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可蔷文集二





  果然是白谨言,和一个。。。。。。很美的西方女子。
  「啊,我认出来了。」吉尔忽地一拍手掌。「是丽西?科恩!」
  「她是谁?」
  「她以前也在这里念书,算是我们的学姊吧。」吉尔解释,「我有个表姊跟她一起学小提琴。」
  她以前也在这所学校念书?这么说,她跟白谨言早就认识了?
  罗恋辰身子一僵。
  「原来就是她啊。」望著在校园里漫步的两人,吉尔露出神秘的微笑。
  那样的微笑令罗恋辰心惊。「什么意思?」
  「我表姊前几年也在这里念书,她跟我说,那时候白教授跟这位学妹可是学校最受瞩目的一对呢。听说白教授满孤傲的,很少跟人合奏,唯一一次破例,就是跟丽西学姊同台表演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协奏曲。你应该听过这首曲子吧?钢琴根本只是配角,难得白教授居然愿意为人作嫁。」吉尔笑道,「不过他们最精彩的一次表演,应该还是那首『帕格尼尼主题幻想曲』,风靡了整个维也纳」
  接下来吉尔还滔滔不绝说了些什么,罗恋辰完全没听入耳,她只是冻立原地,瞪著窗外白谨言与陌生美女状似亲密的身影,脑海里蒙胧回荡著那首她曾听了无数遍的「爱若瘟疫蔓延」。
  如果她没记错,那首钢琴独奏曲便是他在这里求学时创作的。
  她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因缘,让他作出这般浪漫的曲子?
  原来。。。。。。是因为那个美丽的学姊
  他骗人!
  一念及此,她蓦地咬紧牙关,抓住窗棂的十指用力到指节泛白。
  他曾经说过,他的恋人就是钢琴,除了钢琴,他不可能爱上任何人他曾经这么告诉过她,不是吗?
  说谎!
  他说谎!
  他不许她谈恋爱,不许她跟吉尔交往,结果自己却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太过分了!
  「。。。。。。芙蕾雅,你怎么了?脸色很难看啊。不舒服吗?」
  「骗子!大骗子!居然骗我!可恶,可恶!」罗恋辰忽地锐喊,歇斯底里的神态教一旁听不懂中文的吉尔骇楞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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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似乎很不高兴。
  今日他带她游遍了维也纳市区,由圣吏蒂芬教堂开始,到国会大厦、霍夫堡的英雄广场,最后来到哈布斯堡王朝女皇玛丽亚德瑞莎最锺爱的丽泉宫。
  对於一栋栋诉说著奥地利曾经辉煌的建筑,看得出来她不是不感动的,也许就因为太过著迷,那对湛亮的星眸总是直直盯著周遭优美的景致,却看也不看他一眼。
  好冷淡。
  最近的她,一直这样,对他爱理不理的。
  课是乖乖上了,琴也很努力在练,问她话时是会回答,只是简短扼要。
  问她一句,她也只答半句,仿佛多说一个字都嫌累赘;而若他不开口,她也绝不会主动开口,两瓣樱色美唇闭得比蚌壳还紧。
  究竟怎么了?
  不知怎地,对她这种宛如孩子般赌气的冷战,他一点也气不起来,只觉无奈。
  参观完壮丽优雅的宫殿后,他带著她闲逛皇宫花园。日轮逐渐沉落,少了温暖阳光,冬季萧瑟的寒风忽然显得冷意逼人。
  「会不会冷?」白谨言问,「不然我们回去吧?」
  罗恋辰摇头。
  「不想回去吗?」
  她点头。
  「还玩不够啊?」他微笑道,「那待会儿带你到多瑙河畔附近吃晚餐吧,那边很多酒馆的乐团表演都不错。」
  「嗯。」
  「那走吧。」白谨言试图牵她的手,罗恋辰却轻轻甩开,迳自昂首走在前头。
  望著她裹著驼色大衣的背影,他只能苦笑。
  他们上了前往多瑙河方向的电车后,沿途,罗恋辰只是盯著窗外,沐浴在清冽光线中的侧面冷得让他皱眉。
  一年多来,她从不曾与他闹别扭,只有他责备她,而她柔顺道歉的份;如今情况大逆转,倒教他不知所措。
  这丫头究竟在想什么啊?他真不懂。
  「果真是女人心,海底针。」白谨言喃喃自语,摇头耸肩。
  不久下了电车,走在拥挤的街道上,一眼望见路旁的冰淇淋小贩,他忽然有了主意。
  「你在这边等等。」他呵咛罗恋辰,随后挤过人群跟小贩买了两球冰淇淋,小心翼翼地捧著甜筒走回来。「吃冰淇淋好吗?」递给她。「我记得你最爱在冬天吃这个了,去年吃好多不是吗?」
  罗恋辰只是瞪著他,好一会儿,一动也不动。
  「瑞士巧克力口味对吧?还有兰姆葡萄?」他将甜筒往她又移近了些。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两种?」
  「因为你老是点这两种啊。来,给你。」
  她不情愿地伸手接过,低眸瞧著色泽饱满的冰淇淋,若有所思。
  「是不是天气太冷了?瞧你鼻子都发红呢。」白谨言关怀地说。
  罗恋辰却猛然扬起睫,防备性地瞪著他。「我知道自己像驯鹿,你不必嘲笑我。」
  「我没嘲笑你啊。」他奇怪她有如刺蝟般的反应。「我只是觉得这样挺可爱的。」
  「你!」她无话可说,愤愤然舔著冰淇淋,一不小心,巧克力沾上了唇。
  白谨言看著,不禁笑了。「瞧你,都长胡子了。」伸指意欲替她拭去。
  她连忙扭头躲开。
  看来还是不行。他叹气,「怎么?还是不开心?」
  「没有啊。」她否认,小巧的樱唇却闷闷嘟起。
  明明就是不开心的样子啊。
  白谨言翻翻白眼,伸手转过她下颔,强迫她直视自己。「究竟怎么了?从研讨会那天过后你就变得怪怪的,冷冷淡淡的,跟我赌气啊?」
  「哪有?」罗恋辰垂下眼。
  「还说没有呢。」他点了点她冻红的鼻尖,又用拇指替她擦去唇边的巧克力痕。「跟个孩子似的!」
  「我才不是孩子呢!」她怒气冲冲地挡开他的手。「你不要一直拿我当小孩看!我已经十八岁,都快十九了!」
  白谨言星眸闪过笑意。「是是,你长大了,是女人了。」
  半开玩笑的口气让她更气,双颊都涨红了。「你不要。。。。。。一副这么不情愿的样子。我本来就成年了,本来就是女人。」
  「是是。」他敢说不是吗?
  「少来了,你嘴里说是,心里可不这么想!」明眸燃起指控的火苗。
  「嗄?」
  「你心里还当我是黄毛丫头,对吧?你以为我只是一个爱要脾气、闹别扭的小女生,对吧?」她连声追问。
  「恋辰」
  「你一直把我当孩子哄,从头到尾,一直在哄我!」她气急败坏地喊,跟著,一股莫名委屈蓦地攫住心头,鼻间一酸,不自觉握拳捶打起白谨言胸膛。「你哄我,还骗我,讨厌!讨厌!」
  「究竟怎么了?」白谨言抓住她的手。「你说我骗你?我骗你什么了?」
  她咬唇不语。
  「说话啊,恋辰。」
  她依然不肯开口。
  他无奈地问:「是不是想家了?今年圣诞假期,我带你回台湾吧。」
  「我不回去。」她冷冷拒绝。
  「什么?」
  「我不回去!」她怒视他。「我要去慕尼黑!」
  「慕尼黑?」他一楞。「怎么突然想去那里?」
  「吉尔邀请我去他家过圣诞节。」
  「吉尔?」他剑眉一蹙。「那个曾经对你表白的男孩?」
  「对!」她挑釁地甩了甩发,颇有示威之意。
  白谨言眉峰更加聚拢。「怎么突然想跟他。。。。。。」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写出『爱若瘟疫蔓延』这首曲子?」她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他瞪著罗恋辰,没想到她会忽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你说啊!为什么你能写出这首曲子?」他的沉默再度令她激动起来,认定他是无言以对,顿觉遭受背叛。「为什么你可以写出来,还弹得这么好?为什么我拚命练习李斯特的『爱之梦』,却怎么也弹不好?」
  「我说过,要慢慢去体会那种感觉。。。。。。」
  「对!我知道要体会感觉。问题是,我怎么样也体会不到!但你却可以!」她恨恨地又说:「你可以写出那么缠绵的曲子,可以弹出那么激情的音色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为什么」他喃喃,在她清亮的目光逼视下,竟感到狼狈。「你听我说,恋辰。。。。。。」
  「是因为你恋爱过吧?是因为丽西?科恩吧?」她喊出来了,终於吐露窒闷胸口好几天的怨言。
  听闻由她唇间逸出的芳名,他狠狠一震。「你怎么会。。。。。。知道她?」
  「她曾经跟你是一对恋人,不是吗?到现在也还余情未了,对吧?」她质问。
  白谨言不语,别过脸,神色不定。
  看著他明显挣扎的神态,罗恋辰更加气苦。
  他还爱著她吗?还忘不了她吗?他们果真破镜重圆了?那么漂亮、那么气质优雅的一个美人,他当然很爱她罗。
  骄傲的他,从来不肯屈居配角的他,竟然跟她同台表演小提琴协奏曲可恶!
  「我也要去谈恋爱!」极度的怨怒令她冲口而出。
  「你。。。。。。什么?」他不敢相信。
  很好。总算也有让他震惊的时候了。
  她胜利地回凝他,胜利地扬起下颔。「我要谈恋爱,我要接受吉尔的追求,我要知道爱情的滋味是怎样的,我要抓住『爱之梦』的感觉!」
  他定定瞧她,好半晌,才沉著嗓音开口:「你的意思是,为了弹好『爱之梦』,所以你要谈恋爱?」
  「对!」
  「那你喜欢那个男孩吗?你对他有特别的感觉吗?」他问,神色阴沉冷黯。
  「有怎样?没有又怎样?只要他能帮我领悟爱情的滋味就行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一字一句自他齿间迸落,他看起来像是气疯了,眼瞳急遽收缩成冷冽的光点。
  罗恋辰不禁惊惧,身子颤了一下,却仍倔强回话:「我当然知道。我想弹好钢琴,所以想增加自己的人生体验,我。。。。。。」
  啪!
  清脆的巴掌甩去她狂放的宣言,不轻不重,正好震落她氤氲眸中许久的泪雾。
  她倒抽一口气。「你、打我?」
  「你给我清醒一点!」白谨言怒咆,显然完全不对自己方才的举止感到歉意。
  她喉头一梗。「我、我哪里不清醒了?我错了吗?」
  「你当然错了!错得离谱!」
  「你、你凭什么、这样教训我?」罗恋辰颤著嗓音,咬著唇拚命要自己忍住不哭,可泪水却不争气地一颗颗滚落。
  他打她,他居然打她?而且打了之后居然一点也不心疼,仿佛一切全是她自找的
  「你回去!」他忽地冷声命令。
  她一愕。「什么?」
  「回家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可是」
  「从这边坐电车几站就到了,你不至於不认得路吧?快走!」
  她被他那样冷漠的神态冻伤了,身子一凝,久久无法动弹。
  他恼怒地瞪视她。「快滚出我的视线!马上!」
  狂暴的怒吼宛如雷电,一下子劈毁了她所有的防卫。她心碎神伤,痛喊一声后,掩面疾奔而去。

  第七章

  下雪了。
  罗恋辰狂奔的身影才刚淡去,今冬的初雪便静静落下,无声无息地。
  捻起一朵雪花,白谨言想起自己曾经答应过她,带她去赏雪,教她如何堆雪人。
  从冬季来临后,她一直期待著下雪,每日清晨总会冲到窗前,检视窗外的世界是否在她不知不觉间,偷偷妆点上了琉璃白雪。
  每一天,她总是失望,可喃喃抱怨几句后,又重新燃起希望。
  不管怎样,雪总会来的,因为这是维也纳啊,冬天一定会下雪的。
  她总是这样天真地笑道。
  是啊,雪总会来的,就像她总会长大,总会从少女长成一个女人。
  一念及此,白谨言仰起脸庞,任雪片落上眼睫、滑落颊畔。冰凉的雪似乎逐渐灭了他心中的怒火,却也慢慢带起一股难言的惆怅。
  她长大了,开始懂得自己的琴声还欠缺了感情;她长大了,明白最美、最动人的琴声,总是来自於亲身的体验。
  她知道自己欠缺了什么,现在,要开始寻找了。
  激动的波涛蓦地在白谨言心海翻滚,他咬紧牙关,拚命想压下急遽窜上的不祥之感。
  为了弹好钢琴曲,她不惜玩一场恋爱游戏。
  喜不喜欢他又怎样?只要他能帮我领悟爱情的滋味就好了。
  她怎会这么想?怎能这么想?
  是谁把她教成了这样自以为是的女孩?为了精进己身琴艺,不惜利用他人的感情
  是谁把她教成这样的?
  难道不是你吗?
  低沉的声嗓蓦地在白谨言浑浑噩噩的脑海里敲响,他猛然一震,张大眸,惶然瞪著漫天雪花。
  难道不是你告诉她,弹琴这条路只适合孤独一人?
  难道不是你警告她,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