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去死 作者:[日]京极夏彦





们不能,或不愿执行我们的任务的话,那么这架印度版的「美洲虎」战轰机飞行员就会依命执行「湿婆之怒」。拉吉辛将军接着又问:「你们知道『湿婆之怒』的意思吗?」也许他以为我太年轻还下懂,或者也许他已经猜到,我是个回教徒了。虽然我对印度教里面主掌毁灭的「湿婆」神一无所知,可是每个穿制服的军人都听过「湿婆之怒」,这是用来称呼热核武的「秘密」代号。
  用核武,那样不就会摧毁隘道了吗?
  对呀,还会削去半座山!原本是想靠堵住崖壁隘口的通道,这么一来就会轰出一个巨大的平缓斜坡。炸毁隘道的用意是制造一个障碍,让僵尸无法进入,可是现在空军里面某个自大无知、仗着核武而勃起的将领,却想为它们提供绝佳入口,让僵尸如潮水般涌进我们的「安全区」!
  穆可贺吉咽了一大口口水,不晓得该怎么办。拉吉辛将军,这位民族英雄,伸手要拿引爆器。啊,英雄!此刻他甘愿背负屠杀平民的重担。班长交了过去,眼中噙着泪水,拉吉辛将军谢过他,谢过我们二人,低声祝祷,然后用两手拇指一齐按下引爆钮。
  什么也没发生。
  他又试了一遍,没有反应。他检查电池、所有的接线,又试了第三遍,仍然没有动静,问题不在引爆器。症结在于我们沿路埋设长达半公里的炸药,就埋在难民队伍的中间。
  完蛋了,我心想,我们都要死了。我满脑子想的就是该怎么离开现场,躲到远处免得被等下的核子爆炸波及。现在想起来,我依旧为了那些想法而深深羞愧自责:我在那样的时刻下只想到自己。
  感谢老天,有拉吉辛将军跟我们在一起。他所做出的反应,正是你所期待一个传奇之士会有的反应。他命令我们离开现场,立刻前往西姆拉,以免我们两人无谓的牺牲。然后他自己转头冲进难民群。穆可贺吉跟我彼此对看了一眼,我现在很高兴能这样说:我和穆可贺吉两人毫不迟疑,立刻跟着将军后面走。
  我们也想学将军当英雄,想要保护我们的将军,帮忙他挡住群众的冲撞。真是爱说笑,一旦群众像洪水将我们卷进去,我们就根本看不见他。四面八方都是人群,我在里面被人又推又撞,连我何时眼睛被人槌了一下都搞不清楚。我在人群中大喊说我有军事要务,必须优先通行,可是没人理我。我对空开了几枪,也没人注意到,我真想干脆直接朝人群开枪算了,我现在已经跟难民一样绝望了。我从眼角突然看到穆可贺吉在路旁跌跌撞撞走着,旁边还跟了个男人想要抢夺他的步枪。我转头想告诉拉吉辛将军,但在人群中却找下到他,我喊将军的名字,试图从群众中认出他来(他的身材很高大),又爬上小巴的车顶想找出我的方位。接着一阵风起,飘来了恶臭跟呻吟,传遍整个山谷。在我前方大约半公里处的群众开始奔窜,我睁大眼睛……玻ё叛劬η啤=┦防戳耍郝尤荩苊苈槁榈慕┦淮笕海坛宰磐敲苊苈槁橐淮笕旱哪衙瘛?br />   小巴一阵摇晃,我跌了下来。一开始我浮在一群人海之上,不过立刻就落到底下,全身都被鞋子、光脚践踏着。我感觉有几根肋骨折断了,一咳嗽就尝到血的味道。我拖着身子躲到车底,浑身又痛又热,无法说话,几乎看不见东西。我听见僵尸迫近,我猜它们距离我躲藏的地方不到两百公尺。我发誓我不要像其他人那样无辜送死,我不想被僵尸撕咬成碎片,就像那只我在卢普那加尔的萨特鲁杰河岸所看到的流血、垂死挣扎的牛一样。我往侧边挪栘,我的手不管用了,我连咒骂带哭喊的,以为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应该会感到虔诚,但我只感到害怕跟愤怒,我开始用头去撞车子的底盘。我想干脆大力撞,敲破自己的脑袋算了。突然间有声震耳欲聋的爆裂声,我身下的地面举升了起来,一阵尖叫嘶吼夹杂着强大的高压尘爆,我的脸给震得重重撞上了车底,当场晕了过去。
  我醒来后记得的第一件事,就是一个微弱的声音。一开始我以为是水声,听起来像快速的水滴……滴……答……滴,就像那样。滴答声越来越清楚,我突然听到另外两个声音:首先是我身上无线电传出的静电噪音。我永远也无法明白,为何我身上的无线电没有在爆炸中被炸烂。其次是挥之不去的僵尸呻吟声。我从小巴车底爬出来,至少我的腿还管用,可以站得起来,我发现四周只剩我一个人了,难民没了,拉吉辛将军没了。我站在一堆弃置的杂物中,就在这渺无人烟的山径里。在我面前是一片焦黑的峭壁,再过去是肝肠寸断隘道的入口。
  僵尸呻吟声从隘道入口处传来。那些僵尸仍想抓我,它们两眼发直,双臂高举,就这样成群结队的掉人炸毁的缺口底下。而那些像是滴水的声音,正是它们的尸身跌入谷底粉碎的撞击声。
  拉吉辛将军一定是用手引爆了炸药。我想他一定是赶在僵尸到达的同时又重新把炸药埋设妥当,我真希望它们没来得及碰他一根汗毛。我希望,我们此时此刻在这条四线道、现代的山区公路上所设立的这座将军雕像,能安慰他在天之灵。我当时没有想到他的牺牲,我甚至不确定整件事情是否是真的,只是静静看着往山谷底下坠落的僵尸,听着无线电传出其他单位的回报:
  「维卡斯纳格:安全。」
  「比拉斯普尔:安全。」
  「加瓦拉木希:安全。」
  「所有的隘道回报安全:完毕。」
  那只猴子什么忙也没帮,它就坐在小巴顶上看着僵尸跳入山谷里。猴子的脸上有股安宁的表情,看来如此的聪明,仿佛这只猴子也能参透这一切。我几乎希望猴子会回过头来跟我说:「这就是这场大战的转捩点!我们已经阻隔它们了!我们总算安全了!」不过猴子没这么说。这只死猴子只是顶起它的小老二,尿得我一脸。

  ①BRO:THE Border Roads Organization,国境道路修护组织。
  ②Rashttriya Rifles,全称「国家步枪队」,印度于一九九〇年代组成的边防部队,主要针对喀什米尔附近的恐怖组织而来。


  第五章 美利坚大后方

  陶斯,新墨西哥州

  亚瑟·辛克莱二世活脱就是从前古雅贵族的化身:高高的身材,配上短齐的白发和一口做作的哈佛腔。他说话好像是对着空气在说的,很少看着别人的眼睛或者停下来等待对方发问。在战时,辛克莱先生负责指挥美国政府新成立的战物部,也就是战略物资部的部长。
  我不知道是谁先想到「战物部」这个简称,或许他们早知道这听起来很像「占巫部」,不过这名字还取得真好。在落几山脉建立一道防御线,也许可以创造一个理论上的「安全区」,但事实上这个区域里面充满了砾石和难民,数百万人陷入饥饿、疾病和无家可归的困境。工业一蹶不振,运输跟商业早就消失了,一切都是由于僵尸侵犯落几山防线,使安全地带持续衰败。我们一定要想个办法让人民重新振作,让他们穿得暖、吃得饱、有地方落脚、有工作可做,不然就连这个安全区也逃不过沦陷的命运。这就是「战物部」成立的原因。而且,想也知道,我必须负责许多技职训练的工作。
  头几个月,我逼迫自己已经没什么可塑性的大脑皮质吸收了一堆资讯;简报、实地视察……多到我说不清。我睡觉的时候,枕头下永远有本书,每晚都要换本新的书,从亨利·凯泽①到武元甲都读,我需要里面的每一个点子、每个字句、每一点每一滴的知识智慧,来帮我将脑中破败的景观融合成现代化的美国战斗组织。要是我父亲还在世的话,他也许会嘲笑我的无能,他在一九三〇年代是忠实的「新政」奉行者,担任过纽约州主计长,紧密协助当时的罗斯福总统。他的施政方针非常类似马克斯主义,以他所促成的集权主义来看,大概会让安·兰得②从坟墓里跳出来加入僵尸的行列。我之前老是不想听他说教,于是跑到华尔街闯天下,好忘掉那些集权主义的事情;结果现在却绞尽脑汁要记起他说过的话。罗斯福总统的「新政」其实最擅长发现、培养正确的人才和方法,这可是美国史上任何一代都无法匹敌的成就。
  人才和方法?
  这个词是我儿子在某部电影里听到的,我觉得这个词颇能诠释我们的重建工作。「人才」指的是潜藏的劳动力、技能工作水准以及劳动力的有效运用。老实讲,我们的人才实在少得可怜,我们的经济体系是后工业,以服务为基础,复杂又高度专业化,因此每个人只能在狭隘的分工结构中找寻自己的地位。你真该瞧瞧我们第一次就业普查时受访者填写的「职业栏」,每个人都是某种「经理」、「代表」、「分析师」或「顾问」,这是典型的战前社会。不过对于眼前的僵尸危机根本没帮助。我们需要的是木工、泥水工、机械工跟枪砲铸造的技术人才,这样的人才虽然有,不过跟我们的需求还差得远了。第一次的劳动力普查显示,超过六成五的国民生产力被归类在「F6」项目下,也就是「无法胜任有价值的工作」。我们需要一个大型的技职训练计划。简单讲,就是要把一堆白领阶级搞脏。
  技职训练进行得很慢。空中交通已经没了,公路和铁路干线也乱得可以。油料?老天爷,从东岸的华盛顿到西岸的加州,全国连一缸油都没有。此外,战前美国的基础建设是依照上班通勤需求而建立的,这种基础建设其实加剧了经济隔离。住满中上阶级专业人士的市郊社区里面,没有半个人晓得玻璃窗破了该怎么办;而懂得换玻璃的人住在蓝领「黑手区」,在战前得开一小时的车才能到,僵尸大战爆发后,「以前一小时的车程」就等于「走路要一整天」。别搞错,大部分的人在刚开始靠的就是万能的双腿。
  解决这问题——不,这些不是问题,这些是挑战——就要靠难民营。难民营有好几百个,有些不过是停车场大小,有些绵延好几哩,散落在山区跟海滨,全都仰赖政府的协助,全都在快速消耗正在急遽缩减的资源。在处理其他的挑战之前,我得先清空这些难民营。凡是体力还不错的「F6」类国民(无专长的人)就做一些不需要技能的劳动,包含清理碎石、收割作物、挖墓,有一大堆的坟墓需要挖。至于属于「A1」类,也就是拥有「适战技能」的人,便加入「社区给足」担任队员,全名是「社区自给自足计划」,由一群拥有技职专长的人担任职业训练官,把他们的技职专长传授给那些受过太多教育、成天窝在小隔间办公桌前的白领「专业」人士,让这些白领阶级懂得自己动手做。
  这个计划立即奏效。三个月内就明显看到对于政府补助的需求下降了,这一点对于打胜仗非常非常重要,它使得我们从「非死即活」,或「努力想要活下去」的这种经济形态,转型变成全面性的、以战争需求为导向的经济生产。整个「社区给足」计划后来发展成为《全国再教育条例》这道法律,我敢说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最大规模的就业训练计划,而且显然是我国历史上最激进的计划。
  你刚有提过,《全国再教育条例》的计划还是会面对一些问题……
  我正要谈这一块。总统赋予我的权力之大,可以处理任何物资和后勤的挑战。不幸的是,无论是总统或是地球上的任何人,都不能给我足够的权力去改变人类的思想。我刚才说过,美国采行的是一种隔离式的劳动力,在许多情况下,隔离也包含了文化的因素。我们很多职业训练官是第一代栘民,这些人知道如何照顾好自己,如何在拮据的情况下生存,也懂得怎样利用手边的物资,会在后院弄个小菜园,自己整修房屋。家电坏了,修得好就继续用。重点是,这些人要负责教导其他美国人去突破以往舒适、用过即丢的消费生活。虽说一开始是因为有这些人的劳力付出,其他美国人才能过着舒适的消费生活。
  是的,全国性的技职再教育计划中,碰到了种族主义、阶级主义等障碍。例如你是大公司的律师,大半辈子都在审阅合约、搞定交易、讲电话。那些是你的专长,让你赚到很多钱,让你有钱去雇工人修马桶,这样你就可以继续讲电话。你完成的工作越多,赚的钱也越多,可以雇更多的工人帮你做事,好让你抽身出来赚更多的钱,这就是世界运作的模式。然而有一天游戏规则改了,没人需要你来审阅合约或搞定交易,他们需要会通马桶的人,突然间那个马桶工人成了你的老师,甚至是你的老板。对某些一人来说,这简直比僵尸还可怕。
  有一回去洛杉几调查技职教育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