地敲了自己前额一记,四处看了看,找不着可以装水的器皿,只得暂且以自己的双手做钵,一遍遍地捧水喂他。
沁凉的潭水安抚了他干涩的唇,也让他苍白的脸稍稍恢复血色。她展袖替他拭去滑落唇畔的水渍,也顺道拭净他脸上的脏污,狼狈的男性脸孔在她温柔的举动下,逐渐现出原本的俊朗端正。
她看着,一时有些出神。他长得真好看啊!
这样丰神俊逸的他,身边该配上一个像云霓公主那样美丽动人的姑娘,而她。。。。。。她黯淡了眼色,右手不知不觉抚上自己的颊,忽地,她身子一僵,惊觉脸上的面纱不知何时已掉落。
她惊喘一声,急忙别过头,一面将手探入袖中。
面纱掉了,她随身携带的发簪该不会也弄丢了吧?一阵忙乱探索后,她总算感觉到发簪的存在。
幸好还在。她松了一口气,但也只是一下子,很快地,她又记起自己狼狈的处境。
她跌落水中,衣衫尽湿,头发散乱,再加上这张脸──现在的她在他眼中,肯定丑陋不堪。
「。。。。。。我们见过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她一震。
他想起来了吗?她颤颤望向他,「为什么这么问?」
他深深回望她。「因为坠崖之前,你曾经说过我们不是陌生人。而且你看我的眼神,就好像你已经认识我很久了。」
「我是。。。。。。认识你很久了。」她敛下眸,没有否认。
「可是我不记得曾见过你。」他蹙眉。
他不记得了,真的忘了。不论是当年那个老爱缠着他的小女孩,还是后来那个被他所救的丑姑娘,他都毫无印象。
全忘了啊!
她一阵心酸。一直记得的人,只有她一个。
「其实。。。。。。也没什么。」她嗓音微颤。「只是十年前你救过我一回。」
「我救过你?」他愕然。
「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一个她会用一生的时间去思念的故事。
她勉力扬唇,朝他微笑。「我先去找些吃的,回来后再慢慢告诉你。」
第四章
不远处的树上,结了些李子,紫蝶摘了些,慢慢喂花信吃下。在喂食的过程中,她应他要求,说了十年前他从那群小流氓手中解救她的故事。
「所以,你才不顾一切跟着我跳下来吗?为了报恩?」听完故事后,他低声问。
她点头。
「就为了这么小的一件事?」他难以置信。
「嗯。」
「妳真傻。」他感叹,「那对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啊。」根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从来就没放在心上。「就为了这么点小恩小惠,你居然不顾一切地随我跳下来。妳很可能因此丢了性命,你知道吗?」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这么做?」
「因为对你而言,那或许只是件小事,可对我而言,却是改变一生的大事。」她哑声道。
他瞠目。
他不会懂的。她暗自叹息。
他不会懂得她是因为他的鼓励才潜心学医,因此才逐渐找到了一些自信,在每一次成功治愈病人后,感觉到自己存在这人世的价值。
他不会懂得当她知道他就是小时候那个又疼她又爱欺负她的大哥哥时,她内心的震撼,也不会懂得当她明白自己的终身便是托付给这样潇洒英勇的男子时,满腔的柔情百转。
他不会懂得她就这样痴痴爱了他十年,满心期待与他重逢的那天,却也害怕与他重逢的那天──
期待再见到他,害怕他不接受自己。
而今,她真的见到他了。。。。。。
「幸好妳没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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