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号囚犯





人一起走了进去。 

  “请不要出声。”科学家小声地说, 

  他从监狱长手中接过手电筒,悄悄地走到九十七号的床前,猛地摁亮电筒照着那张熟睡的脸。他死死盯着这个仰躺着的人,大概刺眼的灯光打扰了对方的美梦,那人的眼皮动了几下,然后慢慢睁开了。 

  “你认识我吗,吉尔弗伊尔?”思考机器鲁莽地问。他俯身过去,这样灯光正好打在他脸上,以便让囚犯看清。 

  “认识。”囚犯简短地说。 

  “我叫什么?”科学家坚持问道。 

  “凡杜森,”对方的回答很干脆,“我当然认识你。”九十七号囚犯用手肘支起身子,镇静地看了看眼前的两个人。 

  “你穿多大码的鞋?”科学家问。 

  “跟你没关系!”囚犯咆哮起来。 

  思考机器那手电筒照向地板,看到囚犯的鞋子放在一边。他捡起鞋子,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又把它们放回去,然后冲监狱长点点头。他们走出了牢房。囚犯用手肘支着身子,似乎想用自己机警的眼睛看穿牢房和走廊的黑暗,过了很长时间,他叹了口气,又躺了下去。 

  “让我看看吉尔弗伊尔的调查档案吧,我不会再打扰你了。”回到监狱长的办公室后,思考机器要求道。档案拿来了,里面有关于菲利普?吉尔弗伊尔的一切资料,科学家准确详细地誊抄了一份。 

  “另外,最后,”他说,“请告诉我那位来给九十七号囚犯看病的医生的名字,可以吗?” 

  “海因德尔医生,”监狱长答道,“德尔莫尔?L。海因德尔医生。 ”思考机器把笔记本装进口袋里,又把帽子紧紧地扣在自己浓密的黄色头发上,然后开始慢慢地戴手套。“吉尔弗伊尔到底出了什么事?”监狱长严肃地问,“你和哈奇究竟在调查什么,难道就不能告诉我吗?” 

  “我知道你是个能干、细心、尽责的人,”思考机器说,“但是我不知道你该为已经发生的事情负什么责任。九号牢房里的那个人不是菲利普?吉尔弗伊尔。我不知道现在这个九十七号囚犯到底是谁,但是菲利普?吉尔弗伊尔早在几周前就不在奇泽姆监狱了。晚安。 ” 

  乖张的科学家走了。 

  哈钦森?哈奇第三次敲响了那个小房子的门。敲门声在房子里回荡着,但是没有人来应门。这座朴素的房子位于市郊高档居住区幽静的街道边,似乎是空的,但是当他走到房子后面的阳台附近,便看见二楼百叶窗有微弱的灯光透出来。 

  房子里肯定有人,记者想,否则不会有灯光。但是如果有人的话,为什么没声音呢?他看到那道微弱的灯光依然亮着,于是又走到门前。门是锁着的。他只想知道那扇门的后边到底有没有人,于是他又敲了敲门。还是没人来开门。 

  他正要转身走开,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漆黑一片的大厅里伸出一只胳膊抓住了他的衣领,他没能躲开。尽管他出于本能挣扎了几下,但还是被拽进了房子,然后大门在他身后“砰”的一下关上了。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的。但是那只强壮有力的手仍旧抓着他的衣领。 

  “小家伙,我要把你钉在十字架上,现在!”一个男人说道。 

  他奋力挣扎着,忽然感觉到自己的下巴挨了重重的一击,打得他头昏脑涨、眼冒金星;他觉得自己在下坠、下坠,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他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四仰八叉地躺在一个陌生房间的床上。他感到头痛欲裂,血红的晨曦透过窗子射进来,照得他眼睛一阵刺痛。他在床上躺了片刻,想起了之前发生的奇怪的事情,然后挣扎着起身。他用一个手肘支撑着身体,打量着房间,这时,他听到衣裙摩擦发出的沙沙声。他转过身,看到一个三十岁模样的女人向他走来,她那美丽的脸上露出凝重、绝望的悲痛。 

  哈奇不由自主地挣扎着站起来——也许是出于防卫,也许是出于对女士的礼貌。女人停下来,站在那里望着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简短地问,“我在这里干什么?”女人的眼中突然噙满热泪,嘴唇不住地发抖,“太好了,事情没有变得更糟。”她绝望地说。 

  “你是谁?”哈奇好奇地问。 

  “请不要问了,”她恳求道,“请不要问了 !如果你现在可以离开,那就请你趁现在马上走吧。” 

  记者先生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离开。他神志清醒了,重新变得自信、机警、劲头十足,追根究底的本性完全苏醒了。如果他只是被人狠狠地揍在下巴上,那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以前不止一次地被人打过,更何况这里还有事情等着他来调查。 

  “昨晚打我的人是谁?”他问。 

  “请离开这里!”女人央求着,“相信我,你必须走。我不能告诉你任何事情,太可怕了,也太不真实、太骇人听闻了!”泪水沿着脸颊簌簌地落了下来,她攥了攥拳头。 

  哈奇坐下来,说:“我不会走的,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什么可告诉你的,没有!”女人呜咽着。 

  她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这时哈奇看到女人的脸颊和脖颈上有严重的淤伤,这可能是被人抽打的痕迹。不管他遇到了怎样的麻烦,他告诉自己,他不是孤身一人,因为这个女人也是受害者。 

  “你必须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坚持说。“我不能,我不能!”她痛哭道。突然,她满是泪水的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她抬起头,侧耳倾听着。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他会杀了你的,他会杀了你的!”女人低声说道。 

  哈奇紧紧地闭着嘴巴,示意女人不要出声,然后朝房门走去。门前有把沉重的椅子,他搬起椅子掂了掂分量,宽慰地看了看那个女人。她已经扑倒在床上,把头藏进了枕头底下。她全身都在瑟瑟发抖。哈奇将椅子举过头顶,紧紧地抓着。 

  随着一阵轻微的嘎嘎声,有人转动了门把手。门打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哈奇惊讶地盯着那个人。“天啊!”他喊着。他使出全身的力量将椅子砸下来。那人闷声倒在地板上。女人站起身,尖叫了一声,然后向前倾倒晕了过去。早上大概十点钟的时候,思考机器和哈钦森?哈奇来到监狱长的 

  办公室。和他们俩一起来的有个强壮的马夫,他手上还押着一个人。“他就是你的囚犯,菲利普?吉尔弗伊尔。”思考机器简洁地说。“吉尔弗伊尔!”监狱长嚷道,“他越狱了吗?” 

  过了一会儿,两名狱警押着九十七号囚犯走进监狱长的办公室。有两个菲利普?吉尔弗伊尔,如果人们相信自己的眼睛的话。他们当中,一个脸上写满了放荡与残忍,而另一个的眼睛里却充满了不可磨灭的沉痛,而且他的脸色也因为被关在监狱里而变得苍白。 

  “他们是兄弟,先生,孪生兄弟。”思考机器解释说。他指了指从九号牢房带出来的穿着囚衣的人,“这是牧师菲尼亚斯?吉尔弗伊尔博士,是郊区一个小教堂的牧师。而这位——”他又指了指他们扭送来的家伙,“他是菲利普?吉尔弗伊尔,伪造钱币的罪犯,真正的第九十七号囚犯。” 

  监狱长和狱警惊呆了,他们仔细地端详着这个人,然后又端详着另一个。两张脸太像了,就像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 

  “除了根本上的思维方面的不同之外,他们俩只有一点不同,就是他们脚的大小。”思考机器继续说,“菲利普?吉尔弗伊尔,伪造钱币的罪犯,真正的九十七号囚犯,早在四十九天以前就越狱了。监狱长先生,根据你们的档案,他穿八号半的鞋;而牧师菲尼亚斯?吉尔弗伊尔博士,穿七号鞋。漏洞就在这里!” 

  他突然弯下腰,抬起吉尔弗伊尔博士的一只脚,甚至没有解开鞋带就把他的鞋子给脱了下来,这说明他脚上穿的鞋子特别大。吉尔弗伊尔博士虚弱地退后几步,跌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地用手捂住了脸。而菲利普?吉尔弗伊尔,那个伪造钱币的罪犯,怒气冲冲地一步跨到他的兄弟身边,也坐了下来,挑衅地瞪着眼前的人。 

  “但是他们是什……什么时候,又是怎……怎样换过来的呢?”监狱长结结巴巴地问。这件事情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噩梦。 

  “准确地说,是在四十九天前,”思考机器说,“你们的档案是这样记录的。在你们的档案里,而且还是你自己亲笔写的,原原本本地记录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但是你没有留意。”他大度地解释,“里面记录了一切,咱们来一起看看那份档案。” 

  思考机器迅速地翻到一页,上面是来访记录。 

  “九月三日下午,P。吉尔弗伊尔的妹妹获准和九十七号囚犯会话半小时。批准人:监狱委员会主席。” 

  “这就是越狱记录,”思考机器继续说,“菲利普?吉尔弗伊尔没有姐妹,所以来访的那个人是牧师菲尼亚斯?吉尔弗伊尔博士——他唯一的兄弟穿着女人的衣服来了。他为了换自己的兄弟出来,自愿进了牢房,在牢里待一段时间,但是动机还不清楚。按照精心策划的那样,他们换了衣服,交代了在监狱里需要注意的事情,然后菲利普?吉尔弗伊尔,九十七号囚犯就装成女人逃了出去。我相信他当时被仔细地检查过,但是他和来时的人太像了,所以当时没有被查出来。” 

  监狱长惊愕的眼睛因为自己被耍弄而变得气愤。他转身面向两位静静地站在一旁的狱警。 

  “把他带回去!”他指着菲利普?吉尔弗伊尔命令说,“把他带到他该去的地方!”然后监狱长又转身对脸色苍白的牧师说,“我会把你交给警方的。” 

  菲利普?吉尔弗伊尔被带走了。不久,监狱长拿起电话。 

  “请稍等一下,”思考机器说着坐了下来,“你现在已经把囚犯关起来了,而且你还准备把这个一直很善良的人交给警察。一会儿请别忘了把这个也告诉警察。” 

  “但是他为什么要把囚犯换出去?”监狱长生气地问,“他要对这件事情负责。对此,相关的法令……” 

  “吉尔弗伊尔博士所做的事情即使算不上英勇,也是我所听说过的最令人感动的事情了。”科学家打断他的话说道,“请等一下。他是个有地位、有声望、品行高尚的人,之所以故意代替自己犯了罪的兄弟而进牢房,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兄弟无论如何必须出去一阵子。尽管我们还不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也不知道这有多么必要或者有多紧迫。尽管自己的兄弟犯了罪,但是吉尔弗伊尔博士相信他四周后会回到牢房服满自己的刑期。李代桃僵的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尽管自己的兄弟没有按照事前说好的那样回来,但是吉尔弗伊尔博士还是一如既往地相信他,保守着这个秘密。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吉尔弗伊尔博士为了实践诺言而不惜牺牲自己,这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我这样做是因为——”吉尔弗伊尔博士的情绪很激动,他用嘶哑的嗓音说道。这是他走进房间后第一次开口讲话。 

  “不管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思考机器打断他的话,“你这样做是出于对自己兄弟的爱护,但是他却背叛了你——他强占了你的房子,还酗酒、殴打你的妻子,他简直就是个懦夫;而且当这位哈奇先生去你家里调查的时候,他还拘禁了哈奇先生。幸亏哈奇先生很勇敢,才解救了你妻子——她当时完全被他囚禁了——再次把他送进了监狱。” 

  吉尔弗伊尔博士的脸上刹那间失去了血色。他踉跄了几步,嘴巴紧闭着,激动得不能自已。过了一会儿,他的脸色慢慢地平和下来,他站在那里,抬头透过窗户凝视着监狱的院子。 

  “事情就是这样。”过了一会儿,科学家说,“监狱长先生,我认为没有必要把这个人送上法庭,我相信让此事成为我们之间的秘密会更好。同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而且……” 

  “但是这是犯罪啊。”监狱长打断了科学家的话。 

  “从理论上讲,确实是这样。”思考机器承认他的话,“但是如果它没有带来危害,而且动机也是无可非议的,那么即使它是犯罪,我们也有理由不追究啊。你从这个角度想想吧。 ” 

  小小的办公室里一片寂静。思考机器望着天花板,手指交错着;吉尔弗伊尔博士的眼睛飘忽不定地一会儿望望科学家那张长长的、难以琢磨的脸,一会儿看看监狱长;哈奇则因为困惑而紧皱着眉头。 

  “你一开始是怎么察觉这起越狱事件的呢?”记者好奇地问。 

  “我知道菲利普?吉尔弗伊尔越狱了,因为我看见他了,”思考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