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可蔷文集二
不愿承认自己是在等他,但见不著他回房,她就是无法安心睡去。
原本她还猜疑,他今夜或许会在雪色或其他任何一个侍女的房里睡下了,一念及此,竟还胸口揪闷,喉间泉涌阵阵苦汁。
那又苦又涩的滋味著实令她心惊,就连咽下一向最排斥的鱼肉,也不曾呛得如此难受。她不明白自己是怎麽了,不解自己何必要和他斗这一场气?
他自以为能享齐人之福,就由他作梦去好了!她尽可以和他虚与委蛇,想法子让他带她回千樱,待平安回官之後,再将此人忘得乾乾净净便罢。
何必计较他向她求亲究竟有何目的?何必强求他待她一心一意?
反正她不一定要答应和羽竹联姻,反正她还有另一个选择。
回宫之後,她大不了就当这一切是场梦魇,永远抛诸脑後。
何必介怀?何必在乎?何必拿自身的安危与他对抗?
你真傻,云霓,傻透了。她在心底.不停喝斤自己。
可一再的自嘲,反覆的开解,还是化不去沉在胸窝那股难以言喻的郁气,她依然烦躁,依然不得成眠。
终於,在月影盈盈攀上最顶端的窗格时,他回房了。他虽进了房,却不肯与她同床,宁可蜷缩起顺长的身躯,勉强挤在外间那张软榻上。
她知道,他还在生气。
哼!他恼她,她还乐得他不来打扰她,老是要拥著她睡觉,她还嫌不舒服呢!
她问想,赌气地嘟起嘴,合落眼睫,强迫自己人睡。
可愈是想睡,愈是睡不著,过了大半夜,神智仍是清明。
可恶!睡不著,怎麽也睡不著!云霓懊恼地放弃挣扎,她坐起身,怔怔地望著案上一盏明灭不定的烛火,发愣。
正心神不定问,忽地,外间隐隐约约传来一声问吟。
她一凛,凝神静听。是他的呻吟,模模糊糊的,听不甚清楚,可始知道是他。
她心一扯,来不及细想便披衣下床,轻悄掀帘来到外间,就著昏沉的火光审视那背对著她的身影。
他睡得极不安稳,肩背一颤一颤,偶尔伴随几声闷吟,双手紧紧拽著毛毯。
她蹑手蹑脚走近软榻,俯下身,她能看见他侧脸紧紧绷著,下颔抽动,一滴滴冷汗顺著紧绷的肌肉滑落。
那恶寒又发作了吗?沉淀一晚的怒气顿时消散,水眸淡淡地、迷蒙地漫开一抹不忍,她取出手绢,轻轻替他拭去脸上冷汗。
他毫无所觉,眉宇仍难受地揪扯著。
她伏向他耳畔,试图唤醒他,〃羽帆,羽帆?〃 。
他猛地侧过身,双手朝她的方向空挥。〃不要。。。。。。不要走〃他沉痛且破碎的低喃。
云霓一震,排山倒海的惊涛撞击心窝,她伸手抓住他在梦中无凭无依的双手。
〃我在这儿,羽帆,就在这儿。〃
他紧握住她的手,紧得揪痛了她指节,好似怕略略一松她便会消失不见。
〃好、好冷。。。。。。〃他微微睁眼,在半梦半醒间诉苦。
〃我知道。〃她柔声安抚他,〃哪,你靠过去一点,让我抱著你睡好不好?〃
软榻不宽,要挤上两个人颇为困难,云霓无法,只得掀开毛毯,由上往下贴偎他,再将毯子罩落。
得了一具温软的娇躯,他毫不客气地拿双手双脚巴住,苍白的俊颜在她耳畔厮磨,也不知是那呼息太男性,还是那酒气太逼人,云霓只觉脑子发晕,全身滚烫烫的,好似连肌肤都要著火。
〃你别。。。。。。抱我抱这麽紧。〃她偏过芳颊,大口大口吸气。
〃你太瘦了。〃他模糊埋怨,〃要养胖点才好。〃
〃怎麽?你还嫌弃?〃她又好气,又好笑,噘起樱唇。
〃。。。。。。对不起。〃他忽然低语。
她身子一僵,〃你说什麽?〃
〃对不起。〃他密密拥著她,牙关还微微颤抖著,〃我不能。。。。。。给你名分。〃
她眼一酸,也不知怎地,那不争气的水烟一下子便凝结成珠泪,一颗颗跌落。
〃你不要离开我。〃他任性地、痛楚地呢喃,〃我不要你走。〃
她颤著气息,哽咽难语。
〃除了名分,我什麽都可以给你,真的。〃他急切地想说服她。
烛大摇落一滴滴红腊,正似她不停滑逸的眼泪。
〃答应我。〃他寻求她的许诺。
〃。。。。。。你醉了,羽帆。〃她哑声道,〃快睡吧。〃
〃雨儿?〃
〃睡吧。〃她柔声哄他,脸颊侧贴他胸膛,倾听他不安定的心韵。
他不再说话,神智又跌回迷蒙,紧拥著她,抵抗体内那冰冻的恶寒,以及无穷无尽的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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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肯答应留下。
数日後,羽帆和东方效来到临海的城墙上,迎著海风,俯望镇海大将军齐威在下方广场上操练兵马。
望著那壮盛的军容,羽帆心神却是恍惚,挂念著那不肯对他许诺的女子。
那夜,他虽是挣扎於半梦半醒之间,但仍清楚记得自己曾求她留下,可她,却只是顾左右而言他。
因著男人的自尊,他拉不下脸再问她第二遍,可心里.却老是七上八下。
她不肯点头说一声好,就代表她还怀有异心,迟早有一天会离他而去吧。。。。。。
〃没想到齐威这老狐狸贪归贪,军队还整治得不错。〃东方傲清朗的声嗓忽地扬起,〃我之前还担心他油水太多吃撑了,调不动兵马呢。〃
羽帆愣了愣,一时没意会好友说些什麽,半晌,才转过脑筋。
〃齐威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握上这兵符,不会傻到任军心涣散的。〃
他定定神,涩涩评论,〃这两万兵马,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够他在朝中呼风唤雨了。何况父皇最近又依了他的建议,打算成建立一批海上舰队。〃
〃说到这海上舰队,你猜这老狐狸心里在算计什麽?莫不是要渡海攻打西方大陆吧?〃
〃谅他也没那个胆。我瞧顶多是攻下邻近几座小岛吧。〃
〃然後怎地?占地为王?〃
〃或许只是想为自己留条退路吧。〃羽帆淡道,〃朝中情势瞬息万变,狡兔三窟,方能自保。谁知道我那皇兄一旦登基,会不会突发奇想要来剿灭前朝遗老?〃
〃你认为羽岩会那麽做?〃
〃就算他不会,我也会逼著他做。〃星眸跃动无情的冷光,〃不然你以为我三番两次前来造访齐威,所为何来?〃
〃为了勾起羽岩的疑心,以为你和老狐狸有勾结?〃东方傲会意地扬眉。
羽帆微微一笑,笑意却不及眼底。
东方傲也笑了。
〃我说你才是条滑溜溜的毒蛇呢。太子一向疑心病重,到时老狐狸有口难辩,也只有和你站在同一阵线了。〃
〃但愿如此。〃羽帆冷峭勾唇。
〃就算他不肯帮你,还有云霓呢。有朝一日你若真成了她夫婿,还怕她不帮你拿下皇城吗?〃
〃那也得她愿意派兵帮我才成。〃
羽帆沉声道,〃否则单凭我现在手上掌握的兵力,还不够改朝易帜。〃
多年来,他表面浪荡堕落,私底下却游访四方,试探羽竹国内各方势力,经营许久,总算拉到了几名盟友,只是尚不成气候。
要想发动兵变,他得再想法子争取更多外援。。。。。。
〃安心吧。〃东方傲笑望他,看出他腹中疑虑。〃你不是说过对自己的魅力有信心吗?只要你肯亲自出马,还怕那娇公主不手到擒来,乖乖就范?〃
顿了顿,〃话说回来,你究竟打算何时上路?〃
接到信鸽捎来的信息後,东方彻以为羽帆会立刻赶往千樱,实行他拐诱王女的大计,但过了几日,他却还是赖在这将军府里,丝毫没有动身之意。
〃你不是一向性子急吗?往常都是说风就是雨的,怎麽这回动作如此之慢?〃
他不解地瞅著好友。
羽帆不语,凝著脸俯望城墙下千军万马,半晌,才低低扬声:〃此去千樱,车马劳顿,我想还是多休息几天好。〃
休息?!
东方傲惊愕张唇。这是他这个再怎麽痛苦,也要装出神采奕奕的好友说出来的话吗?他要休息?
〃你最近身子不好?老毛病又犯了?〃他关怀地追问。
〃我好得很。〃
羽帆冷睨他一眼。
〃那又为何。。。。。。〃
东方傲陡地一顿,忽然懂了。〃你是担心两姑娘体力尚未完全恢复,怕她不堪旅途辛劳?〃
羽帆板著脸,面无表情,他虽不说话,但东方效却完全能从这异样的静默中体会他言外之意,他更惊讶了,因料想不到他的好友竟会对一个女子宠溺至此。
〃你不对劲,羽帆,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他摇头,啧啧有声。〃别告诉我你对她动了真心。〃
〃胡说八道!〃羽帆冷斥,俊颊却微微发热。〃我只是不想她在途中又病倒了,徒增麻烦。〃
〃那就别带她去。把她留在这将军府里,吩咐齐威好好照顾她就得了。〃
〃不成,我不放心。〃羽帆直觉驳斥。其他任何一个待女他都可以抛下,唯独她,非跟在他身边不可。他不愿想像一天不能见她的日子。
〃有什麽不放心的?这将军府戒备森严,你还怕她插翅飞了不成?〃
〃总之她一定得跟著我。〃羽帆恼怒扬声,不容争辩。
见他动了气,东方傲虽不害怕,却忍不住担忧,他淡淡拧眉。〃你想清楚,羽帆,就算作戏也得七分像,若是让云霓公主知道你心中还想著另一个女子,她肯定不会善罢干休。〃
〃。。。。。。我知道。〃
羽帆凛著下颔,眼神阴郁。〃我明白。〃
这当中利害之处,毋须好友点醒他,他也早摸清楚。只是,思绪虽明透,方寸却放不开,要他硬起、心肠,拿雨儿和其他女子一般看待,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短短时日,她已成为他心上挣不脱也甩不掉的包袱了,对她,他无法豁达。
〃你总有一天得放开她。〃东方傲继续劝道。
羽帆心一痛。
〃你不是说她是为了同她表哥私奔才逃家的吗?不如你做个人情,将她送回她表哥身边。。。。。。〃
〃办不到!〃他蓦地惊吼,打断奸友的游说。
东方傲一怔。
羽帆掐握掌心,眼眸泛开血丝,一字一句从齿间进落〃我办不到。要我对她放手,万万不可能。〃
〃你不肯松手,莫非真想束缚她一辈子?〃
〃不行吗?〃羽帆任性反问。
〃也不是不行,只是。。。。。。〃东方傲烦躁地抓抓头,叹息,〃只是留著她总是麻烦,就怕有一天你因为她误了正事,後悔也来不及。〃
〃我不会後悔的。〃羽帆强悍地声称。
〃你!〃东方傲一时语窒,瞠视他,〃唉,真不知你究竟看上那位姑娘哪一点?我承认她是很美,聪明才智也不让须眉,只不过天下聪慧的美女何其多,我还听说千樱的云霓公主也是个绝代佳人,你又何必定要执著於一个平民女子?〃
〃我要她,不是因为她的容貌才情。〃羽帆辩道。
〃那是为何?〃
因为她清灵的眼,因为她一身的傲气,因为她不怕他,敢与他相抗。
因为她即便与他赌气,见他为寒疾所苦,仍会温柔地拥住他,融化他一身冰冷。
因为当她拥著他时,那从她身上传来的融融暖意,她唇畔呵来的馨馨气息,令他心悸,也心痛。
可他,该如何对好友解释这一腔连他自己也摸不透的心意?
〃总之我要定她就是了。〃羽帆索性不解释了。
〃如此说来。你是非留她在身边不可了?〃
〃非留不可。〃
〃真不後悔?〃
〃绝不後悔。〃羽帆坚决地宣称。
只要能留住她,无论使出什麽手段,付出什麽代价,他绝不会後悔,都愿意承受,只要她肯留下。。。。。。
第六章
她绝不能留下。
她必须尽快回到千樱,回到王宫里去。
日落时分,橙红的日轮即将没人海平线,向晚馀晖将天空海面染得一片凄艳,动人心魂,云霓伫立听潮亭边,看著这绝美景致,思绪如海潮,滚滚汹涌。
自那夜窃听羽帆与东方效对话以来,已过数日,她原以为羽帆会急著启程上路,到千樱去实行他那〃美男计〃。可日出日落,一天天过去,他镇日不是跟东方傲在城墙边看练兵,就是领著她在这羽樱城内四处游赏,悠悠哉哉,不见一丝焦躁。
为何还不动身去千樱?
她著实不解,又不好直接问他,只得迂回试探,问他打算何时离开此地,他才总算露出口风,说是怕她身子过於柔弱.打算将她养胖些才走。
是为了她他才迟迟不上路的?得知羽帆此番心意,云霓又是惊讶,又是伤感。
羽帆待她确实尽心,吃穿用度一并比照他办理,也不必担任何劳动,除了伴他出游,她每日竟是无事可做。
将军府里上上下下,人人都知他格外宠她,就连齐威本人,也对她另眼看待,送给羽帆稀奇珍玩时,往往也附上她那一份。
没人将她当侍女或女奴,都拿她当羽帆的宠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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