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 牙
堂路易和马泽鲁又去了弗尔米尼村,那里,邮件收发员也不认识有个叫朗热诺的人,虽说弗尔米尼只有千把居民。
“去问问村长吧。”佩雷纳说。
在村公所,马泽鲁出示了身分证件,把来意向村长说明。
村长点点头,说:
“朗热诺老头……我认为他……是个诚实正派人……从前在首都做生意。”
“他有个习惯,上阿朗松去取邮件,对吧?”
“正是……他每天都要走一趟。”
“他家在哪儿?”
“村尾。笔直走就是。”
“能望见那房子吗?”
“当然……只是……”
“他也许不在家?”
“肯定不在家。走了四年了,不再回来了,可怜的家伙。”
“怎么回事?”
“唉!他死了四年了。”
堂路易和马泽鲁面面相觑。
“啊!他死了……”堂路易说。
“是啊,挨了一枪。”
“您说什么?”佩雷纳叫道,“他是被人杀死的?”
“不,不是的。一开始,大家把他从他卧室的地板上抬起来时,以为他是被人杀的。可是,后来的调查证实,他是死于事故。他在擦猎枪时,不小心走了火,打中了肚子。只不过,我们村里人还是觉得这事可疑。朗热诺老爹是个老打猎的,不至于这么粗心。”
“他有钱吗?”
“有。可正是这一点叫人捉摸不透。他死后,他那屋里没找到一文钱。”
堂路易思索了半晌,接着问:
“他有孩子吗?有没有兄弟子侄?”
“一个也没有。堂兄堂弟也没有。证明就是,他的产业——大伙儿管它叫老城堡,因为那里有一些老房子的废墟——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公共产业处把房门都贴了封条,把花园门堵住了。只等期限一过,就归公了。”
“那些好奇的人就不会进花园里走一走,看一看?”
“说实话,不行。首先围墙很高。再则……再则,老城堡在本地名声不好。总有人说到在那儿遇到了鬼魂……总之是好些让人不敢躺下睡觉的故事……不过……”
“这事就玄乎了。”堂路易与马泽鲁一走出村公所,就忍不住叫道,“弗维尔竟给一个死人写信。顺带说一句,我看那人像是被人谋杀的。”
“那几封信,一定是有人截获的。”
“显然是这样。尽管他是写给死人的,倾诉心里话,讲述他妻子的罪恶计划的。”
马泽鲁不作声了,他似乎也极为困惑。
下午,他们花了一些时间找村里居民了解朗热诺老头的习惯,希望发现一些线索。可是他们的回答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将近六点光景,他们准备动身了,可是堂路易发现汽车没有油了,便派马泽鲁坐马车去阿朗松城郊买油,他利用这段时间去看看村尾的老城堡。
他顺着两排树篱中间的一条道路,走到一个种着椴树的圆形花圃。旁边一堵围墙中间,开了一道高大的木门。门关紧了。堂路易沿着围墙走了一圈,发现围墙不但很高,而且没有缺口。不过他借助墙边一株树的枝桠,翻过了墙。花园里,是一片未经修剪的草坪,开满了大朵大朵无人照料的花,小路上长满杂草,右边通往一座小丘,那里拥塞着一些建筑物的废墟;左边通往一座破败不堪的房子。百叶窗都合不严了。
他朝房子这边走,看到一个花坛被不久前的雨水淋湿的泥土里,有新近踏出的足印,顿时大吃一惊。看得出来,这是女靴留下的印子,又秀气又纤小。
“有谁来过这儿?”他寻思。
稍微过去一点,在另一个花坛里,他又发现了那女人走过的痕迹。足迹朝房子对面一片连一片的小树林的方向。在树林里,他还两次见到了足印。
然后,就看不见了。
他来到了一座背靠高坡的大仓房。房子坍塌了一半。门都叫虫蛀坏了,似乎只是因为偶然的平衡才没倒。
他走过去,贴着一条木板缝往里瞧。
仓房没有窗子,所有的洞眼都被草堵住了。加上已是向晚时分,里面更是若明若暗,依稀看得见堆着一只只大桶,还有拆下来的榨机、旧犁铧和各种废铜烂铁。
“那女人肯定不是来这儿。”堂路易寻思,“上别处找找看。”
但他没有走开。他听见仓房里有什么声音。
他尖着耳朵去听,又没有听见什么。但他想弄个明白,就用膀子一下子顶破一块木板,闯了进去。
缺口给仓房里增加了一点亮光。他可以在木桶之间潜行。地上是一些破窗框,他脚踏上去把玻璃踩碎了。木桶一直码到靠对面墙的一块空地。
他走着。两眼慢慢适应了黑暗。不过,他额头撞上了一件相当硬的东西,看不清是什么,反正那东西摇摆起来,发出生硬的怪叫。
光线太暗了。堂路易从口袋里掏出手电,拧亮。
“妈的!”他骂了一句,吓得倒退几步。
他头上吊着一具干尸!
佩雷纳马上又骂了一句。在这一具旁边,还吊了一具!
这两具干尸被粗粗的绳索吊在横梁的螺栓上。头从活套里面耷拉下来。佩雷纳碰上的那具还在摆动,骨头碰撞着,发出不祥的吱嘎声。
他看见一张瘸腿的桌子,便把它搬过来,胡乱塞垫了一下,就站上去,就近仔细检查两具干尸。
衣服碎片和风干发硬的肌肉连接着每块骨头,使它们仍旧是一个整体。只不过一具干尸上缺了一条胳膊,另一具缺了一条胳膊一条腿。
即使没有什么东西碰撞,洞眼里透进来的风也将它们吹得轻微摆荡。两具干尸一会儿分开,一会儿又靠拢,缓慢有节奏地摆荡着。
这一幕惨景中,给他印象最深的,也许是两具干尸手上各有一个金戒指。指头上的肉干缩了,戒指显得格外宽大,由弯曲的指节像钩子一样将它们勾住。
他将两枚戒指取下来,恶心地打了个激灵。
这是两枚结婚戒指。
他仔细打量。两枚戒指内圈都刻着同一个日期和两个名字:1892年8月12日,阿尔弗雷德、维克托利娜。
“这是一对夫妇。”他寻思,“两人是双双悬梁自尽?还是被谋杀的?竟没有人发现,这可能吗?因此,是不是应该假设,他们是在朗热诺老头死后,公共产业处封了这处产业,再也无人进来以后,吊在这儿的?”
他动脑子想:
“没有人进来?……没有人进来?……不对,我刚刚明明看见花园里有脚印。甚至就在今天,有一个女的还进来过。”
他又想到那不明身分的女人,便下来了。虽说他听到了什么响动,却根本没想到她就在仓房里。他检查了几分钟,正准备出去,忽然听见左边传来一阵乒乓声,不远的地方,一些桶箍落在地上。
桶箍是从上面,从阁楼上落下来的。那上面也同样塞满了物品和工具。有一架楼梯靠在上面。他想:会不会是那女人被他的到来吓慌了,躲进了阁楼,一不留神,碰倒了一堆桶箍?
堂路易把电筒立在一只大酒桶上面。电筒光把阁楼全照亮了。他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看到的只是些旧犁耙、旧镐头和废置不用的长柄镰刀。他认为是野猫之类弄出的响动,不过他还是想看个究竟,就大步走到梯子跟前,爬了上去。
上到天花板的时候,他又听到一阵响动,又是什么东西坍落的声音。一个人影从杂物堆中凶狠地冲出来。
事情来得像闪电一样快。堂路易看见一把长柄镰刀朝他脑袋削过来,只要迟疑一秒钟,甚至十分之一秒钟,那寒光闪闪的刀片就把他的头割断了。
他刚把身子往楼梯上一躲,镰刀就呼啸着,擦着他的衣服削过去。他立即溜下楼梯。
不过他看清了。
他看到了加斯通·索弗朗那狰狞的面目。在这个拄乌木手杖的家伙身后,是弗洛朗斯·勒瓦瑟那张惊惧抽搐的脸,在电光照耀下,它显得那么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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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亚森·罗平的愤怒
他惊呆了,一动不动地站了片刻。楼上,乒乒乓乓地响了一阵,似乎那两个家伙在搬东西筑工事。
可是,在电筒光束的右边,忽然开了一个洞眼,透进了一片惨淡的光亮。他看见一条身影,接着又是一条身影弓着身子,从洞眼里钻出去,逃到了屋顶上。
他抽出手枪,朝他们开火。可是没有打中。因为他想到弗洛朗斯,手就发抖。他又开了三枪。子弹打在阁楼的铁件上。
第五枪响过之后,传来一声呻吟。堂路易再次冲上楼梯。
阁楼上杂乱地堆着一些杂物工具,又码着一堆堆晒干的油菜捆,使他迈不开步子。末了,他磕磕碰碰,终于走到了洞眼前。他钻出去一看,不觉一愣:原来那上面是坡顶,仓房就是靠着土坡盖的。
他信步走下土坡,经过仓房左边,来到房子正面,没有见到一个人影。他又从右边上坡,坡顶狭小,他仔细搜索了一遍。因为,他怕敌人借着暮色,又悄悄杀回来。
这时他发现了刚才没有注意到的情况。这一处的围墙足有五米高。墙顶挨着土坡。加斯通·索弗朗和弗洛朗斯肯定是从这儿跑了。
墙顶相当宽,佩雷纳顺着它走下去,走到一段较低的地方,跳到一畦翻耕过的土地上。那块土地挨着一座小树林,那两个家伙大概就是从那里逃走的。他开始在林子里搜查,可是灌木丛密密匝匝,他立即发现,这样做没有结果,完全是浪费时问。
于是他回到村子里,一边想着这场新战斗的波折和突变。弗洛朗斯和她的同谋又一次企图除掉他。弗洛朗斯再一次出现在这个犯罪阴谋网的中心。就在堂路易偶然得知朗热诺老头可能是被人暗杀的时候,就在他偶然走到仓库,面对着两具干尸的时候,弗洛朗斯这个杀人的凶神,作恶的精灵突然出现了:哪儿有死神经过,哪儿流了血,死了人,哪儿就可以看到她的身影……
“啊!可怕的女人!”他低声咒道,不寒而栗……“她长了一张那么高贵的脸,这可能吗?……还有眼睛,那庄重、纯洁,几乎是天真的美丽大眼睛,叫人难以忘怀……”
在教堂广场,饭馆前面,马泽鲁已经回来了,给油箱灌满了汽油,开亮了车灯。堂路易看见弗尔米尼村的村长穿过广场,就把他拉到一边:
“村长先生,顺便打听一件事。您听见四周乡里有没有人说过有一对夫妻失踪的事,大概有两年了吧,男叫阿尔弗雷德……”
“女的叫维克托利娜,对不对?”村长打断他的话说,“我想是听说过的。这事情当时传说纷纭。他们是阿朗松的居民,没有职业,靠一点利息生活。他们把房子卖了,得了两万法郎,就不见了。不知后来他们怎么样了,也不知那笔钱到哪儿去了……我要是记得不错的话,那对夫妇姓德代絮拉玛!……”
“谢谢,村长先生。”佩雷纳道,了解这点情况已经足够了。
汽车准备好了。再过一分钟,他和马泽鲁就要朝阿朗松赶去。
“去哪儿,老板?”马泽鲁问。
“去车站。我有理由相信,第一,加斯通·索弗朗今早得知弗维尔夫人昨夜说出了朗热诺老头——至于是怎样得知的,我们总有一天会清楚的,第二,他今天来朗热诺老头的领地周围和领地里面转悠,是什么动机,我们以后也会知道的。我推测他是坐火车来的,也会坐火车回去。”
佩雷纳的假设立即得到了证实。在车站,有人告诉他们,一位先生和一位太太下午两点钟从巴黎坐火车来到这里,在邻近的旅馆租了一辆轻便马车,事情办完后,他们刚才坐七点四十的快车走了。这对先生太大的特征正与索弗朗和弗洛朗斯的相符。
“上路。”佩雷纳看了看时刻表,“我们晚了一个小时。也许能在芒斯赶上那两个匪徒。”
“我们会赶上的,老板。我发誓,要把他们抓起来……他和他女人,既然他们是一对。”
“确实,他们是一对。只是……”
“只是……?”
堂路易等他坐好,发动起马达,才说:
“只是,小伙计,你别吓着了那个女的。”
“为什么?”
“你知道她是谁?有没有逮捕证?”
“没有。”
“那么,还是让我们安静为好。”
“然而……”
“你再说一句,亚历山大,我就请你下车。你想抓谁就抓谁好了。”
马泽鲁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