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
“镜如,能否为我调出这几年间的试卷?”
姚鉴愣了一下:“恩师何不自入礼部取阅?”
润之也不由怔住:“我……不便出入吧?”
“恩师是先皇指定的首辅,干预朝政本是理所当然之事!”
润之心中一震,她直至此时方知自己是首辅。
原先她还担心过多的干涉会让姚鉴不快,没想到在姚鉴的眼中,这一切却是全属当然。想及九泉之下的明宗皇上,居然知她如此之深,为她安排得如此妥当,一颗心中泛出的滋味,竟不知是酸还是甜?
-*- -*- -*-
华朝的科举制度与其它朝代略有不同。虽然也分院、乡、会、殿四试,但文、武举又各自分为两科,因此,大比之年会出现四位状元。
文举分为经世济国科与博学宏文科:经世济国科简称经济科,主考政略,一考就是三天,共写两篇命题策论,一篇自由策论;而博学宏文科简称博文科,主考文采,也是三天三场,第一天是博文广识,即知识的广博度,后两场则是一篇散文,一篇韵文。
武举分作弓马科与策略科:弓马科主要考察武艺弓马,兵法方面也有简略的测试,但不计入成绩;策略科则重兵法策略,应试者只要粗通弓马即可。
较为特殊的一点是,在华朝的科举中,下一级考试的资格只论前一级考试通过与否,只分文武,不论科目,因此,可以半途转换应试的科目。当然这样的人还是极少的。姚鉴就是经世济国科出身,而润之当年参加的虽是恩科,却是先考了两场博学宏文,再转经世济国的,居然场场头名,也算是一奇。
另一点特殊的是,各科考试的时间皆是错开的,因此偶而也会有人同时参加两科的考试。当然,因为文、武举各自的两科之间可以任意转换,所以基本上考两文或两武的人还是很少,会考两科的人多半是文、武举各参加一科以示自己文武全才,不过这种人就更少了。
然而,在三年前,也就是坤化十年的大比中,却出现了一位极富传奇色彩的人物。
那一年的大比之时,润之正在岭南病着,文佩刻意封锁了部分长安的消息,因此她虽然有所耳闻,却不是十分清楚具体的情况。直到这次在礼部查阅那一次的试卷,那个人的名字终于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翟月,字子聂,后世所评定的华初三大名相中,最富盛名的一位。
当然,此时的他还离相位远得很。他的出名是因为另一件事——在坤化十年的科举中,他一人参加了经济、博文、策略三科的考试,而且这三科都是场场不少地考了下来,并未中途转换,最后,又恰恰三科殿试都是取中了探花,他得知结果之后,不知是不忿于三科都屈居人下呢还是原本就不屑于功名,未参加琼林宴就扬长而去,并未入朝为官。因 他一人独中三科的探花郎,翟月也就得了个“三探花”的绰号。
“翟月,字子聂,长安人氏。”
润之合拢了翟月的十二本卷子,又抽出同年那三科的状元榜眼的答卷看过,心中逐渐有数了。
就能力来看,这人应该是可用的。而且,就是长安人氏,不用因远求而浪费宝贵的时间,就去看上一看吧。
-*- -*- -*-
翟月听说有人求见,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见”。
三年前因他的应试的传奇结果,弄得家中门庭若市,令他烦不胜烦,不得不搬了家,但是偏偏还是有些人不死心地陆续找来。他现在只要听说是生客,就一概不见。
“不见?”润之面上流露出一挘承ΑU馊说蛊淖源竺矗〔还逋傅捻馍ü椒驳貌荒茉倨椒驳男≡海灿锌赡苁潜缓闷娴娜朔扯嗔瞬挪辉讣汀?br />
“那么,”润之略一沉吟后已有了主意,“不知翟先生对三韩的时局是否有兴趣呢?”
看过当年的卷子,润之发现翟月的四场自由策论卷竟然全都论及周边各国各族之事,可见此人对此有着很深的兴趣,也是因此,他才得到了润之的注意。
应门的小童刚刚将话传入屋中不久,只听得“吱呀”一声,门扉轻启,一个身着蓝衫的青年男子匆匆走出门来,向着润之深深一揖:“小子先前失礼了,还请先生不吝赐教三韩时局。”
抬起头来,两人都是一怔。
润之怔的是这名气颇大的“三探花”翟月个头竟较寻常人矮了好些,直起身来比自己也要矮上半头。不过矮虽矮了些,此人面目倒生得十分俊朗,一双眼虽小了些,却是顾盼生光,配上他一身的书卷气,气势上却并无半分低于人。
翟月怔的是他适才口称先生,但来人看起来年纪竟是轻于他,若不是那一身雍容儒雅的不凡气度,怎么看也不像是能与他纵论三韩时局的那种人。
润之轻声一笑,一揖还礼,朗声道:“翟先生果然有古贤遗风,深谙‘大隐隐于市’之道,让在下好找。”
翟月脸皮红了一红,忙道:“在下无知之徒,哪里当得起‘先生’二字,先生直呼‘子聂’便是。”
“那在下又如何当得起‘先生’二字?草字‘仲卿’!”
“仲卿”本是润之早年所用之字,直至她改装应试,才改字为“润之”。日前被二位师哥提起,她此时就随口说了出来。
“哦,仲卿先生,请!请进!”
润之不由莞尔,“那么,子聂‘先生’也请!”
翟月也不禁笑了起来,“那在下就不客气,称一声‘仲卿’了!”
润之一笑,随他进到屋中。
屋虽简陋,却也布置得颇具书卷气息,只一点特殊的,却是一面墙上挂着的大幅地图。显然那图是翟月自己手绘的,不只是画出了华朝的主要州郡,连三韩、北丹、西疆、南方诸国,甚至鑫与贵霜这般小国也列于图中。
润之唇边笑意更深,转眸看了翟月一眼。
翟月怔了怔,醒悟过来。因地图的军事意义重大,所以准确详尽的地图是只能由朝廷拥有的。他堂而皇之地将大幅地图悬于墙上,确是有些不妥。
摇了摇头,他上前欲将那幅地图卷起,却被润之阻住:“子聂兄卷起图来,我们却说些什么?”
翟月眸光一亮,想起眼前的“仲卿”是来与他讨论三韩局势的,顿时兴奋起来,拱手道:“仲卿兄言及三韩局势,不知有何见教?”
润之打量了一下屋中摆设,自他书桌上取了支净笔,无墨的笔锋点向图中的高丽、新罗、百济三国,“子聂兄此图,是五、六年前的三国情势,已不合如今的局面了。”
翟月闻言扬首,神色间更是兴奋,“不错,此图中所绘,皆是在下依据游走各地的结果,大致画下的,东方三国,在下只在五、六年前去过一次,因此全是凭当时的印象所画。”
润之轻轻点头,“难怪此图不甚准确,子聂兄未经测绘,仅凭印象就能画出此图,实属不易。”
“莫非仲卿兄见过经测绘的精确地图?”翟月更是讶异。
润之回首看向他,眸色沉静,“坤化二年绘制《御舆全览图》时,在下曾有幸参与其中。”
当时的测绘工作,就在她的主持之下。更兼她是过目不忘的记性,因此大华万里锦绣江山已然尽在她胸中。而当年那次测绘工作规模之大,惊动四方,以至作为属国的高丽、新罗、百济三国主动请求华朝遣人相助勘定国界,三韩的地形地势也因而尽在她的脑中。虽然这么些年来,三国相争,也相互牵制,国界时有变动,但凭她对当地山川地理的熟悉,对形势的判断自当比匆匆游览过一次的翟月强多了。
眼看翟月似有不信,毕竟坤化二年距今已有十多年了,而润之虽一向病弱,但多年养尊处优的日子,使她的外貌较实际年龄要年轻些,看上去也不过二十许人,难怪翟月不能相信了。
润之也不介意他的不信,只将手中的笔锋向图上虚空勾勒出三韩的实际分界,一一指点,此处何峰,此处何水,行云流水般说将下来,翟月听得出神,早将“不信”两个字尽数忘却了。
“先生说的是!”翟月只听得神采焕发,忍不住又以“先生”相称,“敢请先生指点三韩当今局势!”
润之掷笔微笑,终得了这个机会,将现今三国的情势娓娓道来。
-*- -*- -*-
“不知子聂兄觉得有何对策?”
翟月指尖扣桌,凝思半晌,抬起头来:“若是‘布衣宰相’徐相爷在就好了!”
润之微轩剑眉,笑问道:“这是为何呢?”
“三韩目今的局势虽乱,但造成这局面的原因,乃是我朝驻军迟迟未处决违纪士兵而引起的百济民变。故首先,要当众处决那名士兵……”
润之微笑道:“那人已被金将军处决了!不过不是当众处决。”
翟月一怔,仰首向天,“那就要委屈一下驻百济的将军们了!哪一位担起责任来当众受个处分,先定百济的民心。”
润之点了点头,翟月的想法与她不约而同。
翟月在室中踱了几步,又接着道:“然后就要对高丽说些官话了,什么‘民心已定’‘多谢相助’之类的话,再以宗主国之名大加赏赐,只是要他们收兵回国。他们若是不肯,那就要提醒他们一下:若我大华完全站在新罗与百济一边会造成什么情况?再根据具体情况控制一下新罗与百济!我朝能有这般外交手腕的,也只有徐相爷一人,若他肯去,那三韩局面必定!”
润之含笑道:“若是让子聂兄前去,不知子聂兄有没有把握将适才说的那些做好?”
翟月昂首扬眉,透出的气势使得原本不算小的屋子竟显得局促了起来,“翟月这份自信还是有的!”
润之也扬起眉,抚掌道:“说得好!”清眸一转,又道:“只是,听闻子聂兄于坤化十年应试,一举夺了三个探花却又弃朝而去,却不知是为何?”
翟月叹了一口气,平静下来:“我原是不服的。想我才兼三科,竟然只能得了三个探花,着实是不愿相信。但是见了那年状元榜眼的答卷,才知他们各有一专,分科而论,确是强过了我。因此才隐居起来,想再多读些书!”
润之微笑道:“以子聂兄的底子,读书不如实践!何不投身实践,以此而提高呢?就如这地图,你泛泛而看,泛泛而绘,似是什么都画全了,实际上却皆有偏差,不如到实地再好好去测上一测,不就清楚了?”
翟月目中光芒大盛,长揖向润之:“仲卿兄一语惊醒梦中人!”
润之轻叹一口气,受了他这一礼,终于道:“仲卿是我旧字!在下姓徐,现下的字是‘润之’……”
三探花原先的名字不是现在这样,因为我很喜欢站在杨利伟身后微笑着挥手却终于没能成为中国航天第一人的翟志刚和聂海胜(?),因为火箭发射成功后他们就完全被遗忘,让我有些不平,所以,以这个翟子聂这个名字来纪念他们。
第三部——第七章 少年君王
“恩师!”
听到姚鉴的声音,润之抬起头来。
汇文阁中,一片紫衣绯袍,唯有她却是一袭素白长衫的平民装束。但是自她身周流露出的雍容儒雅之气,已足以让人忘却她封号中的“布衣”二字,而让每个人都心悦诚服地唤出一声“徐相爷”来。
正与她商议边防的兵部尚书袁子思闻声也停了下来,看了看姚鉴,道:“姚相爷必有要事,下官还是暂且告退吧!”
他六年来仍是兵部尚书,倒并非是因为他的工作不好,恰是因为他执掌兵部太出色了,明宗一时没舍得将他升离兵部尚书之位,而是破例升了他的品级,将原是三品的兵部尚书提为了二品。因此,他虽也是身着紫袍,腰中横的却是二品的金带,而非三品银带。
润之看姚鉴神色间果然是有要事的样子,略一点头,将适才讨论之事匆匆写了几个要点给袁子思,就向姚鉴走去。
姚鉴的神色,是十二分的郑重。
翟月之事,润之交给了姚鉴去办。
此时新君刚刚执政不久,很多事情都还是由辅臣们决定的。而翟月之才,确实是此时的华朝所需,因此事情办得很快。他原有探花的功名,因是先封了个翰林学士,然后以特使为名出使三韩。
而润之既露了面,自然也就不可能回避她的首辅身份。虽然她自称布衣,不去上朝,却每日里入内阁去处理阁务。姚鉴得她相助,顿感轻松了许多。
-*- -*- -*-
“恩师!”
听到姚鉴的声音,润之抬起头来。
汇文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