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爱你






  「就这样?」

  「不然呢?」

  央柰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火气,劈头便骂,「你们男生真的很差劲,毛毛原本很喜欢音音的,然后突然又说喜欢我。有个女生因为你哭了耶,可是你一点抱歉的样子都没有,就算你不喜欢她,也该谢谢她的心意才对,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男生,可是她偏偏喜欢上你,你不觉得感动吗?不应该在可以的时候对她好一点吗?你、你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

  央柰劈哩啪啦说完,然后做了跟毛毛一样的事情—朝美丽街的方向拔腿狂奔。

  那天晚上,央柰躺在床铺上,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

  袁希珩他……他应该很意外吧。

  他们虽然偶尔会斗嘴,但她从来不曾真的动过气,直到今天。

  她生气了,是真正的生气。

  晚上七、八点的时候,他有过来星星花坊找她,可是她不想见他。

  直到夜深人静,央柰才愿意承认,她之所以生气,不全然是为了香绮的眼泪,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她自己。

  ***

  央柰一边看着手表,一边祈祷时间过得慢一点,捷运列车开得快一点。

  哎,真不知道哪跟神经不对,突然梦见八百年前的旧事,是太怀念学生时代还是怎样?那火红的夕阳以及淡绿色的信纸,颜色显明得好像刚刚经过眼帘,而她就这样睡过头,一觉醒来已经七点,如果是平常也就算了,但今天是她到青天律师事务所报到的日子啊。

  她如果胆敢在第一天就迟到,一定马上会被贴上标签,即使她的直属上司不会对她怎样,但是难保其它同事不会怎样。

  因此,央柰拼了命的赶赶赶赶赶。

  捷运市府站内,就看到她一个人以很豪迈的姿势狂奔,出了捷运站后,迅速的通过小公园、马路、光可鉴人的商业大楼,终于,她在报到的前十分钟跑进青天律师事务所。

  「小姐你好。」

  接待人员见到她突然从电梯口直冲进来,吓了一跳,但基于职位使然,还是得笑,只不过笑容不再那么自然。「请、请问有什么事?」

  央柰喘着气,「我找李又柔小姐。」

  「李小姐?里面左转直走。」

  左转,直走,哇啊,好大的办公室啊。

  挑高天花板、落地玻璃窗,座位与座位之间都很宽敞,感觉利落而舒适。难怪,大学同学在知道她进入青天后,每个都是羡慕又忌妒的样子。

  即使薪水普通,但在这种环境上班就够叫人愉快了。

  李又柔……李又柔,啊,看到了。

  黑底烫金名牌上写着「袁希珩律师助理,李又柔」。

  长长的头发、精致的彩妆,感觉人如其名。

  「妳好,我是来接替黄小姐工作的。」央柰从手提袋里拿出一纸信封,「这是我的基本人事数据。」

  李又柔慢条斯理的抽出纸张,「沈央…央……最后一个字怎么念?」

  「柰,ㄋㄞˋ,四声,耐。」

  「耐?」

  「对,柰。」

  李又柔给她一个抱歉的表情,「这个字很少见。」

  央柰笑笑,「不要紧。」

  她已经很习惯这种事情了。

  每到一个新的环境,她就得替名字加上批注,「我叫沈央柰,最后一个字跟忍耐的耐同音。」

  如果不加以说明,一定有人会念央杏、央世,也有人念过央杏,反正,念错的一定比念对的要多,而且还是多上很多,事实上,除了教过她的国文老师们,似乎没有人能在第一次就正确的读出「柰」字。

  她曾问过老爹味什么取这么拗口的名字,他的回答也很妙,「因为我们家开的是花店。」

  所以他将两个女儿都取了花的名字。

  柰,是茉莉花的意思。

  央柰是不反对老爹这么诗情画意啦,可是,花朵的种类这么多,能不能取个大家都好念的?例如,央玫、央葵、央薇之类的,如果真的一定要茉莉,干脆叫央茉或央莉也可以啊。央柰,这个名字从小到大带给她无数的困扰,就连大学毕业典礼时,司仪也念错名字。

  「中文系,沈央,咦…嗯…沈央杏同学,请上台领奖。」

  原本很庄严的典礼,因为这样突然变成闹剧,央柰脸上斜线陡降,原本就为数不多的依依不舍,瞬间破灭。

  直到现在,大学同学在电话里偶尔还会故意叫她央杏,更恶劣的是,传送电子邮件时,有些人已经把她的名字直接改成沈央杏,好像怕她没注意到似的,「杏」字还特别用引号括起来,恶劣透了。

  「央柰。」李又柔嗯了一声,指着旁边的座位,「那是妳的办公桌,上面有一些袁律师处理过的案子,妳先看一下。计算机里有六法可以搜寻,如果还不懂,再来问我,等会如果有电话进来,全部先转给我。现在,把妳的人事数据拿去给会计,会计的位置在茶水间附近。」

  央柰放下手提袋,再度往办公室更里面走去。

  会计、会计,啊,有了,这家事务所很喜欢黑底烫金字喔,不只员工,连茶水间的牌子也都是一个样式。

  会计不在座位上,但是前面的小沙发却坐了另一个人。

  大概三十多岁吧,穿着剪裁合宜的西装,一边喝咖啡,一边翻阅手中的大卷宗,一脸很专业的样子。

  发觉有人在身旁,男子抬起头,「有什么事情吗?」

  「我是袁律师新来的助理,过来交人事资料。」

  「希珩的助理啊。」男子笑笑的朝她伸出手,「我看一下。」

  央柰将信封交了过去,心想,一定又会来一次,「沈央,沈央……央……最后一个字怎么念」的戏码,她应该在旁边加上注音的,省得别人尴尬,自己也不用再三解释,麻烦得要命。

  「沈央柰。」男子微微一笑,「茉莉花,很漂亮的名字。」

  这下,换央柰惊讶了,发音…完全正确,而且,居然还知道那是茉莉花的意思!套上购物频道的广告语,真的是太神奇了。

  「我念错了?」

  「不,你念对了。」

  他脸上笑意更深,「那为什么妳的眼睛睁这么大?」

  「因为很少人念对,大部分的人都是有边念边,或者自创,要不就直接叫我沈小央。」

  「沈小央?」

  「我的姊姊名字中也有一个『央』,她的名字也不太好念,所以有时候我们会被叫大央、小央,嗯,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啦。」咦,不对,她跟他说这个做什么?还有,他是谁啊?

  像是知道她的疑问似的,男子主动回答,「我叫刘岱轩,也是挂牌律师之一,妳是袁律师的朋友吗?」

  「啊?为什么这么问?」

  「事务所的员工通常得透过面谈,但最近并没有举行面谈。」

  「喔,呃,我姊姊认识她,我刚跟你说过,我有一个姊姊。」

  刘岱轩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央柰尴尬一笑,「对。」

  她不介意走后门,但是根据他们认识十多年的累积心得,袁希珩不管走到哪里都是聚光体,而那个「光」,指的是女人的眼光,为了避免莫名其妙成为女同事忌妒的目标,她再三交代他,绝对、绝对不可以说出他们两人认识已久的事情。

  这个刘岱轩,还满敏锐的嘛,一语道中,还好她懂得随机应变撇清关系,要不然身处在这种阴盛阳衰的地方,后果堪忧。

  不行,她不能再待下去了,要不然谁知道刘岱轩还会问出什么问题?「我我我……我要先走了,麻烦你跟会计小姐说一下,我的人事资料放在她桌上。」

  「沈央柰。」

  一脚已经踏出会计室隔间的央柰,就像被点穴似的停住,不好意思走,但也不想留下来。

  「以后可能会有需要妳帮忙的地方,就请多多指教了。」

  ***

  由于跟委托人讨论案子的关系,本来固定七、八点离开青天律师事务所的袁希珩,今天迟至十一点多才回到美丽街。

  十几年过去了,这里还是商店示范街。

  袁代书与星星花坊的招牌灯都已经熄了,但是花坊三楼的灯还亮着,靠左边的位置,那里是央柰的书桌。

  袁希珩拿出手机,按了快速键拨号,「央柰,妳下来一下。」

  两分钟后,花坊旁边的小铁门打开了,央柰戴着眼镜,刘海用发圈圈起,很明显的像是正在与什么奋战。

  「状子写得还顺利吗?」

  央柰一笑,「我很努力喔。」

  青天律师事务所中没人知道他们认识已久,因为央柰不想成为别人指指点点的目标,所以他无法给她太多例外。他的所有工作都由她与李又柔两人平分处理,中文系毕业的她,骤然进入这个领域,对她来说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情。

  这半个多月来,央柰的表现不算突出,但也勉强还在及格范围,不过看得出她渐渐能跟得上脚步了,而她每晚挑灯夜战,他都看在眼里。

  「我今天会比较晚睡,不懂就问我。」

  「放心,对你,我才不会客气呢。」央柰笑着说:「对了,你去哪?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还一脸很累的样子。」

  「去永续集团谈事情。」

  央柰点点头,「吃饭了吗?」

  他拿起手中便利商店的袋子给她看,里面有他买的便当,打算回家后微波一下,当作晚餐兼宵夜。

  他这一阵子比较忙,几乎每天的晚餐都是这样解决的。

  央柰皱起眉头,「又是便利商店?」

  「便利啊。」

  「不要吃那些了啦,我煮东西给你吃。」央柰拉开门,率先走进去,「我想想看冰箱还有什么材料,嗯,煮海鲜炒面、丝瓜汤,再烫个青菜这样好不好?」

  一抹温柔的笑意在袁希珩眼中渐渐扩大,「好。」 
4
央柰十五岁的时候,袁希珩考上了台大法律系,对美丽街来说算是个大消息,袁爸有好几天都抬着下巴走路,而原本久有光环的当事人此刻更是恍若黄袍加身般,闪亮得很。

  相对于对门的闪闪发光,星星花坊就显得有点黑云密布。

  因为央柰的成绩不佳。

  两个女儿同时考高中,一个成绩好得让沈老爹想跳起来,而另一个则惨不忍赌到让沈老爹怎样都跳不起来。

  由于过去三年念的都是私校,央樨决定直接升学,凭着优异的联招成绩,不但学费全免,还有奖学金,而央柰……

  「妳这个分数……不知道有没有学校肯收。」沈老爹拿着成绩单,斜线一条一条从脸上冒出,「妳要不要补习一年再考?」

  「补、补……补习?」

  「国四班啊,我听音音的爸爸说,音音好像也要去补。」

  「我又不是要念很好的,普通的学校就可以了。」

  「我就是怕连普通的学校都不收啊。」沈老爹一脸哀求,「央柰,妳去补习,明年再考一次。」

  重考的事情就此拍板定案。

  两天后,美丽街的人也都知道了,而且不知道是哪个讨厌鬼,还跑去学校查她的成绩,现在大家都知道她的联考分数不到央樨的二分之一,那个「大家」,自然也包含袁希珩在内。

  虽然说央柰早就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很大,但是当差距被化成一眼就可分别的数字时,感觉还是很糟。

  夏天,有史以来最烦闷、最黑暗的夏天。

  八月的某个午后,央柰坐在书桌前发呆,眼前一字排开全都是南阳街补习班的广告单,国立保证班、国四保证班、录取保证班,各式各样的班别看得她眼花撩乱……

  「啪搭。」是小石子打在玻璃上的声音。

  央柰起身打开窗户,看到袁希珩站在亮晃晃的街道上跟她打手势。

  她咚咚咚的跑下楼,「什么事啊?」

  「要不要去河堤?」

  「现在?」

  袁希珩笑了出来,好像她问的是什么阿呆问题一样,「当然是现在。」

  现在是下午三点,外头至少三十度,太阳还很大,没有风,热得不得了,根本不适合去河堤……

  但是,央柰却听到自己回答,「等我一下,我换鞋子。」

  然后袁希珩骑着脚踏车,她坐在后面,在因为前进速度改变而产生的热风中,朝河堤前进。

  袁希珩好听的声音在夏日气息中,朝她传过来,「央柰,妳决定去哪里补习了吗?」

  「还没。」

  「怎么了,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对我这种好动的人来说,补习跟坐牢差不多,我哪高兴得起来。」央柰扶着他的肩膀,哎的一声,声音中透着无限痛苦。

  其实她之所以很闷,还有另外一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