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鼻烟壶





托比慢慢收回目光。〃我怎么还能记得呢?等一下,啊,我记起来了!〃他用手抹了一下嘴,〃我们谈了那天晚上看的那出戏。〃
伊娃笑了一下。
〃那出戏讲的是妓女,〃她插嘴说,〃托比怕我也许会被吓着。我想,这个主题当时让他担心了好久。〃
〃我说,〃托比压着火,用尽全力保持着耐心,〃我们当初订婚的时候,我就跟你说了,我不是全能的。我跟你说了,不是吗?是不是昨晚我说的话让你怨恨我,所以你开始口不择言了?〃
伊娃没有回答。
〃我们还是回到电话的问题上吧,〃德莫特说,〃你们谈论了看过的那出戏。还谈了什么别的吗?〃
〃该死,那也有关吗?〃
〃非常有关。〃
〃嗯我说了些关于郊游的话。我们打算第二天去郊游;自然,我们并没有去。噢,我也提到了爸爸新得到了一件小装饰品。〃
〃但你并没有说那个小装饰品是什么?〃
〃对。〃
德莫特看着他:〃接下来的事情,我引述格伦先生给我的叙述。交谈结束之后,你上楼睡觉。时间是凌晨一点过几分。你上楼时,注意到你父亲仍然醒着,因为你看到他书房的门下透出灯光。因此你并没有打搅他。是这样吗?〃
〃是的!〃
〃我想,依莫里斯爵士的习惯是不会这么晚还醒着的,是吗?〃
伊莱娜清了清嗓子,然后代托比回答了这个问题:〃是的。我们说的晚,和一些人所说的晚并不一样。莫里斯通常十二点前上床。〃
德莫特点头。
〃而你,劳斯太太,在一点一刻的时候,你自己起来了。你去你丈夫的书房,想叫他早点休息,并劝他不要买下那个鼻烟壶。你没有敲门就进去了。枝形吊灯是关着的,只有书桌上的灯亮着。你看见你丈夫背对你坐着,但是,由于近视的缘故,你没有注意到他有什么不妥之处,直到你走到面前,才发现了血迹。〃
眼泪从伊莱娜的眼中涌了出来。〃你有必要说这些吗?〃她问道。
〃只剩下一件很必要的事了。〃德莫特对她说,〃我们可以忽视这起悲剧,但却不能忽视事实。〃
〃警察来了。劳斯小姐和劳斯太太企图穿过街道去找奈尔女士,被警察挡了一下,并告诉她们得等到警长抵达。〃
〃与此同时,发生了什么?让我们把注意力转到无与伦比的伊维特·拉杜尔身上吧。伊维特宣称,她被警察的到来以及随后的骚动吵醒,走出了房间。这是一个很关键的证据:足以把人推上断头台的边缘。伊维特看见奈尔女士在谋杀发生之后回到房子里,并看见她用钥匙打开大门,穿着那件血迹斑斑的长睡衣,随后在浴室中洗掉血迹。时间大约一点半。〃
地方预审法官沃杜尔先生举起了手。
〃等一下!〃他回到桌子边上,大声说,〃即使是你的这个新证据,我也看不出来说明了什么问题。〃
〃看不出来吗?〃
〃看不出来!按照奈尔女士自己的供词,她确实做了这些事。〃
〃是啊,在凌晨一点半,〃德莫特指出。
〃嗯!在凌晨一点半或者其它什么时间!金洛斯医生,你愿意亲自解释一下吗?〃
〃乐意之极,〃德莫特一直站着桌子旁边。他拿起那个修补过的鼻烟壶,又把它放下,然后走过去站在了托比前面,一脸好奇地凝视着他。
〃在你的证词里,有没有什么东西,〃他问,〃是你想要改动的?〃
托比冲他眨眨眼:〃我?没有啊。〃
〃没有吗?〃德莫特说,〃难道你不承认你说了一箩筐的谎言吗?即使是为了拯救那个你口口声声说还爱着的女人,你也不承认吗?〃
格伦先生在背后轻笑了起来。地方预审法官瞪了他一眼,对他的表现感到很不以为然。他迅速绕过桌子的一边,脚步轻巧却咄咄逼人,近距离地盯着托比。
〃是吗,先生?〃沃杜尔先生问道。
托比跳了起来,椅子向后推了一把,强烈摩擦着油毯,一边发出声响。
〃说谎?〃他说。
〃你宣称,〃德莫特说,〃给奈尔打电话之后你就上了楼,经过你父亲书房的门前,看见门下有光。〃
格伦先生插嘴道,〃昨天,金洛斯和我上楼检查书房,〃警察局长对众人说,〃当医生看到门的时候,他显得很惊讶。当时,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惊讶。这件小事就这么溜过去了。但我现在明白了。那扇门你们记起来了吗?是一扇很重的门,跟地毯贴得非常近,门每次移动时,地毯上的绒毛都会被刮坏。〃
他停住了话头,同时做出前后挪动的手势,令人想起门的移动。
〃所以说,无论何时,想要看到从门下面透出的光都是完全不可能的。〃格伦先生停顿了一下,又说,〃但这也不是劳斯先生唯一的谎言。〃
〃是的。〃地方预审法官赞同道,〃我们应该说说那两条项链了么?〃
德莫特·金洛斯没有他们那种给人下套的兴趣。他并没有胃口享受把人逼到墙角的乐趣。他看着伊娃脸上的表情,点了点头。
〃那么说,那个戴着褐色手套的男人……〃伊娃几乎尖叫出来。
〃是的,〃德莫特说,〃他就是你的未婚夫,托比·劳斯。〃

19
〃他有个女朋友,名叫普吕·拉杜尔,是女仆伊维特的妹妹,〃德莫特继续道,〃这件事不新鲜了。普吕小姐坚持要昂贵的礼物,威胁说会从各个方面给他制造麻烦。他的薪水又不多,所以他就决定从他父亲的收藏品里偷一条绿松石的钻石项链。〃
〃我不相信,〃伊莱娜说。她细弱的喘息声听着好像在呜咽。
德莫特想了一下。
〃也许’偷’这个词并不十分正确。他并不想真正伤害谁,等他说话的时候很可能会这么说的。他打算用一条假冒的项链作为替代品,这样他父亲就不会知道。他只是’借’了项链向普吕小姐表达心意,直到他可以帮她还清债务。〃
德莫特回到地区预审法官的书桌前,拿起了两条项链。
〃他做了一条假冒的项链……〃
〃在光荣路的鲍里耶那里做的,〃警察局长提供着信息,〃鲍里耶先生愿意指认他就是那个要求做项链的人。〃
托比什么也没说。他并没有看任何人,就飞快地穿过办公室。沃杜尔先生以为他要夺门而逃,便发出了警告。但托比并不打算逃。无论是从形式上看,还是从字面上说,他所要做的,不过是想把脸埋在角落里。他一直走到一排档案柜前,把背靠在了上面。
〃昨晚,〃德莫特拿起一条项链,〃这条仿制品出现在普吕小姐的针线篮里。我动身去伦敦之前写了一张纸条,建议格伦先生可以到普吕小姐处入手并尝试追查,看来这还是值得的。当然,这是托比·劳斯给她的。〃
〃十分坦率地说,〃伊娃·奈尔出人意料地说,〃这一点也不让我感到惊奇。〃
〃不惊奇吗,女士?〃格伦先生询问道。
〃不惊奇!昨晚我问他,是不是没有把项链给她。他否认了。但他非常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你得支持我所说的!’仿佛他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伊娃突然抬手抹了下眼,脸涨得通红,〃普吕是个现实的姑娘。他问她从哪里得到这条项链,她对他的说法表示支持,什么也没说。为什么给这个女人一条假项链?〃
〃因为,〃德莫特回答说,〃没必要给她一条真的。〃
〃没必要?〃
〃没有。一旦莫里斯爵士死了,这位优秀的年轻人认为他总是能用父亲的财产帮普吕小姐还债的。〃
伊莱娜·劳斯尖叫起来。
这让格伦先生和沃杜尔先生得到了戏剧性的满足,他们几乎对她眉开眼笑。但其他人都不能对此满意。本杰明·菲利浦斯站起身,来到他姐姐的椅子后面,把双手放到伊莱娜的肩膀上,稳定她的情绪。德莫特现在仿佛正拿着一把鞭子,还可以听到鞭子抽打的噼啪声。
〃他不知道,他父亲几乎像他一样缺钱。〃德莫特继续道。
〃对他来说,这一定是个极大的震惊。呃?〃格伦先生说。
〃我对此深信不疑。普吕昨晚自己承认,就在谋杀发生之前,她几乎大吵了一架。自从托比宣布和伊娃·奈尔订婚开始,她就不断制造麻烦。毫无疑问,虽然她很难自立,但她也用让他们毁婚相威胁。除此之外,剩下的事她姐姐伊维特肯定会帮她做的:在胡克森银行用苍白可怕的脸去恐吓这位绅士。记住,正如格伦先生会说的那样,那位普吕小姐可是个人格高尚的姑娘。
〃托比想,项链能让她满意,但那得是那条真项链。毕竟,它必须值十万法郎。他得到了项链的复制品,但他还是很犹豫使用替代品。〃
〃为什么?〃伊娃冷静地问。
德莫特对她露齿一笑。
〃你知道,〃德莫特回答说,〃毕竟他还有良心。〃
托比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身。
〃终于他做出了决定。是否因为那天晚上他正好看了一场特别的戏,还是一些别的什么原因,我们可以让他告诉我们。总之某件事终于让他迈出了关键的一步。
〃凌晨一点钟,他给他的未婚妻打电话,他彻底地说服了自己,(我真的理解他了吗?)他未来的所有幸福是建立在偷来项链赶走普吕·拉杜尔上的。他很诚挚,几乎有了神圣感。他想要一切都能达到最好。女士们先生们,这可不是反话。〃
德莫特停下来,仍然站在地方预审法官的书桌前。
〃这很容易,他父亲,至少就他所知,绝不会像那天一样熬夜到那么晚。书房应该是漆黑一片,空无一人的。他所要做的只是溜进去,打开门左边的古董柜,用假项链换出真项链,然后回去欢庆大功告成。
〃接下来,一点过几分,他决定行动了。按照最佳侦探故事的套路,他戴上了一副褐色的工作手套,这副手套房子里有一半的人都用过。假项链已经在他口袋里准备好了。他溜上楼。因为看不见门下的缝隙,他自然而然地认为房间里是漆黑一片,空无一人的。但房间里不是漆黑一片,也不是空无一人。我们听了好多遍了,莫里斯·劳斯爵士可不喜欢不诚实的行径。〃
〃放松,伊莱娜!〃本舅舅嘟哝道。
伊莱娜摆脱了他的控制:〃你要起诉我儿子谋杀了他父亲吗?〃
托比终于说话了。
他把自己硬塞进了角落,探照灯晃过去时,便在他的后脑勺上映出光秃秃的白点。他的身子震了一下,仿佛又意识到了什么。他偷偷朝四周瞟了一眼,好像突然想到,大家已经被这些胡说八道的话语扯晕了。他惊愕地看着大家。
〃谋杀?〃他难以置信地重复道。
〃正是,年轻人,〃格伦先生说。
〃我说,不要再夸大其词了!〃托比敦促道,声音里暗含着空洞、谴责的意味。他伸出手,好像要把他们推开,〃你们不会认为我杀了爸爸吧?〃
〃为什么不会呢?〃德莫特问道。
〃为什么不会?为什么不会?杀我自己的父亲?〃托比甚至没有心思为这些心烦。他继续不平地说,〃昨晚之前,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该死的褐色手套。伊娃从来没跟我提起过这个,直到昨晚,她突然在普吕那里对我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就是那样!
〃你可以用一片羽毛将我打倒!我昨晚也这么跟她说,我今天也这么跟你们所有人说,那双褐色手套和他的死,或者和任何人的死都根本没有任何关系。老天啊,你们知道吗?我到那儿的时候,爸爸已经死了!〃
〃有了!〃德莫特说,他一拳重重地打在书桌上。
嘈杂的声音挑动并绷紧了神经。托比惊得退了回去。
〃你什么意思,有了?〃
〃没什么。那么,你戴了手套?〃
〃好吧……是的。〃
〃当你走进去想抢劫的时候,你发现你父亲已经死在椅子上了?〃
托比又退后了一步:〃事实上,我不把这称为抢劫。是你那么说的。我不喜欢那么说。可是我不做一些不诚实的事情又怎么能得到我想得到的东西呢?〃
〃你知道,托比,〃伊娃注视着他说,像是有点畏惧,〃你是一个好人,你真的是一个好人哪。〃
〃假设,〃德莫特靠在书桌边上,说,〃我们不考虑道德上的因素,你只告诉我们发生在你身上的事。〃
托比一阵毫无掩饰的颤栗。如果说他一直还在外表上保持着虚张声势的样子,那么现在他再也无法继续了。他用手背擦拭着前额。
〃没什么可说的。你已经在我妈妈和妹妹面前成功地羞辱了我。那么,就让我把其余的事情一吐为快吧。
〃好吧,我所做的,就像你所说的。我和伊娃打完电话,就起床去了书房。整幢房子到处都是静悄悄的。我的睡衣口袋里装着那串假项链。我打开了门,看见桌上的灯亮着,可怜的老头子背对着我坐在那儿。
〃这就是我所看见的一切。你知道,我也近视,和妈妈一样。你可能已经从我的样子上注意到了,〃他又一次摆出了那种典型姿势,用手遮住眼睛,眯着眼,〃别在意!我应该戴眼镜的。在银行我总是戴着的。所以我也无法看出他已经死了。
〃我马上关上了门,匆匆忙忙地往外躲。接着我想,为什么不进去呢?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你计划做一件事,然后你取消了计划,取消了计划。最后看来你再不行动,你就会发疯的。
〃那就是为什么我想,为什么不进去呢?老头子有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