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口棺材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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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奴隶,”韦萝妮克轻声地说。
“对!是的,”他叫起来,“奴隶,就是您说的。我说到做到。奴隶!为什么不呢?奴隶要懂得自己的职责,就是盲目服从。手和脚捆在一起。这个角色,您高兴吗?身体和心灵都属于我,您愿意吗?至于您的心灵,我并不在乎。我所要的……我所要的……您很清楚……是吗?我要的是我不曾得到的。您的丈夫?啊!啊!我当过您的丈夫吗?即使我在生活中寻找,在感情和愉悦的高潮中寻求,我所得到的,记忆中只有两个敌人之间的无情斗争,别无其他。我望着您总像是一个陌生人似的,现在和从前一样的陌生。好啦,既然时来运转,我抓到您了,那么以后就不要再这样。从明天起,甚至从今夜起就不要再这样了,韦萝妮克。我是主人,必须毫不回避地接受,您接受吗?”
他没等回答,又提高嗓音说:
“您接受吗?不要回避,也不要作虚伪的许诺。您究竟接受不接受,如果接受,您就跪下来,划个十字,大声宣布:‘我接受。我将做一个温顺的妻子。我将听从您的一切命令,牺牲我的生命也在所不惜,您是我的主人。’”
她耸耸肩膀,一句话也没回答。沃尔斯基暴跳起来,额头上的青筋都涨起来了。但他还是控制着自己。
“那么好吧。况且我早有所料。不过您拒绝的后果是严重的,我想进行最后一次尝试。也许,您以为是在拒绝我这个逃亡者,一个看起来穷途潦倒的人。或许事实将改变您的主意,这个事实是光辉灿烂的,美妙神奇的。正如我同您说的,意想不到的光明从我黑暗的生活中升起,国王的儿子沃尔斯基被光明照耀……”
他总喜欢用第三人称来谈论自己,韦萝妮克非常了解这点,那是他难以容忍的虚荣心的表现。她观察着,从他的眼睛里又看到了他兴奋的时候特有的光芒,这种目光是由酗酒习惯带来的,此外,她似乎还从这目光中看出了他短暂的神经错乱。事实上,他不早就疯了吗?时间的推移是不是加重了他的错乱呢?
他接着又说了起来,韦萝妮克这一次认真听着:
“战争期间,我把一个忠于我的人留在了这里,让他跟踪您的父亲,继续我已开始的监视工作。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发现了荒原下的山洞以及山洞的一个出口。我最后一次从战场逃出来,就隐居到这个安全地点,我在这里通过截获的信件,了解到您父亲对萨莱克秘密的探索和他的一些发现。您知道,我加强了对他的监视。特别是随着事情的越来越明朗,我发现了一些与我生活奇怪的巧合和联系的事情。怀疑很快消除,命运驱使我到这里来单枪匹马完成一项必将成功的使命……这项使命只有我才有权参与。明白吗?多少世纪以来,就注定是沃尔斯基。沃尔斯基是命运的选择。沃尔斯基载入史册了。沃尔斯基具备必要的品格,必不可少的方式和衔头。我已准备就绪,我毫不犹豫地遵照命运的指示开始行动。义无返顾地上路了:路的尽头光明的灯塔已经点燃。因此,我将沿着预先开辟的路走下去。今天,沃尔斯基只需要摘取劳动的成果。沃尔斯基只要伸伸手就行了。这只手的目标就是财富、荣誉和无限的权力。几小时后,国王之子沃尔斯基就将成为世界之王。他要献给您的将是王位。”
他越来越表现得像个喜剧演员,夸夸其谈,故作庄重。
他向韦萝妮克弯下腰说:
“您想当王后皇后吗?像沃尔斯基统治着男人的世界那样,高居于一切女人之上吗?犹如您已经是美丽的王后一样,成为金钱和权力的王后,您愿意吗?您虽为沃尔斯基的奴隶,但却是沃尔斯基统治下所有人的主人,您愿意吗?您要放明白些:对于您来说,不只是作出一个决定的问题,而是要从两个决定中选择一个。请您明白,拒绝是要付出代价的。要么您就接受我献给您的王位,要么……”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斩钉截铁地说:
“要么就是上十字架。”
韦萝妮克浑身颤抖。她又听见这个恐怖的字眼。现在她知道那个陌生的杀手是谁了!
“十字架,”他又重复了一遍,脸上带着得意的冷笑,“由您选择,一种是享尽人生的欢乐和荣华富贵,一种是最野蛮刑罚下的死亡。选择吧!在两者之间选择一种,没有别的办法。这种和那种。请注意,这里并不是显示我无谓的残忍和威权。不是,我只是一个工具而已。命令高于我个人之上,它来自命运本身。为了履行神的意志,韦萝妮克·戴日蒙必死,而且死于十字架上。这是明白无误的。人不能违背命运。除了沃尔斯基,任何人都无能为力,因为任何人不具有沃尔斯基那样的果敢和足智多谋。既然沃尔斯基能够在枫丹白露的森林里,用一个假沃尔斯基替代真沃尔斯基,既然他能够逃脱童年时代就注定要死于朋友刀下的命运,那么他就有足够的智谋去实现神的意志,以及使他所爱的人活下去。但是她必须服从。我把活路留给我的妻子,把死亡留给我的敌人。您是什么人呢?是我的妻子,还是我的敌人?您选择什么?同我生活在一起,享尽人间的一切欢乐和荣华……还是死亡?”
“死亡,”韦萝妮克干干脆脆地回答。
他做了一个威胁性的动作。
“那不仅仅是死的问题。还是酷刑。您选择什么?”
“酷刑。”
他又恶意地坚持说:
“可您不是一个人!您考虑考虑,还有您儿子。您死了,他还活着。您一死,就留下一个孤儿。更糟的是,您死后把他留给了我。我是父亲,我有一切权利。您选择什么?”
“死,”她又说了一遍。
“您选择死,那好。但是如果是他死呢?如果我把他带到这里来,带到您面前,您的弗朗索瓦,如果我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我最后再问您一次,您回答什么?”
韦萝妮克闭上眼睛。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苦过,沃尔斯基抓到了她的痛处。
她依然小声说:
“我愿意死。”
沃尔斯基发火了,毫不顾忌礼貌和礼节,用侮辱性的语言大骂起来:
“啊!您这个坏女人,竟然这么恨我!一切,一切,她能忍受一切,包括她心爱的儿子的死,就是不肯让步。一个母亲居然会杀儿子!因为这样,等于您杀死他——您的儿子,为了您不归顺我。您为了不把您的生命献给我,宁愿夺去他的生命。啊!真是深仇大恨!不,不,这不可能,我不相信有这么大的仇恨,仇恨是有限的。一个像您这样的母亲!不,不,这一定有原因……可能是一种爱?不,韦萝妮克不爱别人。是这样吗?那么是希求我的怜悯?我的软弱?噢!您并不了解我。沃尔斯基会软弱?沃尔斯基会发慈悲心?可您是看见我所作所为的。我在完成可怕的使命时,可曾手软过?萨莱克难道不是像预言的那样遭到了浩劫?船只不是沉没了?而人不是都丧生了吗?阿尔希纳姐妹不是被钉在了老橡树干上了吗?我,我,手软吗?听着,当我还是孩子时,我这两只手就捏死过狗和小鸟,我这两只手活剥过山羊皮,给活生生的家禽拔毛。啊!怜悯?您知道我的母亲是怎么称呼我的吗?‘阿迪拉①’,每当她那神秘的灵感来了的时候,就从我的手掌上预卜未来,或者用塔罗纸牌占卜,‘阿迪拉沃尔斯基,天祸也,你将成为神的工具,成为刀刃,匕首尖,枪弹,绳结。天祸!天祸!你的名字一笔一划写在天书上。它在你诞生时的星宿里闪耀着。天祸!天祸!……’而您指望我两眼泪汪汪?得了吧!刽子手会哭泣吗?软弱的人才会哭,害怕受到惩罚的人、罪有应得的人才会哭。而我,我!你们的祖宗只怕一件事,那就是怕天塌下来压着头。我怕什么呢,我?我是上帝的同谋!他在众人中选择了我。是上帝开化了我,日耳曼的上帝,老德国上帝,对于他来说,当关系到他儿子的重大事情时,就不管好坏了。而我心怀恶念,我喜欢恶,我愿意恶。您死定了,韦萝妮克,我看见您钉在十字架上,我将大笑……”
①阿迪拉(395—453),匈奴国王,以残酷著称。——译注
他已经笑了。他大步地踱来踱去,脚踏在地上发出响声,他向上举起手。而韦萝妮克浑身不安地颤抖着,她从他充血的眼睛里看到他失去理智的疯狂。
他又走了几步,然后逼近她,用带着威胁的克制语气说:
“跪下,韦萝妮克,哀求我的爱,只有我的爱才能拯救您。沃尔斯基既不怜悯,也不惧怕。但他爱您,他对爱任何时候都不会退却。珍惜它吧,韦萝妮克,向过去呼救吧!再恢复到从前孩子似的温顺吧,也许有一天会是我来向您下跪。韦萝妮克,不要抛弃我……您不应当抛弃一个像我这样的男人……不要使爱您的人落空……我多么爱您,韦萝妮克,我多么爱您……”
她差点叫出来。她感到有双可恶的手抓着她裸露的胳膊。她想挣脱他,可是他更用力地抓住不放,而且气喘吁吁地又说:
“别抛弃我……这是荒唐……是发疯……你知道,我是无所不能的……怎么样?……十字架,那是可怕的……您的儿子就要死在您面前……您愿意吗?……接受不可避免的事……沃尔斯基将救您……沃尔斯基将让您过最美好的生活……啊!您这样地仇恨我!……可是,好吧,我接受您的恨……我爱您的恨……我爱您蔑视我的嘴唇……比您主动送上嘴唇更爱……”
他不说话了。因为他们之间正进行着不妥协的斗争。韦萝妮克的手被抓得越来越紧,她想挣脱也没用。她软弱无力,注定要失败。她的两腿摇摇晃晃。她面前,沃尔斯基那双充血的眼睛紧盯着她,她吸着恶魔喘出的气息。
她惊吓不已,狠命地咬了他一口,趁他慌乱之机,用力挣脱了出来,退后一步,掏出手枪,接连射出几发子弹。
两颗子弹从沃尔斯基的耳边呼啸而过,子弹打得他身后的墙土飞扬。她射击太快,没有击中。
“啊!您这可恶的女人!”他喊道,“差一点我就被击中了。”
他把她拦腰抱住,用一个不可抗拒的动作,把她放倒在长沙发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绳子把她牢牢地捆住。接着是一阵短暂的缓和与沉默。沃尔斯基擦去额头上的汗,然后倒了一大杯酒,一饮而尽。
“现在好了吧,”他说着把一只脚踏在她身上,“这样就好了,对吧?各就各位,美人儿,您呢,像个猎物被绳子捆着,而我却站着,可以任意蹂躏您。嗯,现在可不是开玩笑,您该明白事情是认真的了。噢!别怕,坏女人,沃尔斯基不是那种欺骗女人的人。不,不,那是玩火,那样会断送我的情欲。我不会那么傻的!以后怎样才能忘掉您呢?只有一个办法可以使我忘却和得以平静:那就是您的死。既然我们说定了,那就一切都好办。已经达成一致意见,是吗?您愿意死,对吗?”
“是的,”她语气坚决地说。
“您愿意让您儿子死吗?”
“是的,”她说。
他搓着手。
“很好,我们算达成协议了,废话少说。现在说正经的,说算数的话,因为您以为我前面说的那些是废话,是吗?嗯?甚至您所目睹的萨莱克岛的冒险行动的前面部分,都还只是孩子的游戏。现在正戏开始了,因为您已把全身心都投入进来了,这才是最可怕的,我的美人。您美丽的眼睛曾经哭泣过,但它不是我所要求的血泪。可怜的人。您愿意吗?我再说一遍,沃尔斯基不是残酷的。他只是服从,而您是命运不济。您的眼泪?有什么甩!您必须哭得比别人多千倍才行。您死?废话!您得在死之前,千万次地死去活来。您那可怜的心流淌的血要远远超过世上最可怜的女人和母亲的心流的血。您是否有所准备,韦萝妮克?您即将听到的是真正残酷的话,而且会一句比一句更残酷。啊!命运对您不公,我的美人儿……”
第二杯酒又一饮而尽,然后他背对她坐下,低下头耳语似的说:
“听着,亲爱的,我要向您做一个小小的忏悔。在遇到您以前,我曾结过婚……噢!请别生气!对于一个妻子来说,有比重婚更大的灾难,对于一个丈夫来说有比重婚更大的罪孽。那就是第一次结婚,我就有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