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的云彩
“那不写着‘礼’字吗?是不是哪位患者痊癒后送的谢礼?”
“不对。送给大学医院的先生还差不多,这么家小医院,哪能送这么厚的礼!”
她拿过一张,冲着亮光看了看。
“哦,也许他想自己来支配这笔钱。”
她将这遝钱再次放入贺仪袋中,然后掖到和服的带子(日本女式和服的带子很宽,有十五厘米左右,可以临时掖点小东西。)里,在上面拍了拍。
这时她发现抽屉还敞着,赶紧把它关好。
“看来抽屉里的东西就这些了。假如我知道了那女人的名字再跟您联系……”
“夫人!”坪井先咽了口唾沫说道,“能否把病历借给我看看?”
“病历?谁的?”
“全部。”
“全部?干什么用?”
“咱们不是认为先生的那个女人就在患者中间吗?查一下病历,挑出二十七八岁至三十二三岁的女患者,然后一个一个地调查,看看其中有没有鼻子左边长痦子的女人。”
“哦……您要看全部病历,这办不到。医生有保守患者秘密的义务。病历上面写着除了本人不得让他人查看……”
“可是病历不是用德文写的吗?我又不懂德文。”
坪井不懂夏江的态度为什么变得如此之快,但看出她有些胆怯。
“不行,您说您不懂德语,也许您能看懂呢?假如真有必要查看病历,这项工作由我来做……我丈夫的女人也许在患者中,也可以找别的根据嘛!”
“哦,就这样吧……我明白了。我另外再想想办法。”
坪井只得罢手。从她的表情判断,再怎么求她,也不会让他查看病历的。
坪井从城本医院出来往公寓走,一路上嘟囔了好几遍,也许太强人所难了。
他虽然对夏江说“再想想别的办法”,可是实在也设想出什么好主意来。
星期日下午,市中心商业街上的人成几倍的增长。凡是三十来岁的女人过来,他都要看看鼻子左边是否长颗痦子。观察了一会儿、使他感到有些绝望。
这个年龄段的女子倒是很多,可左脸颊上长痦子的女人一个也没有。
昨晚当想到“A子”可能是左脸颊上长痦子的女人, 本以为前进了一大步,看来也没什么意义。
总而言之,没有任何权力,不依靠组织的力量,个人是很难完成此事的。
坪井又一次想对吉冈说,请员警出动搜查。 发挥员警的力量也许查出A子格外简单……
不过,吉冈可能听不进坪井的话。
坪井所谓进一步的推理,久子不是杀害城本的犯人,但拿不出真凭实据。这种外行人的推理,是惊动不了员警的。
警方一旦做出结论,要他们推翻自己的结论再去做调查,没有强有力的证据是根本办不到的。
坪井在屋里四周转来转去,突然脑子闪过蓝色连衣裙的事。
那件连衣裙不也是一个证明吗?
根据坪井的推理,在久子卧室的墙壁上挂着的连衣裙实际上不是她的衣服,而
是嫌犯人子看见她毙命后,脱下来留在现场的。
如果沾在上面的汗渍不是久子的,说明那件连衣裙就是A子的。
现在的法医学应该能从沾在衣服上面的汗渍中鉴定出血型来。
所以,将那件连衣裙和久子的其他衣服做一个比较鉴定,就能证明那是不是久子的东西。
想着想着,坪井欣喜若狂。蓝色连衣裙是“河鹿庄”的女招待小泽铃子提供的有力的补充证据。若是能鉴定出那件连衣裙不是久子的衣服,让员警重新调查也不是不可能的。
于是……他展开空想的翅膀。
他要让刑警们章着那件连衣裙到市内妇女用品商店、百货店等地方探查。一定会有店家承认这是从自己的店里卖出的,有可能查出买主。
特别是要委托吉冈做法医学鉴定。
那天夜里,他梦见了久子。
久子靠在他的肩膀上,用手托着腮帮站在酒吧的吧台边。最初他与久子相识就是在斯坦德酒吧(站着喝酒的酒吧。)。后来他俩也经常去那儿。
梦中的久子喝着一种奇怪的饮料。葡萄酒杯里装着像棉花糖似的轻飘飘的白色东西,可上面一层红的像血似的。
这颜色坪井像是在哪儿见过。
坪井问久子:
“你喝的什么?”
“这个?想让我告诉你?云,这是天上的云彩。”
久子望着坪井愉快地笑着。
久子的亲姐姐住在市郊县营住宅区。久子的姐姐永子是久子惟一的亲人。她的丈夫在县土木科任技师。
案发后,从市立医科大学运回久子尸体的就是姐姐和姐夫。
因为报纸上大肆刊登说久子是“强迫性情死”。姐姐他们忌讳别人讲闲话,连告别仪式也没举行,将遗体从医大直接送往火葬场。
去久子公寓里整理遗物的非永子莫属。
久子生前只带坪井去过一次。那天是星期天,永子的丈夫木塚和上小学一年级的孩子都在家里。木塚少言寡语,待人冷漠,但对坪井还算不错。
“下盘棋如何?”
坪共向木场挑战,结果坪井输了四个子。
坪井一边想着一边看着县营住宅区的导游图。
这儿的房子全都一样,一家挨一家。他只来过一次,很难找到永子的家。
正当此时,他发现了一个人便向前走去,原来是永子站在那儿。
“啊,您……”
“果然是坪井君,我总觉得很像,从刚才我一直瞅着您。您到我家来?”
永子是近视眼,戴着无边眼镜,她将眼镜拿在手里,过来使劲地瞅着坪井。
“哦、我有件事想跟您商量……啊!那……”
坪井说到半截,吃惊地喊了一声。因为他看到永子穿着一件蓝色的连衣裙。
“呃?怎么啦?”
“衣服,这件衣服是久子的遗物?”
“晤,这件不是。怎么啦?”
永子纳闷地问道。
“她的遗物当中不是有件蓝色的连衣裙吗?”
“蓝色连衣裙?哦!那件衣服哟。”永子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
她说“那件衣服哟”证明她知道那件衣服和案件的关系。
“那衣服,在府上?”
“哦,今天早上才从洗衣店里取回来……”
“拿去洗了?”坪井的声音忍不住提高了。
“是啊……”
永子对坪井的反应感到吃惊,便往前走了一步,“姐妹们都说那件衣服不洗洗的话感到有些不舒服。久子就是穿着那件衣服跟城本先生去旅馆开房间,再加上服毒自杀……本来想扔掉它,可那是件高档服装,就没舍得扔掉……”
“高档服装?”
“是的,那孩子的衣服属那件最高档。虽然我看不懂缝在里面的商标,但感觉像是外国货。站着说话多不好,咱们回家吧,边走边谈。”
永子先行了一步。手里拎着的购物袋里面只装着钱包,瘪瘪的。
“您干什么去了?”
“我去看牙医了。有几颗龋齿……”
“是吗?我也经常害牙痛,可是懒得去牙医那儿……言归正传,接着刚才的话题,那衣服上的商标在哪儿?”
“在衣襟这儿。”永子用右手指了指脖子后边,“一般的衣服都将商标缝在这儿对吧?可那件衣服不同。那孩子其他衣服都不这样。所以,我还纳闷为什么单单这件衣服跟其他衣服不一样?”
“是吗?”
坪井咬着下嘴唇。永子的话证明了他的推理是正确的。
可偏偏永子把那件衣服拿去洗了,太遗憾了。
永子一回到家就给寿司屋打电话订外卖。
订好了饭以后,坪井就把杀害城本的不是久子,久子也是被同—个犯人所杀的推理讲给永子听。
“所以说,把那件连衣裙洗了,真有点可惜。不然的话,也许能证明留在衣服纤维中的汗渍不是久子的。”
“……”永子一言不发默默地流着眼泪。
“别这样,我没有埋怨姐姐的意思。有关连衣裙的事,我也是昨晚才想起来的……只是员警不应该急于做出那样的结论来。”
“哎!久子现在该恨我了。就这么一个有用的线索,被我给毁了……”
永子用手帕擦着鼻涕,站了起来跑到厨房去了。
坪井想要是不对永子讲那件连衣裙的事就好了。
永子与久子感情很好。双亲早逝,姐妹俩相依为命。
水于也许由于刚才的话题受了打击。但愿别钻了牛角尖,得个神经官能症什么
的……
过了一会儿,永子回来了。好像洗过了脸,化的妆已经完全没有了。
“对不起,让您见笑了。”
“哪里,哪里……”
坪井苦笑了一下,他看着永于的素面,想像着鼻子左边要是有颗痦子会是什么样子。
“喂,坪井君,我刚才洗脸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您从久子那儿听说过‘礼’的事吗?”
“‘礼’?什么事?”
“您稍等一下。”永子站了起来走到隔壁房间,从日式橱柜上的文件箱里找出一个白纸包来。
“就是这个。”
“啊,这……”
坪井接过来一看,和前一天在城本医院见到的贺仪袋一模一样。只是这个没有扎着红白相间的纸绳,但也写着个“礼”字。
他打开一看,不同的是里面什么也没有。
“这?这是怎么回事?”
“在久子的文件箱里找到的。虽然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可我想起一件事来。”
“……”坪井默默无语。
“这是上上个月末的事了。在发工资之前,大概二十二三日。我家的财政稍微有些危机,就到久子那儿去借钱。她说可以,便从一本书里拿出一遝钱来,借了两万给我。当时我觉得那遝钱有十万元。”
——永子惊讶地问久子:
……你们这么早就发薪水了?”
“哦,二十五日发薪水。这是额外的收入,是患者送的礼金。”
久子回答道,但没说明患者为什么送礼——
“所以我一见这个贺仪袋,就想起那件事来……不知是个什么样的患者给护土十万元钱,我想太多了。那孩子没对您讲过吗?”
“没有,我这是第一次听说。”
坪井一边回答,一边想,医生五十万元、护士十万元……绝对没错,这是同一人送的。
“莫非她帮人干了什么坏事?”
“坏事?比如……”
“给人家私自堕胎?”
“那也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哟!”
“那么,是不是安乐死?”
“安乐死……”
坪井想这事有可能。当然,不是由久子来做,而是帮助城本倘若那样的话,给医生五十万元、护士十万元,就不算多了。
“我刚才洗脸的时候,一下子想到杀害城本先生和久子的动机是什么呢?难道久子帮助别人实施安乐死?一想到这里,我马上就过来了。是不是患者家族的某个人委托城本先生给予患者安乐死?所以送了一大笔钱,后来为了保密起见,又把知情人杀了……也许就这么简单……”
“没收就是如此。实际上城本先生也收了五十万现金。”
“五十万元?”
永子瞪圆了眼睛。
“是的,昨天我亲眼所见。”
坪井把昨天在城本医院的见闻讲给永子听。
“是呀!”永子叹了口气,“可是,城本先生从二月底就将那笔钱一直放在抽屉里,没有花?”
“也许没有必要花那笔钱。听说那家医院很红火……”
“那可不得了,他的公子还是高中生吧?要从医科大学毕业继承父亲的事业,还有十年的时间……”
“是的。高中生?”
坪井想起城本的遗蠕相当开朗。她主要关心的对象恐怕早巳从丈夫那里转到孩子身上了。反过来一想,如果失去的是长子的话。说话可能就没有那么平淡了吧。
“他跟久子说道,一直梦想搞一个更大的医院,自己任院长,让儿子任副院长。夫人可是个精明强干的人。诊疗方面,由久子帮忙、所以金钱方面……”
那个精明强干的夫人当昨天一拿到那笔钱时,大概能猜出几分来。坪井突然明白了为何当时她的态度急转直下,拒绝让坪井查看病历……”
她害怕暴露丈夫不正当的诊疗记录。
那些事实一旦泄漏,再委托他人代诊,依然挂着“城本内科”的牌子,等待儿子长大是不可能的了。
“还有……果然有些奇怪哟!”
“什么?”
“从二月二十日左右拿到五十万元,至今未动一动……”
“也许收到的不只是五十万元,而是一百万元。只是将其中一半放在抽屉里呢?”
“那就不应该还装在袋子里了。久子就把钱从袋子里拿出来夹在书里,将袋子扔在抽屉里。所以我想那五十万元,是不是刚接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