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可蔷文集二
「我会把我的琴一起运到维也纳,房子的话,怀风答应会帮我照应,跑车也准备转卖给他的朋友。。。。。。」
「谁问你这些啊?」女子不依地跺脚。「我是问人!难道台湾就没有让你放心不下的人吗?」
「你忘了吗?我父母前两年就移民加拿大了。」
「我才不是指他们呢。我知道你跟伯父、伯母的感情本来就不是太好。」她嘟哝著,瞥了一眼他忽地沉黯的神情,呼吸一窒,半晌,才重新找回柔腻的嗓音。「哎呀,讨厌啦,谨言。」她撒娇地拍了他胸膛一下。「干嘛这样整我?你明知道。。。。。。明知道我喜欢你」半羞怯地睨了他一眼。
若是别的男人,早为她的风情万种晕头转向了,偏偏白谨言还是冷著一双眼,俊容平整,不牵动一丝波痕。
她恼了,旋开他怀里,愤然瞪视玻璃门扉里美丽优雅的钢琴。
「你心里就只有钢琴!」推开玻璃门扉,她正想掀开琴盖,他有力的手臂却及时攫住她。
「别碰她!」
她回过愤慨的娇颜。「干嘛?连摸一下也不行啊?这么宝贝!」
他冷冷回凝。「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琴。」
「没错,我是知道!」她尖著嗓音,明眸燃起火苗。「可我也知道一向坚决不收学生的你,居然收了一个小女生为徒,我还听说她住在你家里,对吧?自然也弹过你这台宝贝钢琴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妹妹亲眼看见你开车送那个女孩子到学校,我不相信,还跑去追问怀风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你妹妹?芳婷?」白谨言蹙眉,没想到王芳婷竟跟罗恋辰就读同一所高中。
「芳婷还说你送了她一束紫玫瑰呢!」她掩不住妒意。「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也会送花给女孩子。」
「只是恭贺她毕业而已。」
「那我妹妹也毕业了啊,你怎么不也来恭贺一下?还有,以前来参加我生日会时,怎么也不顺手带一束花给我?你明摆著就是偏心,就是对她不一样!」
「就算是又怎样?我应该没必要对你解释这些吧,芳吟。」他似笑非笑。
王芳吟倒抽一口气。「这么说,你是承认你对她。。。。。。一个平凡的小丫头而已!哪里好了?」可恶!实在不懂,他有什么理由待那女孩特别好?愈想愈不甘心,她忽地踮起脚尖,展臂扯住他领带,强迫他低下身子,红唇适时贴上。。。。。。
砰!
这重物坠地的沉闷声响惊动了两人,同时调转视线。
是罗恋辰。她不知何时站在客厅,透过琴房的玻璃门扉瞪著他们,身旁一个厚实的行李袋颓然坐倒。
白谨言迅速推开玻璃门。「我不是说过不许你提重物吗?有什么东西我会派人去搬,你干嘛非自己提不可?」怒气冲冲地拉起她的手检视。「手没怎样吧?」两道因紧抓行李带压出的红痕令他眉峰一拢。「你看你!」
「我。。。。。。对不起。」她呢喃著。
他瞪她一眼。「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找护手霜。」
他匆匆离去后,空气蓦地沉寂。
王芳吟瞪大眸,打量罗恋辰好一会儿,终於,锐声开口
「你就是谨言收的学生?叫什么名字?」
「。。。。。。罗恋辰。」
「罗、恋、辰。」王芳吟一字一字从齿缝中逼出,仿佛意欲藉此宣泄满腔的不满。「你倒真有一手啊。谨言从不收学生的,你居然能让他破例?」
「你是。。。。。。哪一位?」
「王芳吟,芳婷的姊姊。」
啊,原来她就是王芳婷的姊姊,那个据说跟白谨言交情很好的女人。
罗恋辰咬著唇,感觉方才乍见两人接吻时那股难言的酸涩又在胸口漫开了,这一回,甚至还掺杂了些淡淡的苦。
「谨言对你不错啊,听说毕业典礼那天还送你到学校。」
「嗯。白老师。。。。。。是对我不错。」
「这么厉害的人肯教你弹琴,你一定很开心吧?」
「嗯。」
「看得出来你很仰慕他。」王芳吟抿唇微笑。「刚才那个吻没把你吓著吧?」
淡淡一句轻易刺痛了罗恋辰的心。她绷紧身子,双拳一收一握。
「要仰慕他是你的自由。毕竟你也是学琴的人,怎么可能不仰慕一个天才呢?但是奉劝你最好不要搞错了,谨言再怎么对你好,也只是把你当成一个学生而已。」王芳吟笑容盈盈。「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对他再了解不过了,他不可能喜欢上你这种黄毛丫头。」
罗恋辰不语。
「我知道你一定觉得很受伤,也许还以为我在胡说八道,不过我是说真的哦,谨言。。。。。。」
「我知道老师不会喜欢上任何人。」罗恋辰主动接口,容色虽有些苍白,眼神却相当坚定。「老师眼里只有钢琴,我知道的。」
「你!」王芳吟一窒。「别说得好像你很了解他的样子!你才拜在他门下几个月啊?你。。。。。。」
「虽然只有几个月,虽然比不上你们认识这么多年,可是我」她顿了顿,昂起娇小的下颔。「我从老师出第一张CD就开始听他的曲子了,每天每天反覆地听,每一首都听了上百遍、上千遍,所以我。。。。。。我懂老师的!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知道他的琴声想表达什么。我懂的!」
激昂的宣称震动了空气,也震动了王芳吟。她瞪视罗恋辰,咬牙切齿、懊恼不甘,却想不出任何辩驳之词。
两人就这么对峙了片刻,直到白谨言的身影再度出现。
「你搞什么?护手霜用完了也不会拿一瓶新的?」他拉过罗恋辰的手,看都不看王芳吟一眼,迳自伸指捻了些乳霜替她按揉手上烙红的痕。
他的动作如此轻柔、如此小心,像呵护著某样易碎珍宝似的,敦一旁的王芳吟妒红了一双眼。
她捏紧拳头,指尖用力得掐入掌心,好不容易忍到白谨言拧上了护手霜的盖子,才娇声开口
「我们快走吧,谨言。」她亲密地揽住他臂膀。「再不走要迟到了。」
「嗯。」白谨言点头,一面被她拖著走,一面还不忘回头叮咛罗恋辰:「今晚几个朋友要帮我饯行,我会晚点回来,你没事早点睡吧。」
「对啊,我们一定会闹到很晚很晚的,也许要到明天早上呢。」王芳吟细声细气地接口,抛给罗恋辰的含笑眼神充满暗示意味。
她不禁咬牙。
「谨言,我以后常到维也纳看你好不好?到时候你可不许整天对著钢琴,得抽点时间陪我玩哦。」
「那当然」
随著两人背影逐渐淡去,笑语呢喃也随之远逸。
罗恋辰木然冻立原地,好半晌,脑海只是一片空白。然后,她忽地走进琴房,掀开琴盖,端坐在钢琴前。
冷静。她命令自己,极力想排除胸口那令她郁闷不堪的复杂情绪。
冷静下来,好好弹琴。
就弹贝多芬吧。强调壮阔浩然的贝多芬,用低位触键法是很难诠释的,正好练练她的运指功力。
先来弹她最喜爱的「月光奏鸣曲」吧。
她将双手轻柔地端放琴键上,深深呼吸,一遍又一遍。
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她终於敲下第一个音,很快地,连成流畅一串。
但,不是「月光」。
不是她本来预备要弹的那首美丽的、哀伤的、温柔惆怅中波涛隐隐的曲子,相反地,高昂激亢的琴声几乎要掀了整间琴室。
一样是贝多芬,却是那个愤慨的、不平的、激动的贝多芬,他恨、他怒、他狂躁又绝望。
她疯狂地弹著贝多芬,整个夜晚,倾尽满腔怨怒。。。。。。
第五章
罗恋辰不知道自己弹了多久,只是回过神来,手已然发痛。
不许过度练习!那只会伤了你的手。
霸气又温柔的命令蓦地回荡脑海,她喉间一梗,颓然停止抚琴,展开微微颤抖的手,痴痴凝视。
这双手,若不是他日日盯著她细心呵护,又怎能如此柔嫩光滑、莹白得宛如上等细瓷?
她不能伤了它们,绝对不能!
叹口气,她站起身,倒落琴房角落的沙发。然后,她伸手取出藏在衣襟间的练坠。
镶著碎钻的小巧练坠是父母送她的毕业礼物,而她在练坠里,悄悄藏了一瓣紫玫瑰。
那日他送她的紫玫瑰。
至今,她仍对自己这样的举动感到有些茫然,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在暧昧不明间,她体悟自己似乎在一夕之间长大了,踏进一个粉嫩浪漫、多姿多彩的世界,虽然还只是在门口徘徊,可眼前的一切已足够令她撩乱了眼、悸动了心。
究竟是怎样的世界呢?
她下意识地抚著冰凉的练坠,直到指尖的温度温热了金属,然后,整夜盘据她胸口的狂躁慢慢散去了,她忽然很想弹一首曲子。
「爱若瘟疫蔓延」。
与文学大家马奎斯名作「爱在瘟疫蔓延时』相似的曲名,是白谨言三年前的作品,当时,他还在维也纳念书。
「爱若瘟疫蔓延」,是他这许多创作中,唯一一首关于爱情的曲子。他的音乐创作,有孤寂、有温暖、有对生命的挣扎与热爱、对自然的赞赏与崇拜、对人性的犀利解剖。。。。。。却很少提及爱情。
而这首曲子,这首标题中用了「爱」字的钢琴曲,白谨言弹来是那么温柔而缠绵,似涓涓细流,又热情激昂,若汪洋大海。
他怎能弹得这么好呢?
罗恋辰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平时,全身颤如风中秋叶,鸡皮疙瘩都要站起来了。
那声音。。。。。。究竟是怎么弹出来的呢?他的琴声为什么能如此震撼人心?为什么?
「。。。。。。这么晚了还不睡?」闷沉的嗓音突地在她身后扬起,拉回她迷蒙的思绪。
她悚然一惊,急急收起在琴键上颤抖的双手。
她跟白谨言约定过,在他点头许可以前,她不会偷偷练习他的曲子。没想到今夜却被他逮个正著
「对、对不起,老师,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忍不住想弹」
「弹什么?」随著这句问话袭向她的,是一腔难闻的酒气。
她愕然回眸,这才发现白谨言和平常不一样,总是神情端整的俊颜泛著玫瑰红,星眸蒙胧。
「老师喝醉了?」
「嗯,多喝了一点。」他冲著她一笑,摇晃著身子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松了松本来就松垮垮的领带,右手搁上琴键,随便弹了几个音。「你刚刚弹什么曲子?听起来很耳熟。」
「啊,没什么。」她塘塞过去,「只是我弹累了,顺手乱弹而已。」
「弹累了?」他皱眉,抓过她的手细瞧。「我不是说过不许练习过度吗?手不酸吧?」
「还好。」
「要好好保护自己的手,别像我一样弄伤了。」他喃喃,一面漫无意识地轻抚著她每一根手指。
她感觉双手像要著火了,连忙抽回。「我、我知道,老师。」
「这样才乖。」他微笑,伸手捏了捏她端挺的鼻尖。「来,坐过去一点。」
她楞楞挪开身子。「老师要弹琴吗?」
他没回答,双手落向琴键,琴音如行云流水,自他指尖倾泄。
她很快便听出是上回参加钢琴比赛时,主办单位拿来测验参赛者音感的曲子。
「记得这首曲子吗?」白谨言问。
「记得。」她点头。
「他们几个今晚一直追著我问,什么时候才要把这半首曲子谱完。」
那么这首曲子果然未完成罗。她凝视他,十分好奇接下来的答案。
他却迟迟不开口,只是默默弹琴,不一会儿,当主旋律的节奏逐渐加快时,他的右手却也逐渐迟缓。
接著,琴音戛然而止。他停下动作,垂下头,红润的脸颊贴上冷凉的琴键。
罗恋辰不忍地望著他。
虽然他没说什么,也不像以前那样发脾气,可她明白他的挫败与失落,那种侵蚀骨髓的冷意,能轻易摧毁一个人的意志。
但他没被击倒,反而站起来了。
只是,这样的站立是多么寂然、多么苦涩
「老师。」她沙哑地唤他一声,这一次,主动握住他的手。「你还好吧?」
「我很好。」他淡然地笑,带点醉意,却又清醒得可怕。「弹得不好也无所谓,至少我还能作曲。」
「老师还是弹得很好的,只是」
「跟以前不能比了。」他涩声接口。
她没说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凝睇他的眸莹莹然,有些发酸。
「我扶你回房睡觉吧。」
「嗯。」他没有拒绝,由著她撑起身子,慢慢走回他房里。
确定他安然躺落床榻后,她旋身正想离开,他却倏地抓住她的手,用力之大,流露出些许急切。
她回首。「什么事?」
白谨言不语,深沉的眸子直盯著她,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心一扯,看出了他藏得极深的寂寞与脆弱。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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