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润之放柔了语调,在黑暗中与文佩的明眸对视,“我也来没有为你们牺牲过什么。相反,一直以来,是我在拖累你们才对,毕竟治国安邦、治理天下这种事是我的理想、我的愿望,不是你们的。我知道,夫人喜欢平静安详的家庭生活,小妹好奇外面的大千世界,而你,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你们,却都一直陪在我身边,说起来,你们才是被我耽误了的人!”

  “不!”文佩冰冷的外表融化了,她承受不了自己流露出的感情,伏在润之膝上紧咬着唇,竭力忍住将要滚落的泪水。

  润之轻抚她的秀发,幽幽一声长叹,不再说什么。只是从怀中取出那块御赐的银牌,它已经被她的体温温热了,以前,仗着皇上的的支持,她总是能够完成想做的事,不知道在将来的日子,能不能凭借这块银牌,再在百姓心中,留下一个“布衣宰相”的传奇。其实这些年来,操劳于国事,自己的身子还能支撑多久,自己也不知道,感情的事情,还是别去沾惹了吧。早晚要离开皇上的,也好,否则不知道怎么与皇上相处下去,即使相处下去了,等到油尽灯枯的那一天,又会如何?

  润之熟读经史,纵观中华数千年的历史,不论哪一任君王,若是沾上感情丧失了理智,总不会有什么好事,这或许也是她不能答应皇上的理由之一吧。

二部 路漫漫——第四章 烈焰悲风 

半月之后,润之终于痊愈,一家人告别昌平,启程向西。小拾来儿已正式被认为义子,从此以后,应该叫做徐承远了。

  一路西行途中,润之难免会惩治贪官,肃清吏治,不知不觉间,这“布衣宰相”的名声越来越大,传遍朝野。任鸿飞一路跟来,看着那贪官污吏一个个丢官和丢官,授首的授首,觉得好生痛快。可是,被百姓传颂为“布衣宰相”的润之自己,却一直心情郁闷、不曾开颜。任鸿飞觉得实在是不解。可是当他动问时,润之却又不愿正面回答他,只是淡淡道:“没什么,我只是有些倦了。”

  最令任鸿飞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徐家的其他人,除了小承远之外,都将润之的情绪视为理所当然。就连福伯,当他悄悄地问他时,福伯也只是耸耸眉道:“这有什么?少爷做什么事在老奴看来都是天经地义的,老奴只管照料少爷的生活起居就可以了!”

  任鸿飞可不敢去打扰李华或是文佩,最后只得求助于文秀。文秀当时正忙着熬药,听了鸿飞的疑问,她漫不在乎地开口就道:“这是当然的啊!大哥志不在此嘛!”

  待她小心地控制住了炉火的大小,抬起头来正要与任鸿飞说话,却见他仍是一脸的不解,怔了一下,知道刚才这一句话对他来说还是没解释清楚,好在对任鸿飞,她一向有着足够的耐心。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词句,文秀接着道:“大哥若是在朝中,可做的事绝不止此,就好比,拿干将莫邪去切豆腐嘛……你看着大哥惩治贪官污吏似乎很痛快,大哥却是觉得有力无处施呢!”

  “有力无处施?”

  任鸿飞不由想起润之“靖外患、安内政,成就一个大华盛世”的愿望,是了,他差点儿忘了,润之单薄孱弱的外表之下是有着……怎么说……是有着不小的“野心”的,如此看来,润之表面上温和淡定,内心里该是颇为狂狷的吧。

  心里似乎泛着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任鸿飞最高的理想只是在江湖上行侠仗义而已,与润之的愿望相距太远。他们,不是同一种人。

  前些日子,在昌平时,看润之将高勇收拾得如此狼狈固然是痛快,但是当时心里就隐隐觉出了与润之的距离,见识了润之摄人的气度与谈笑用兵的风范,却让他觉得有几分畏惧。他喜欢润之的镇定从容,喜欢她眸中的智慧之光,沉迷于她与众不同的坚强,但他毕竟是个江湖人,心里总是不自觉地反感着润之处事时近乎冷漠的平静,也抗拒着她对朝廷、对朝政的牵挂。每多与润之相处一段时间,就会多多少少地对润之多了解一点,每多了解润之一点,内心就会向着沉迷与抗拒各走上一步,让自己更加无所适从。

  “任大哥,怎么了?”文秀发现任鸿飞又在发愣了,她顽皮地伸出还沾着药屑的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任鸿飞回过神来,心下大窘。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好在文秀已经习惯了他常常发呆的样子了,原本就没打算从他那儿听到答案。

  “文秀!”任鸿飞对着文秀那明净清湛的眸子,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那……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呢?”

  文秀怔了怔,俏脸一红,垂下头去,认真想着,“我最大的心愿?或许……是和心爱的人一起周游天下罢!”她又抬起头来,小脸儿仍是红扑扑的,明眸流动,“不过,只要大哥身子没大好,我就还不能离开她身边!”

  真是单纯而浪漫的愿望,不过,这样才比较正常,不是吗?

  看着文秀又蹲了下去,忙着控制熬药的火候,任鸿飞没再问下去了,看着这单纯地忙碌着的少女,他觉得自己似乎又有点迷惑了。

  这日,众人贪看景色,错过了宿头,看看天色已晚,本以为要在林中露宿了,却意外地发现一间小小的土地庙。庙里已经残破不堪,满是蛛网,神像上积满了灰尘,笑眯眯的土地公公的土地奶奶的脑袋之间,结了一张大网,赫然盘踞着一只毛茸茸的黑蜘蛛。好在庙门虽破,却还未坏,众人将正殿略为收拾,寻了些落叶铺起来,权充今夜的床铺。那些蜘蛛,人人看着心头发怵,没敢去招惹它们。

  收拾一定,鸿飞他们寻了些枯枝落叶生起火来,福伯与文秀张罗着弄吃的。李华得了空,拉着文佩开始教小承远扎基的武功。润之一向被视为病人,什么忙也帮不上,含笑看了半晌,悄然步出庙门,踩在厚厚的落叶上,欣赏着夕阳的余晖。秋风起处,又卷起几片落叶,润之信手拈住一片,不禁微笑,许久没有这样闲适的心情了。

  “大哥,吃饭了!”文秀远远地喊着。

  润之应了一声,回目一瞥,只见林中光芒一闪,似是有一道人影掠过,定睛看时,却又不见了。润之心下疑惑,不由暗自沉吟。

  福伯年纪大了,吃了饭聊着聊着就睡着了,润之看文秀脸现倦色,双目微合,也快睡着了,笑道:“三妹,倦了就睡吧!”又向承远道:“远儿也该睡了,明日还要习武呢。”李华疼孩子,搂过承远,催着他在身边睡着了。

  润之目光一转,微笑道:“这许多蜘蛛看得人毛骨悚然,看来我们几个今晚是不能安睡了。”

  “蜘蛛?”李华与任鸿飞诧异地同声问道。

  文佩冷冷地打量四周,“莫非有厌物来扰?”

  润之拾起一根树枝,将火堆挑得旺些,唇边笑容未变:“虽不能肯定,但自是小心为妙!”

  鸿飞看了润之一眼,又环顾四周,发现众人都神色平静,李华只是微微一笑,低头将承远身上盖的毯子掖紧了些,俨然是位慈母,而文佩则与润之交换了个眼光,向福伯睡的方向略一点头,意示会照顾,他心头一紧,不着痕迹地向文秀那边移近了些,心中好生不是滋味,徐家人这几位女子有着外人所难以企及的默契,相互之间根本不用多言,而他相形之下,却与她们有着一层说不清的隔阂,尽管这些日子以来作了那么多的努力,却还是融不进她们那种无言的默契之中。

  润之放下手中已经开始燃起来的枯枝,拂衣起身,凝视着庙外那一片黑暗,淡淡道:“这一路来,得罪了好些人,想来定有不少人想要我的性命呢!”

  夜色渐浓,秋风愈寒,自门缝中透入,吹得火堆一明一暗,门外似乎悄无动静。润之看着火堆,不禁有些出神。火苗不断地在眼前跃动,睡意渐渐袭来,润之在朦胧中,似乎看见李华也已入睡,心中隐约觉得不安,只是意识已开始陷入深沉的梦乡,无力多想了。

  任鸿飞看见润之与李华渐渐睡去,不禁有些奇怪。毕竟润之刚刚叫大家小心提防,怎么会这么快自己就入睡了?转头再看文佩,只见她以手支额,目光半垂,似也在与睡意抗争。

  “润之!润之!快醒醒!”迷蒙中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虽未完全清醒,只觉一阵刺鼻的焦味直冲面前。润之睁开眼来,目光到处,竟是四处蔓延的火焰,她一惊忙起身。只听任鸿飞怒哼一声,愤愤道:“下三滥!竟然用迷香!”她心念急转,恍然醒悟,不禁暗称侥幸。原来适才沉睡,是有人施放迷香所致。要是他们迷倒众人之后,闯进庙来,只怕大家都已经死在钢刀之下了,想是那些人忌惮二妹或是夫人的武艺,不敢进来,所以打算纵火烧死众人,可惜百密一疏,迷香被浓烟一熏,已然失效,功力深厚的文佩与鸿飞先行醒了过来。

  此时破庙已为火所困,夜风助着火势,越发旺了,眼见四周皆是烈火,众人可能会一同丧生火窟,徐家诸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润之身上。

  润之力持冷静,环顾四周,这小庙只有前后两间,连个配殿也没有,前殿是木结构,已经完全化作了一片火壁,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坍塌下来,记得来时清理住处时看过,后殿是砖砌,或者可以撑久一些,于是问道:“傍晚打来的水还在吗?”

  “就在这儿,本来打算明儿早上梳洗的。”

  “大伙先把外袍浸湿了披在身上,再用湿帕子捂住口鼻,到后堂去。”

  众人依言而行。这两桶水,用来救火自然不够,但是总比没有好一些,浸湿了衣衫,好歹不那么容易引火上身。

  神壁挡住了风势,后堂的情况明显比前殿要好些,众人一口气冲出后门,文佩怕纵火之人等在门外截杀,长剑出鞘,当先开路,出得庙来,却不由一怔。

  触目所及,是一片更大的火光,小庙周围的林木尽燃,宛如一支支冲天之烛,挡住了去路。

  放火的人显然是要困死她们。

  这时众人身上的衣物又已蒸干,浓烟随着风火而来,年纪最大的福伯剧烈地咳嗽起来,小承远也呛得涨紫了小脸。

  “大哥,怎么办?”文秀被烟熏得几乎睁不开双目。

  润之屏息不语,勉力四顾,最后目光投向上方,文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还有几株粗壮的巨树只是根部着火,还未烧及上部,顿时明白了润之的意思,道:“我试试!”施展轻功,疾掠上其中的一株,稍一借力,又跃向另一株,随即红衣惊鸿般在林间一闪,不过片刻功夫,文佩又回到众人身边。

  “能走,不过要快!”说着目光一转,秀眉稍蹙,“福伯不行了……”伸手托起福伯,看了润之一眼,纵身而去。

  “鸿飞,以你的轻功,带个人应该没问题吧?”

  “是!”任鸿飞未加思索,将文秀打横抱了起来,正要起步,文秀红透了一张俏脸,悄声道:“任大哥,我会轻功,让我自己来吧!”

  任鸿飞大窘,忙将文秀放下。只因她一直是一副娇怯怯的要人保护的样子,他倒忘了文秀是会轻功的。

  润之看在眼里,不由一笑,道:“夫人不会轻功,麻烦鸿飞带夫人出去。三妹把承远带出去。”

  “大哥,你呢?”

  “二妹会回来接我!”

  文秀对润之与文佩的话素来没有不信的,也不再多问,从李华手中接过小承远,小心地吸一口气,纵身上树。

  任鸿飞目送她离开,转头向润之道:“我也去了。”

  润之点点头。

  任鸿飞向李华道了一声得罪,搭上她的腰,正要托她上树。李华摇头道:“先带润之出去!”任鸿飞一怔,看向润之。

  润之轻咳,微笑道:“夫人,你先出去吧,二妹马上就会回来的!”

  李华摇头正想再说什么,只听得“噼啪”声不断,随之一声巨响,转头看时,不由失色,道:“糟了!”

  润之与任鸿飞闻声看去,不禁也吃了一惊。

  火光中,一株老树根部烧尽,颓然倒下,庞大的树身重重地砸在前几株树上,那几株树早已被大火灼烧多时,那还禁得住这样一击,一一轰然倒下,一时间火花四溅,烟尘弥漫,还好文秀早已跃过了那里,但是那几棵要用来借力的树一倒,前面的树与之相隔了近十丈,再也无法一跃而过。

  此时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大火渐渐地逼近了三人。

  “二姊,糟了!”

  “怎么?”

  文秀放下昏迷的承远,道:“树倒了,大哥她们还困在里面。”

  正往回赶的文佩脸色一寒,将长剑交到妹妹手上,“照料他们!”返身冲向火场。

  “二姊,小心啊!”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