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可蔷文集二





  
  〃为什么来这里?〃他问。
  
  她深吸一口气。〃当然是为了赚钱。〃〃你很需要钱吗?〃〃难道你看不出来?〃她讥诮地反问。
  
  他微微蹙眉。〃发生什么事了?以前我认识的那个夏真季不可能会落魄到需要到这种地方来赚钱,她是千金大小姐,天生的女王。〃〃十五年了,岁月可以改变许多事。〃〃你家破产了?〃〃嗯。〃〃生活很困苦吗?〃她默然不语。
  
  〃你非得到这种地方来赚钱不可吗?以你的聪明才气,应该可以在一般公司找到不错的工作。〃〃。。。。。。我是可以去上班。〃〃那为什么不去?〃〃一个酒店老板,需要这样关心一个小姐的私生活吗?〃她终于忍不住抗议,他有必要执意追问吗?〃不管我是为什么理由来这里工作,只要我能帮你招揽到客人,不就好了?〃〃我只是好奇。〃相对于她的焦躁,他显得冷静而淡漠。
  
  她更加懊恼,扬起苍白的脸蛋,挑衅地直视他。
  
  感受到她隐忍的怒气,他微牵唇,慢条斯理地点燃一根烟。〃如果你肯认真工作,想在这一行赚到钱,的确很快,但你年纪也够大了,应该知道你走上这条路,就很难再回头了。〃〃我知道。〃〃不再多考虑一下?〃〃我说了,我需要钱!〃她蓦地起身,以尖锐的嗓音武装自己。〃你刚才不是也说了吗?我是千金小姐,过不惯贫困的日子,我想买车买房,买漂亮的衣服,买名牌精品,不行吗?〃关彻眯起眼,烟头的火光与他眼潭深处的暗影相互辉映。〃你果然是夏真季,还是那么势利又现实。〃他冷笑。〃你那么想过好日子吗?那就去赚吧!好好地伺候客人,能从那些肥羊身上挖多少就拿多少。在这种地方,什么都没有,就钞票最多。〃她长长地瞪他,傲然旋身。
  
  〃等等!〃他喊住她。
  
  〃还有事吗?〃他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一本支票本,撕了一张,飞快地签名后,递给她。〃给你。〃她愕然。〃这是。。。。。。〃〃你不是想买名牌精品吗?〃他似笑非笑。
  
  〃就当我这个大老板送你的见面礼,你去尽情Shopping吧!〃她不敢置信地冻立原地,心跳急了,呼吸却暂停,掌心渗出冷汗,颊上的伤口隐隐刺痛。
  
  〃你这是。。。。。。用钱买我吗?〃〃我有说要买你吗?〃他好笑。〃何况这么一点点钱,买得到你吗?〃〃。。。。。。〃〃或者你很想要我包养你?那你就不必这么辛辛苦苦在这里陪男人喝酒了,跟着我,保证你能过好日子。〃〃。。。。。。〃〃夏真季,你说话!不要瘪着嘴像个委屈的小媳妇,我认识的夏真季不是这种女人。〃他要她说什么?还想听她说什么?夏真季颤栗着,强忍住一波波从体内深处涌出的嗯心。
  
  这一切究竟要到何时才会结束?为何这家酒店的老板偏偏是他?
  
  她咬着唇,渐渐地,咬不住发颤的唇,咬不住那一串自嘲的哑笑。然弯唇。〃你要包养我吗?〃〃什么?!〃他震住。
  
  〃你想不想包养我?〃〃你〃他不可思议地瞪她。
  
  她微笑更甜、更妩媚。〃如果你想要,我卖给你,你出个价。〃他阴郁地拧眉,右手不知不觉握成拳,香烟在拳心里蜷缩,烫着他,他却浑然不觉。
  
  〃如果你不想买,就不要给我钱!〃她忽地冷哼,双手扯住支票,用力一撕。〃就像你说的,这一点点钱我夏真季还不看在眼里。〃藕臂一扬,纸花漫天飞舞。
  
  然后,一片一片落下,落在,他与她的心。
  
  离开办公室后,夏真季再也顾不得强撑起的傲慢形象,手掩着唇,仓皇奔进女性化妆室,打开水龙头。
  
  清水由洗手台的玻璃壁中流出,犹如一道飞瀑。
  
  这是个很有设计感的洗手台,事实上,整个洗手间的装渍都相当华丽,不论是那一面面高及人身的穿衣镜,或镶着金边的柔软沙发,都是确确实实砸了钱打造的。
  
  而这里,不过是属于他的夜王国的冰山一角。
  
  十五年后,穷小子站上青云了,她却由云端堕落。
  
  好讽刺!
  
  夏真季瞪着玻璃璧,明明嗯心感已涌上喉头,却吐不出来,酸酸地横梗着,教她不得不尝那难堪的滋味。
  
  她仰高头,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
  
  〃你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娇媚的声嗓在她身后扬起,很迷人、很动听的嗓音,性感如丝。
  
  夏真季蓦地回眸,奇怪是谁能拥有如此声质。
  
  她看见一个女人,一个很美、很优雅的女人,五官端丽得不像真的,肤色有些过子雪白了,但粉颊透着红晕,反倒更添艳色。
  
  夏真季自己也很美,但这女人的绝色,仍是令她震撼。
  
  〃彻刚才把你念了一顿是吗?他骂得很凶吗?〃〃你。。。。。。是谁?〃为何唤他的名唤得那般亲昵?
  
  〃我是赵铃铃。〃女人就连微笑也妩媚。
  
  〃你是口斗悯,对吗?〃她点头。
  
  〃你的伤口,还好吗?〃〃嗯。〃〃要小心保养,千万不要留下疤痕。〃赵铃铃善意地劝告她。〃毕竟做我们这一行,色相是很重要的。〃〃你也在这里工作吗?〃〃我在台北开了一家〃ClubLilith〃,你听过吗?〃她摇头。
  
  赵铃铃静静地凝睇她。〃你跟彻以前就认识了吗?〃她一震。〃你知道?〃〃我看得出来。〃赵铃铃淡淡一笑。〃彻看你的眼神很不一样,不像是对普通小姐,而且他也从不跟小姐单独在办公室谈话,这些事他通常交给下面的人处理。〃所以他亲自〃处理〃她,算是例外了,她何德何能,能得到他〃特别待遇〃?夏真季自嘲地寻思。
  
  赵铃铃兴味地瞧她。〃你看来很骄傲,但骄傲的女人在这一行很难生存的,男人还是喜欢温柔一点的女人。〃〃。。。。。。我知道。〃但要她对那些猪哥男温柔?
  
  她做不到。
  
  〃做不到的话,还是及早退出比较好。〃赵铃铃仿佛看透她思绪。〃我想彻也是为你好,不希望你受伤。〃他才不是为她好,只是借机报复!夏真季忍住反驳的冲动,默默地洗手,取下纸巾擦干。
  
  〃你真的想继续待在这一行吗?〃赵铃铃又问。
  
  〃我没有选择。〃她木然回应。
  
  〃人总是有选择的,只是看有没有更好的选择而已。〃赵铃铃叹息般地低语,话中颇有哲理。
  
  〃如果来这里工作是你比较好的选择,那我可以给你一些建议。〃于是,赵铃铃花了将近十分钟的时间,跟她分一早了许多,提点她与客人应对进退的诀窍。
  
  〃。。。。。。还有,如果你想成为红牌,一定得抓住忠实的大户,不必多,也许一个就够了,但这个人必须有呼风唤雨的力量。〃也就是说,聪明的女人只把自己卖给最值得卖的男人。
  
  夏真季懂得赵铃铃的暗一不,也对这个俱乐部妈妈桑更加好奇一她背后,肯定有个金主吧?
  
  那人是谁?
  
  〃铃铃姊!〃一个浓妆艳抹的小姐忽然走进来,打断两人谈话。〃议员来了,大老板请你进包厢。〃〃我知道了。〃赵铃铃颔首,朝夏真季留下一笑。〃祝福你,Daisy,希望我下回见到你时,你已经成功了。〃语落,她盈盈离去。
  
  〃铃铃姊刚才跟你说什么?〃刚进来的小姐追问,听得出语气薄染几分酸味。
  
  她叫茉莉,是这家酒店数一数二的红牌小姐,不知怎地,一直对夏真季很不友善,老是针对她。
  
  〃干么不说话啊?你这人真的很难相处耶!
  
  我告诉你喔,不要以为铃铃姊跟你说话你就了不起了,她跟你可不是同一个等级的人,你知道等在包厢的都是哪些人吗?不是议员就是有钱的大老板,他们全都买铃铃姊的帐!至于你呢?你到现在还是没哪个客人点你进包厢吧?想飞上枝头做凤凰?还早得很呢!〃这话真尖酸刻薄!夏真季轻哼,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这些红牌女公关嘲弄了,却是第一次,战意昂扬地反唇相稽〃我会飞上去的,而且,会比你想象得快。〃〃Daisy最近怎么样了?〃关彻靠在窗边,手握着杯加冰威士忌,状若漫不经心似地问着经理。
  
  但经理仍有些意外,除了几个领头的红牌,大老板对那些小姐们从来漠不关心采取不干涉、不强逼、不理会的三不政策,没想到现今竟对一个新人如此感兴趣。
  
  是因为地上回跟客人闹到被划伤脸的缘故吗?
  
  〃放心吧,老板,她最近表现好多了,不像刚来的时候老板着张脸,又不懂得讨客人欢心,她现在很会伺候客人了,会笑,会撒娇,会帮客人点烟,陪客人喝酒也很干脆。〃她点烟陪酒?
  
  关彻指住玻璃杯身的手指一紧。他真的很难想象,从前那个说一句讨厌烟味,便慑服一千年轻人的少女,如今是如何战战兢兢地为客人点烟?
  
  〃其实我挺看好她的潜力的。〃经理又继续说。〃虽然年纪有点太老了些,进这一行嫌太晚了,不过她真的长得很漂亮,有头脑,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有些客人还跟我说,他们就喜欢她有点疏离冷漠的味道!对了,前两天已经开始有人点她进包厢了,我看她再加把劲,很有机会成为店里的No1。〃No1?关彻眉心暗拧。要成为NO!,不是光点烟陪酒就可以的,还得献出一个女人最大的本钱,她做得到吗?
  
  如果她真能做到。。。。。。关彻发现自己忽然有些心神不宁,呼吸急促了,心韵也不规则地律动着,他遣退经理,喝干酒,穿上西装外套,大踏步离开办公室。
  
  他开出跑车,原本想直接上高速公路,却不知不觉在店门口对面停驻,隐在一棵老树的阴影下,观察来往进出的人。
  
  他知道自己在等谁,也很快就等到了。她和其它两位小姐一起送客人出来,丽颜漾着浅浅的笑,客人神气地坐上泊车小弟开来的名车,呼啸离去,她在车后礼貌地弯腰鞠躬。
  
  一个小时后,她又送另一个客人出来,客人拉着手不放,吵嚷着要将她带出场,她持住笑容,温婉却坚定地拒绝。
  
  客人得不到她同意,很失望,赖皮地在她颊畔偷了一个吻,才不情愿地坐上计程车。
  
  她笑容不变,目送黄色的车影淡去,州以方才那个吻并不存在。
  
  关彻用力指住方向盘,指节泛白。
  
  幻、灭。
  
  在这一刻,关彻深刻地领会某种苦涩至极的滋味,他曾经搁在心上遥想仰慕的女神,原来也只是个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平凡女子。
  
  她怎能受得了这些?怎能做到这地步?
  
  忽地,他看到她窈窕的娇躯一晃,跟着双手捣住唇,似是强忍着什么。
  
  是想吐吧?她喝太多了,做这一行总免不了受酒精荼毒,她看来也领受到这苦楚了。
  
  她不停深呼吸,好不容易咽回呕吐的欲望,然后,她疲倦地扬起苍白的容颜,盯着天空那一弯孤单的月牙。
  
  她望着月色,眉间隐隐郁着忧愁。
  
  关彻心弦一紧。
  
  他知道她想些什么,他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想法。他想,他的人生真是狗屎,为何不干脆死一死算了?可偏偏又没有勇气自尽,因为总还抱着一线希望,或许,只是或许,在人生某个不经意的转角,他会见到云问初透的阳光。
  
  她正在经历他以前曾经历的事,尝他以前尝过的苦。。。。。。该死,真该死!
  
  关彻愤恼地咬牙,愤恼地槌方向盘,他气自己,气自己竟然动摇了,竟然,感觉到一丝丝不舍。。。。。。这天晚上,关彻还做了一件天大的蠢事。他静悄悄地开车,一路跟随夏真季回家,直到她的屋里亮起灯光,又再度暗下,他才回转车头,不要命地在路上狂飘。
  
  她必须赌一赌了,趁还有筹码的时候。
  
  夏真季审视镜中的容颜,眸光锐利、透亮,不带感情,好似在打量某种待价而沽的商品。
  
  没错,她就是商品,若是想成为店里的NO1,她就必须想办法将自己高价卖出,在还来得及的时候。
  
  她已经不年轻了,比起店里许多清纯的大学生,甚至说得上老气,她的眼神已不再青春,蕴着岁月的沧桑。
  
  虽说成熟世故,也是另一种魅力,但她自知比起赵铃铃的妩媚诱人,她仍青涩如梅子。
  
  是时候下赌注了。。。。。。夏真季拉开布衣橱,里头很可怜地只挂着几套上班套装,以及少量简单的休闲服,但有一件礼服,是她刻意留下的,隔尘套包裹的,是过去的风华。
  
  她取下礼服,穿上,紫色的真丝衣料亮着光,完全服贴她玲珑的身段,步履轻移时,裙摆会摇荡着谜样的波浪。
  
  穿上这件礼服之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