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徨之刃
鲇村咬着嘴唇,右手握拳敲了一下桌子。他的拳头在颤抖。
警察无法对已经以自杀结案的案子积极调査的心理,织部可以理解。尚未结案的案件就已经堆积如山了,每天又还有新的案子发生。如果知道是自杀的话,即使动机不明,也不会在办理文件上出现任何问题。
“那为什么您会觉得这次的足立区凶杀案与令嫒的自杀有关呢?”
“因为最近我听到女儿的朋友说了些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是指?”
“大约四月的时候,女儿的朋友说自己和千晶两人在放学的路上,被两个开车的男生搭讪。千晶她们虽然没有搭理,但是那两个男的好像一直纠缠不休。当时她们总算是甩开了那两个男的,不过后来那辆车好像又停在学校旁的路边,千晶她们还因此绕路回家。可是因为在千晶过世之前,就没再发生这种事了,所以我也没想到这会是千晶自杀的动机。那个孩子是这样说的。”
“那两个男生就是……”
“是的。那个女生说,其中一人很像这次被杀的伴崎,而且他们开的车子感觉也很像。”
织部看了看棧?br /> “问过那个朋友了吗?”
“还没有,不过我已经将联络方式抄下来了。要叫她过来吗?”
“不,还不用。”
织部将视线挪回鲇村身上。
“听了那孩子说的话之后,您就立刻觉得和令嫒自杀有关吗?”
“因为和那个长峰绘摩小姐的凶杀案情况类似啊。”
鲇村正确记得“长峰绘摩”这个名字。他八成对于这一连串事件相当关心吧。而且他还把长峰绘摩弃尸案说成凶杀案,可见他对伴崎他们的憎恨。
“而且,”鲇村又再次垂下眼睛,然后再抬起头,“我老婆说,千晶在死之前好像有淋浴过。”
“淋浴?”
“嗯。是后来才知道的,不过好像有洗过澡的迹象。她在半夜淋浴完之后,似乎还换上新的内衣。我老婆一直没告诉我这件事情,所以我想,我老婆应该多少知道出了什么事了吧。”
织部将视线从说得很伤心的鲇村身上移开。只要一去想鲇村千晶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淋浴,他的心就会痛。她可能是想在死之前,将身上的脏污清洗干净吧。
织部手上的资料上还附有两张相片——鲇村千晶的大头照。两张都是穿制服的,是个大眼睛的可爱女孩。
西新井分局的人说,鲇村好像是带着这两张相片去警局的。然后他问警方性侵长峰绘摩的凶手的录像带当中,有没有拍到相片里的这个女孩。
从伴崎敦也的房间收押回来的录像带,全都由西新井分局保管。棧呛孟袷窍纫槐卟シ耪庑┐樱槐弑榷增哟宓南嗥?br /> 然后,他们找到了应该是相片中的女孩——织部是这样听说的,不过他还没看过录像带。
“可以看录像带吗?”织部问棧?br /> “现在马上就可以看。”棧欧考涞淖詈竺妫抢镆丫柚煤玫缡雍吐挤呕?br /> “带子呢?”
“已经放进去了。”棧∩卮稹?br /> 请问,是鲇村的声音。
“果然……找到了嘛。我的女儿出现在录像带上了,是吗?”他提高了音量。
“不,目前还不能断定,只是我们觉得有点像。”棧目谄坪跏窃谕仆校八韵胍肽啡弦幌隆N颐且丫谀抢锷瓒ê寐枷瘛?br /> “请让我看。”鲇村用力点头,挺直了背脊。
棧戳丝粗浚慷运愕阃贰H闽哟蹇绰枷翊丫竦蒙纤久堑男砜伞?br /> 这边请。棧庋低辏徒鄣畏旁诘缡踊啊v哟逵淘サ刈讼吕础|原拿起遥控器后,开启电视和录放机的电源。但是他在播放前,向织部问道:
“织部先生也要看吗?”
织部迟疑了一下,然后立刻摇摇手。
“不,我待会儿再看——如果鲇村先生确认无误的话。”
棧愕阃罚谋砬樗坪跏窃谒担赫庋冉虾谩?br /> “我们已经事先找到了像是令嫒的片段了,所以只要按下播放键,应该就会出现画面。等您确认完之后,请告诉我们一声,我们就在外面。”
我知道了。鲇村说完后就接过遥控器。
织部和棧粝拢黄鹱叱龌嵋槭摇5泵乓还厣虾螅瑮|原吐出一大口气,同时伸手到外套的内袋里掏出香烟。
“我们都碰到了讨厌的差事呢。”棧们浊械目谄怠K雌鹄幢戎恳瓿ぜ杆辍?br /> “棧壬Ω每垂枷翊税伞D憔醯檬撬呐穑俊?br /> “可能是吧。”棧迤鹈纪罚耙豢加跋窈芎冢颐挥信牡搅常院苣讶啡希夷橇礁龃啦亩贾慌亩瞧暌韵碌牟课弧2还搅撕蟀攵危团牡秸媪恕D且彩侨萌丝戳撕苣咽艿幕妗V灰幌氲揭靡桓龈盖卓茨侵侄鳎土叶季醯眯那槌林亓恕!?br /> 织部摇摇头。光是听他说话,就已经很难过了。
“那些家伙真是垃圾。”棧槐咄卵桃槐咚担八稻淅鲜祷埃一拐嫦M岩耙脖怀し迳钡裟兀∥野底缘桓娉し宀灰徊丁!?br /> 织部默默看着地上,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他的内心也有相同的想法。
棧蜕ψ拧?br /> “身为调査一课的刑警,即使嘴巴裂开,也不能说出这种话吧!”
织部也报以苦笑。他是想要当作笑话一笑置之。
从伴崎的房间收押的录像带,包含长峰绘摩在内,共拍了十三名女性。居然有那么多的被害人。但是到目前为止,似乎没接到这么多的被害人报案。也就是说,被害人们都躲在被窝里暗自哭泣。
今后她们应该也不会站出来吧——这是调査团队的看法。尤其是当自己被性侵的画面被拍成录像带之后,更是如此,刑警们都这么认为。
而鲇村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要来一根吗?”棧莩鲅毯小?br /> 不。织部拒绝时,从门内传来“噢呜——”的一声,听起来像是野兽在叫的声音。同时,某种东西倒下去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织部打开门,冲了进去。鲇村趴在地上,双手抱头,就保持这个姿势一直“噢呜、噢呜——”地叫着。
电视机已经关了。遥控器掉在地上。
“鲇村先生,请振作。”
织部对着鲇村的背大叫,但是他好像没听见。他一边叫着一边扭动着身体,地板都湿了,大量的鼻涕和泪水从他脸上流下来。
其他警察们好像也听到了他的叫声,冲了进来。棧运撬得魇虑榈脑?br /> 鲇村的叫声慢慢变成了语言。织部没有立刻听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在他反复说着时,织部慢慢明白了。
畜生、畜生、还给我、把千晶还给我、畜生、为什么、畜生、为什么要这样、噢呜——噢呜——
织部无法靠近鲇村,就连和他说话都没办法。愤怒、绝望与悲伤化成了一道厚厚的墙,将女儿遭到蹂躏的父亲团团围住。
长峰一定也是这样吧,织部心想。
当长峰在伴崎的房间里发现录像带时,一定也是这样。当他被推到一个比地狱还凄惨的世界后,心也就被撕成了碎片。
假使就在这时候,凶手出现了的话,他会怎么做呢?应该没有一个人可以保持冷静吧?想要杀死他是理所当然的。杀死他还不够,他一定还想要将之千刀万剐吧?即使做到这样,对长峰来说,对身为父亲的他来说,永远也无法挽回任何东西,他什么也得不到。
鲇村的叫声,变成了:“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
26
长峰回到民宿时,已经接近九点了。
和昨晚一样,他在傍晚打电话过去交代不用帮他准备晚餐,所以民宿的人应该也不会等他回
“Crescent”的广告是诉求老板兼厨师的厨艺精湛,晚餐是他们的卖点。长峰很想尝一尝他们最自豪的料理,但是一考虑到和其他客人面对面的危险性,他只能忍耐。长峰今晚的晚餐是咖哩牛肉。那是一家非常嘈杂的店,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身旁的客人——唯一的优点就是宽敞。对现在的他来说,这种店家的存在,让他觉得很感恩。
打开玄关的门,走进民宿。电灯已经关了一半左右,建筑物内很昏暗。从交谊厅流泄出来的灯光也很微弱。
长峰正在脱鞋子时,便听见交谊厅传来的脚步声。他赶紧将鞋子放在架子上,不打算碰到任何人。
从交谊厅走出来的就是那个女性。长峰安心了——如果是她的话,就没关系了。她好像什么也没发现似的,甚至还对他很亲切。
“您回来啦。”她对长峰微笑。
“不好意思,回来晚了。晚餐不回来吃也没事先说,真是非常抱歉。”
“那个……没有关系。”她低下头,喃喃自语地说。
“那么,晚安。”长峰鞠躬致意后,就从她身旁走过,正要爬上楼梯。
“那个……”她对长峰说。
长峰停下脚歩,回过头,“是的。”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要不要喝杯茶?我这里有蛋糕……还是说您不喜欢吃蛋糕?”她的口气有点生涩。
长峰的脚跨在楼梯上,考虑了一下。她可能是想对长峰帮忙修复相片这件事情致谢吧?除此之外,长峰也找不到她会说出这些话的理由。
就在这时,长峰闻到了从交谊厅飘散出的咖啡香味。看来她本来就计划好提出这个邀请,而且似乎一直在这里等着他回来。
在避暑胜地的民宿,和一个不知姓名的女性一起吃着蛋糕、喝着咖啡——这是多么惬意的时光啊!长峰心想。想要如此度过光阴的欲望在他的心里快速膨胀。这种不会再出现的机会,不,应该说是连做梦都不会来的短暂片刻,就在他的眼前。
然而,他笑着摇摇头。
“我不是讨厌蛋糕,不过今天晚上还是算了吧,我还有些事要回房处理。”
“是吗?我知道了,对不起。”她表情僵硬地点点头。
长峰爬上了楼梯。他站在自己的房门前,拿出鎗匙开门。然后打开电灯,走进房内。
这一瞬间,一种诡异的感觉包围着他。
也不是说有什么古怪。今天已经是他在这间房间过夜的第三晚了,可是眼前的氛围却让他觉得有点微妙的改变。他边想边坐到床上去。从毛毯和床单的样子看来,仍和他早上出门时一样。
会不会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呢,他思忖着。然而就在这时,他看到一样东西。
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他觉得位置稍微有点不同。具体而言,他感到计算机的位置比他平常放的位置要稍微前面。他平常使用计算机时,都会尽量离自己远一点,因为这样手比较不会酸。
他开始觉得忐忑不安,全身也冒出冷汗。
长峰站在桌前,启动计算机。他握着鼠标的手微微颤抖。现在他要执行的,是检査最后一次使用的应用程序。
最后一次使用的应用程序是看影片专用的软件。他一边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一边回想。看绘摩遒到性侵的影像确实是他每天必做的功课,但是最后一次使用这台计算机的时候,他是在看这个吗?
不是——他想起来了——是使用影像加工软件修复那张相片,那才是最后一次。他将修复完的画面存进磁盘片,然后就将计算机关机了。
从那之后,他就不曾使用过计算机。也就是说除了他以外,还有人看过绘摩的影像。
那会是谁呢——不用想也知道。
他赶紧将计算机收起来,并将丢在一旁的内衣塞进手提袋里。将假发脱下,也放进包包里,只戴上帽子。
他将行李全都打包好,检视过屋内后就打开门。走廊上没有人。今天是星期曰,所以住宿的客人应该很少。
他蹑手蹑脚地走在走廊上,然后走下楼梯。他站在交谊厅的门前,将手伸进口袋里,取出了皮夹,从里面抽出三张一万圆的钞票。这是住宿费用。他原本觉得留个字条比较好,不过立刻又改变了想法。即使不留字条,她也应该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离去。
他将三张一万圆的纸钞折好后,正要夹入交谊厅的门上时,门突然打开了。他吓了一跳,将手收回来。
那女性站在那里。她吊着眼睛盯着长峰看,长峰也看着她的脸,随后立刻将目光移开。
“要出去吗?”她问道。
长峰点头回答是,并将手里拿着的钱放在旁边的架子上,重新将帽子戴低一点,正要往玄关走去。
“等一下。”她叫道,“请等一下。”
长峰停下脚步,但是没有回头。于是她走了过来,站在他面前。
两人又再次四目相交。但是这次长峰没有移开视线。
“您是长峰先生……吗?”她问道。
他没有点头,反而问道:“你已经报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