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树隐隐-草芯人





  午后,小树按约定到厨房准备好烤鱼用的调料后,回到烟云楼里等着抱病而归的夏尘阳。不久,就看到夏尘阳头上顶着几片荷叶,一身湿辘辘地被秋霜和冬雪送了回来。
  据说这位尊贵的小公子在西苑一时兴起,想采朵荷花送给他美丽的烟儿姐姐,结果跳进荷花丛里玩起水来,弄乱了一大片荷花荷叶。当时池里的混乱场面,让观荷亭内的烟儿小姐和少庄主都心疼不已,却碍于待客之道,不便阻拦。楚公子在一旁一直含笑不语,最后还是闻公子看不下去了,施展轻功把淘气的小公子强行提上岸来。
  “你不知道烟儿小姐平时多宝贝她的荷花了,这次让小公子糟蹋了不少。幸亏小公子年纪小不懂事,又是庄里的贵客,要是别人敢碰一下,烟儿小姐准饶不了他。”秋霜很替闯祸的夏尘阳庆幸,这事若是搁在别人头上,哪能那么容易逃脱责罚。
  “秋霜姐姐,冬雪姐姐,你们回吧。三表哥罚我闭门思过,晚膳前不能出烟云楼。小树,你别站着了,进来替我更衣。”夏尘阳朝秋霜、冬雪挥挥手,低着头一脸沮丧地进门,不忘嘱咐候在门口的夏岩,“岩叔,晚膳前不许人来吵我,我谁都不见。”
  小树脑子懵懵地看着夏尘阳的背影,不知道小虾米唱的是哪一出,若是演戏,怎么完全不按她的剧本走呢?她冲秋霜和冬雪笑笑,小跑着跟了进去。
  进了一楼的书房,夏尘阳忙不迭地闩上门,取下头顶的荷叶,献宝似地举到小树面前:“小树你看,荷叶有了,我要吃你昨天说的‘神仙鱼’。”
  “你……你弄那么大动静,就是为了采几张荷叶?”小树错愕地问道。昨日她也不过是随便一提,说若是能采到荷叶就好了,可以让小虾米尝尝她独门烤鱼‘神仙鱼’。
  “对啊,我们有了荷叶,一下午又不会有人来打扰,就可以偷偷溜出去了。”夏尘阳点点头,沾了几滴泥星子的小脸掩饰不住的兴奋,把荷叶塞在小树手里,又从书桌底下拖出一个包袱,“我早就想好了,看,干衣服我都准备好藏这儿了。”说完,动作利落地到屏风后面去更衣。
  小树定在原地,良久才叹口气自语:“妖人师傅常常说我不分好赖,杀鸡偏用牛刀。今日一比较,小虾米才是此中鼻祖啊。”
  夏尘阳边系腰带边走出屏风,问:“小树,你说什么?”
  小树手扶额头,摇摇头苦笑道:“没什么!小虾米,我只是太佩服你了,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眼前的小屁孩,即使一切行为的初衷都是出于孩子的淘气和天真,但其胆识、心机、韧性甚至为达目的不计后果的狠劲,都远远高于一般的九岁孩童。她虽然只大他一岁,却有着比他多很多年的阅历,而他一个四岁就背景离乡、孤苦无依的孩子,又从哪里学来这些?他这几年的变化,恐怕不仅仅缘于三年前的那次偶遇吧?
  当小树站在山庄后苑的高墙外面时,对自己的猜测有了进一步的肯定。按原来偷溜的计划,她要带着小虾米通过烟云院、东苑和山庄的三道围墙才能出得了庄,不能暴露她的武功底子,只能钻那些美名“捷径”实为“狗洞”的地方。谁料小虾米见了所谓的“捷径”,很不屑的轻嗤一声,揽过她的腰,抱着她飞跃而过,稳稳地落在墙外,脸不红气不喘,仿佛没事人一般。
  一次次惊愕过后,小树突然想到,小虾米这是做什么?为什么在她面前毫不掩饰,要把自己的秘密透露给她知晓?小虾米对她毫无理由的信任,她不是没感觉,只是……其实她是很不想了解别人的秘密的,在她的处世哲学里,秘密就是一切麻烦的源头。何况小虾米的来路还涉及那些皇帝皇后、太子皇子的,简直就是从麻烦窝里出来的。为了她可怜的小命着想,她还是能躲多远躲多远,尽量不要去招惹他们。
  “小树,这次我去捉鱼。”来到莫名湖边,夏尘阳甩下一句,跃身而去,消失在湖边的草丛里。
  小树张着小嘴,再次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三年前不会水的小虾米能在荷花池里玩耍,三年前苍白瘦弱的小虾米如今轻功了得,三年前连衣带也不会解的小虾米居然说去捉鱼……
  “我倒要看看,今日你还有什么可让我吃惊的。”她心里想着,认命地到湖边的林子里去挖黄泥、捡树枝,为烤鱼做准备。
  ※※※※※※
  小树熟练地清洗好两条鱼,在鱼肚里塞上调料,再包上荷叶、抹上黄泥,埋在火堆里开始烧烤。
  夏尘阳在她身边转来转去,似乎对她独门的烤鱼方法很感兴趣,喋喋不休地问东问西。
  小树紧蹙柳眉,一声不吭地走到湖边洗脸洗手,又远远地寻一处树荫坐下,靠着树干闭着眼睛想心事。
  夏尘阳苦着小脸疑惑不已,小树刚才明明挺高兴的,怎么突然就不愿理他了?他小心翼翼地跟了过去,盘腿坐在小树对面,歪着脑袋,托腮看着她。
  “小树,你怎么了?”可怜兮兮的讨饶腔调。
  “小虾米,你是不是有一件跟我相关的事情没有告诉我?”这句话是夹着叹息出来的,清亮语音淡然无波。
  她理解小虾米在苍国的处境,寄人篱下的生活如果没点小聪明又怎能生存。但如果他小小年纪,把心机玩到她身上,接近她甚至所表现出的信任,仅仅因为她是……
  想到这儿,她细长的柳眉拧得更紧了。
  “小树,你终于肯问我了!”夏尘阳眼眸发亮,一脸灿笑,“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我还以为小树不想知道我的事呢,都半个月了,你什么都不问。其实也不是我想瞒你,玉楚表哥他……”
  小树瞪着眼睛,身子微微前倾,凑到夏尘阳的鼻前,一字一句的说:“那些我没兴趣听,我就想知道你刚才用什么办法捉鱼的。”
  楚公子真名叫君玉楚,是苍国的三皇子,小虾米是燕国的四皇子,他的娘就是茶坊里经常听到的芷滟公主……诸如此类的事情她早就知道得差不多了,没必要听小虾米再讲一遍。可小虾米捉鱼的方法……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令她冷汗直冒。她自认为装傻扮可爱的功夫已经修炼到一定境界了,若是被个小屁孩骗过了,那也太受打击了。
  “小树,那个……”夏尘阳愕然张大眼睛,支吾着不知如何开口。他心里暗暗着急,自己明明有那么多秘密,小树却什么都不问,偏偏问了这个他最不能说的。
  看着夏尘阳犹豫纠结的样子,小树更坚定了自己的推测,直截了当地说:“你师傅是谁?”
  “小树,你……你怎么知道我有师傅?”夏尘阳惊讶地叫嚷。除了师傅跟他,应该没人知道他有个神秘的师傅呀,就连从小照顾他的岩叔也不知道。
  见小虾米的反应,小树又有些不确定,试探地问:“真是你师傅教你捉鱼的?”
  “我不能跟你说师傅的事,我发过毒誓的,在师傅没有同意之前,我不能告诉任何人她是谁。”
  小树一听,舒了口气,看来是错怪小虾米了,看他的样子,应该并不知道她是谁。不过,妖人师傅也真没新意,收个徒弟而已,偏要弄得神神秘秘的,还老用发毒誓这一招。
  妖人师傅自创的独门暗器“梅花雨针”,师傅会,她也会,而方才她发现小虾米居然也会。兜兜转转,这些天她原来是给自家小师弟当下人啊。
  也好也好,妖人师傅总算找到接班人了,省得老是在她耳边打打杀杀地“荼毒”她。
  “小虾米,就当我什么都没问,你还是乖乖听你师傅的话,好好保持这个秘密吧。”小树伸手拍拍夏尘阳的头,笑咪咪地说。小虾米是个真正可爱的孩子,接近她信任她,也只因她是小树。倒是她的多疑善变,显得有些小人行径,她不太好意思地又说,“小虾米,待会儿两条鱼都归你了,我不跟你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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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人师傅,您收了新徒弟怎么没告诉我。”
  “你又没问。”
  “我没问您就不能主动告诉我吗?”
  “忘了!”
  “这么大的事您也能忘?”
  “……”无语。
  “妖人师傅,您是什么时候收小虾米……就是夏尘阳为徒的?”
  “三年了。”
  “怪不得妖人师傅经常跑出去,有时几个月才回来,原来是去教新徒弟了。”她恍然大悟,原来一直以为妖人师傅是去迷惑美男、搜刮宝贝,做她的妖人事业去了。
  “……”她继续无语。若不是小树丫头弄出来的意外,她用得着这么辛苦吗?幸好小尘阳资质甚佳,又勤奋肯学,三年来颇有小成,令她心慰不少。
  “妖人师傅,你怎么会收小虾米做徒弟啊?也象当初收我为徒一样,偶然遇上的吗?”
  “什么?偶然遇上……”声音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小丫头尽说些令人气恼的话,可知为了这个“偶然”,已经熬去了多少人的精力。
  “妖人师傅,您……”
  ……
  卧榻上的颜玉落忍不出暗暗哀叹:臭丫头,为什么要深更半夜跑来沁竹苑扰她清梦!你平时不是最讲究睡好睡足的吗?你不是最怕别人知晓有她这个师傅的吗?今日到底是被什么事情刺激了,居然破天荒头一回在深夜溜出庄来找她,而且还摆出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生生扰了她的好眠。

  第14章 告诉他们你叫小树

  “烟儿,再过几日就是你爹娘的忌日了。往年你年纪小,都是在庄里办祭祀。这次,你就去卧佛山祭拜他们吧。”苍烟山庄前苑大堂里,老庄主柳临山坐在上座,虽已年近花甲,头发花白,但坐在那里仍然腰板挺直、面色红润,显得精神矍铄。
  “是,烟儿也早就想去卧佛山看望爹娘了。”柳烟儿答道。
  “爹,烟儿她还小,又未出过远门,这一路上怕是……”坐在一旁的庄主夫人崔氏看看自己的相公柳月生,略有迟疑地说。苍烟山庄到卧佛山,来去近十日的行程,烟儿年纪尚幼,又生得貌美,难免令人担心。柳烟儿未足月就回到苍烟山庄,因为父母双亡,十年来崔氏将她当亲生女儿般对待,极尽呵护。
  “凤娥,你不用担心,烟儿年纪虽小,武艺却不错,一般贼人可奈何不了她。”柳月生温声安抚,又转向柳临山说,“爹,要不乘这次机会,将二弟和二弟妹的墓迁回来吧?”
  他二弟柳悔生从小便性子倔,与他爹又常年不合,离家多年,好不容易愿意回来看看,却又在半途遭遇不幸。临终前,来不及知晓女儿是否安然无恙,只留下一句遗言,要将他们夫妻俩葬在卧佛山。离家那么多年,原本二弟愿意回来,他当二弟已经放下心结,没想到仍是不愿葬在柳家祖坟,二弟仍是不肯原谅爹吧?
  柳临山沉默许久,长叹了口气说:“葬在那里,是他的遗愿,还是随了他吧。”
  悔生,悔生,柳悔生,这是他当初在气恼郁闷时起的名字,没想到最终却是将这个儿子推得远远的,远到阴阳相隔、天人永别。当初,如果他多费点心思在悔生身上,悔生也不至于武功平平,命丧几个无名霄小之手。
  年轻时一次错误的相遇,那个娇蛮霸道的女子闯入他的生活,不惜毁了她大家闺秀的名节,采用那种下作的手段委身于他并有了身孕。他深爱的发妻虽然顾全大局,接受了那个女子入门,只是伤害已经存在,本就赢弱的身子不堪重负,不久便留下一双儿女香消玉殒。他当初该是很恨那个女子吧,恨她的任意妄为,恨她强行闯入自己原本幸福的生活。入门多年,他从来没有进过她的房门,孩子出生后,他也只给了一个名字,一个象是表明他态度的名字。发妻死后,他一撅不振,过了几年萎靡荒唐的生活,对那个孩子更是疏于关注,直到他父亲过世,他接管了苍烟山庄。不久,那个女子年纪轻轻也病故了,留下刚满八岁,倔强到令他头痛的柳悔生。
  想起往事,柳临山不禁唏嘘,年轻时的少年轻狂、爱怨情仇,到他这个岁数看来,都已不重要了。悔生的样貌随他,细看烟儿,眉目倒是有几分象那个女子。他疼爱烟儿,多少是有几许对悔生母子俩的愧疚。那个原本爱笑爱闹、在娘家倍受宠爱的女子,最终却是在柳家抑郁而终。悔生一直对他心存埋怨,几次言语冲突,扬言不学柳家武功,不做柳家人。十八岁那年更是离家出走,从此再也没有回过苍烟山庄。外人都传当初是他将自己的儿了赶出庄,实际上却是那个一脸倔强的孩子毫不留恋地拂袖而去……
  令人心慰的是,十年前,悔生唯一的女儿烟儿命大福大,逃过了一劫,最终被赶去接应的护卫们在一里以外的一个深沟里找到。如今烟儿在庄里平平安安地长大,貌美聪慧,乖巧懂事,对早逝的悔生和那个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