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脸





    “打了一针苯巴比妥钠。”
    “现在几点了?”
    “正中午。”
    “天那!我得离开这儿了。”
    医生从病历夹上取下一张卡片,说:“你想先听我谈谈什么呢?脑震荡?外伤?
还是内伤?”
    “没有伤,感觉良好。”
    医生放下卡片,声音变得严肃正经了。“贾德,你全身是伤,体无完肤,只怕
连你自己也意识不到呀!你是个聪明人,还是老老实实躺在这张床上休息几天吧,
然后再去休一个月的假。”
    “谢谢了。”贾德答道。
    “你是说,多谢关照,可是还要出院?”
    “我有事要照料。”
    医生叹了一口气说:“你知道世界上最难对付的病人是什么人吗?是医生。”
他换个话题闲扯,承认自己无法说服贾德。“彼得整夜都守在这儿,白天每小时都
挂电话来,替你操心担忧呢!他认为昨晚有人企图谋杀你。”
    “做医生的都有点,有点过敏,这个你是明白的。”
    医生打量他一阵,耸耸肩,说:“你是心理分析专家,我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医
生。或许你心里明白你在干什么事,我决不会插手多事的。你真的不肯在床上呆几
天吗?”
    “我不能呆。”
    “好吧,明天再出院。”
    贾德还想申辩,医生打断他的话,讲道:“别争了,今天是星期天,揍你的那
些人也需要去休息一会儿呢。”
    “医生……”
    “还有件事。别以为我象个罗罗嗦嗦的犹太老妈子,不过,你出事前吃过东西
吗?”
    “那好,我给贝德芬小姐廿十四小时的时间,让她把你催肥。还有,贾德……”
    “什么?”
    “多加保重,我可不愿失去你这么一个好主顾。”
    医生离开了病房。

    贾德闭目养神,听到碟子盘子的碰击声。他睁眼抬头一瞧,只见一位漂亮的爱
尔兰女护士正推着一张餐架进来。
    “你醒了,史蒂文斯医生。”她笑了笑。
    “几点了?”
    “六点。”
    他把一天都睡过去了。
    她把食物放到贾德面前的餐架上。“今晚用这份火鸡给你治疗。明天是除夕。”
    “知道。”
    他一点食欲也没有,可咬了一口以后,突然觉得饥肠辘辘,狼吞虎咽地吃开了。
医生卡断了所有来访的电话,好让他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恢复体力。到明天,贾德
又需要集中全身的精力去闯了。
    第二天早上十点,医生匆匆走进病房,笑道:“怎么样,我最宠爱的病人?你
看上去有点人样子了。”
    “我觉得我几乎象个人了。”贾德笑了。
    “好的。有人要拜访你,我可不愿意让你的样子把他吓坏了。”
    是彼得,也许是罗娜,他们几乎把时间都花到上医院探望他了。
    “是麦克锐佛中尉。”医生继续说。
    贾德心一沉,凉了半截。
    “他急着要同你谈话,现在已经上路了。刚才他打听你是不是醒了。”
    原来他想逮捕自己。安吉利病了,在家,麦克锐佛可以顺便捏造罪证,指控自
己有罪。一旦落到麦克锐佛手上,那就没有希望了,必须在他到来之前,逃离医院。
    “请护士去找个理发师来。”贾德说,“我想把胡子剃一剃。”
    医生盯着他,目光异常。是贾德说话时声调有诈,还是麦克锐佛已经告诉了他
什么事?
    “好的,贾德。”
    医生离开了。门一关,贾德就跳下床,蹦起来,两晚的熟睡在他身上创造了奇
迹,虽然两条腿还有点不稳,但很快就会克服的。现在,必须立刻逃走。三分钟后
他穿好了衣服。
    他把门打开一条小缝,看清四周没人会来拦住他,便迳直朝楼梯走去。刚踏上
楼梯,便看见电梯门开了,麦克锐佛走出电梯房,朝他刚刚脱身的病房疾步走去,
身后跟着一个穿制服的警察和两个侦探。贾德飞也似地奔到楼下,直冲急诊入口处,
在离开医院一个街区的地方叫了一辆出租汽车。
    麦克锐佛走进病房,瞟了一眼空床和空被单,对旁边的人说:“散开,分头找,
也许能找到。”他抓起电话筒,接线员接通了警察局。“我是麦克锐佛,”他急匆
匆地说,“紧急情况,马上通报全局……史蒂文斯医生,贾德,男,白种人,年龄
……”

    出租汽车在贾德的办公楼前戛然而止。从现在起,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可靠的
了。他不能再返回公寓,得去旅馆开房间,回办公室也危险,不过这一次非回去不
可。
    他需要一个电话号码。
    付过车费,他步入门厅,尽管全身肌肉酸痛,他还是急匆匆地走着。因为他明
白时间紧迫,刻不容缓。他们不会料到他还会来办公室,但他也不能侥幸冒险。现
在的问题是:谁先抓住他,是警察,还是刺客。
    他走进办公室,反锁上门。办公室显得那样陌生,充满敌意。从今之后,他再
也不能在这里接待病人了,那会给他们带来危险。一想到唐·文顿对自己生命构成
威胁,他火冒三丈高。他可以想象出那两条大汉兄弟回去报告凶杀失败时所发生的
情景。其实,倘若他真的了解唐·文顿这个人的话,一定会怒火冲云霄呢。下一次
暗杀随时有可能发生。
    贾德穿过房间去取安娜的电话号码,因为他想起了两件事:那天刚好安娜看完
病,轮到汉森进来;另外,安娜同卡洛尔闲扯过几次,卡洛尔天真无知,也许把一
些可怕的事讲给她听了,倘若如此,安娜的处境也危险。
    他从抽屉里取出地址记录簿,查出安娜的电话号码,开始拨号。听筒里三声铃
响,接着传来平淡的话声。
    “这里是特别电话转换台,您要哪里。”
    贾德告以电话号码。几分钟后,又传来接线员的声音:“对不起,没这个号码,
请再查对一下号码本,或者给问询处挂电话。”
    “谢谢。”贾德说完便挂上电话。他坐了一会儿,想起几天前医生服务台告诉
他的话:除安娜以外,其他病人都可以联系上。也许当他记下电话号码时,号码又
更改了。他查阅了一下电话本,没有她丈夫或者她本人的名字。他忽然觉得有必要
马上同她谈话,于是便记下她的地址:新泽西,贝约勒区,林边大道617号。
    十分钟后,他来到汽车出租店,租了一辆小汽车,把车驶出车库,绕街区开了
一圈,确信后面没有人跟踪了,才驱车穿过乔治·华盛顿大桥,往新泽西驶去。
    车到贝勒区后,他先在加油站问路。“下一个拐弯处,往左拐,第三条街。”
    “谢谢。”贾德把车开出加油站,一想到又要见到安娜,心又怦怦跳。对她讲
什么呢?事先又没打招呼,她丈夫会不会在家?
    车往左拐,驶入林边大道。他瞟了一眼门牌号码,这里是第九百街区,街两边
的房屋矮小、陈旧,门窗墙壁凋伤零落,现出风吹雨打又年久失修的痕迹。车开到
第七百号街区,这里的房屋更加狭小陈旧。
    安娜说她住在一块风光明媚的林区,可眼前连树影子都没有一个。按安娜给的
地址,他找到了617号。这是一块无人居住,杂草丛生的空地。

    
    




 

 

                               第十九章

    他上车离开这块无人居住的地方,思绪翻滚,思索其中的奥妙。电话号码或许
记错了,再不就是把地址写错了,但不可能两个都错。安娜在故意扯谎。既然她谎
报身份和地址,那她还会说些什么假话呢?他强迫自己公正客观地回顾检查他所知
道的一切有关她的情况,结果一无所获。她不声不响地走进他的办公室,坚持要请
他看病,一连来了四个星期,却千方百计地回避自己的麻烦或困难所在,然后又突
然声称病好了,就要离开此地了。每次就诊,她都以现金付账,不留支票,让人无
法知道她的来路去踪。可是,为什么她要扮成一个病人,然后又突然消失呢?答案
只能有一个。这真是出乎意料的一击,贾德感到浑身不舒服。
    如果有人计划谋杀他,就得派人了解他每天在办公室的活动规律,熟悉办公室
内的情况。这种情报,只有病人最容易获得。这就是她来看病的目的。唐·文顿派
她来的。等到获悉所需的一切之后,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装腔作势,藉以骗人,而他竟然心甘情愿,傻乎乎地上了当。
当她回去向唐·文顿汇报情况,谈到那个痴呆呆的多情郎中竟然以心理分析专家自
居,还装着懂得一切人间世故的时候,该会多么得意洋洋地哈哈作笑呵!他陷入情
网,恋上了一个女人,而此人唯一的目的是设计杀害他。判断一个人的性格该从何
着手呵?真可以给全美精神病医师学会交一篇绝妙的论文了!
    然而,如若事实并非如此,又会怎样呢?比强,安娜来访,会不全有法律上的
难言苦衷,申报假名,以免他人受扰不安?最后,苦衷麻烦自行消失,她不再需要
心理分析学家的帮助了。不过,贾德知道这种推测过于简单,安娜其人其事其庐山
真面目还是一个未知数,还得下一番功夫。他确信,只要发现此人的真面目,一切
问题便可迎刃而解了。他想,也许安娜正被迫干违心的事,不过这想法也许太天真,
是一厢情愿的推测。他竭力把她想象成一位遭灾遇难的闺秀淑女,而自己则是一名
骑士,身披盔甲,金晃晃,亮堂堂。难道她真要置他于死地吗?他必须查明事实的
真相。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从街对面的一间房子走出来,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宽便服,
盯着他打量。贾德转过方向盘,朝乔治·华盛顿大桥驶去。
    他的车后跟着一长串汽车,其中任何一辆都可能是在跟踪。可是,有什么必要
盯梢呢?他的仇敌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他。决不能消极被动,坐以待毙,必须主动
出击,打他个措手不及,让唐·文顿去暴跳如雷,激他犯错误,走错棋子,然后一
步将死他。而且,他必须在麦克锐佛抓住他,把他投入监狱之前,干完这一切。
    贾德把车开向曼哈顿区。解开那一把把鬼锁的唯一钥匙就是安娜,可她又消失
得无影无踪,而且后天就要离开美国了。
    突然,贾德想起还有一个机会可以找到安娜。

    正值圣诞前夜,泛美航空公司办公室挤满了游客和打算外出旅行的人。
    贾德挤过排队买票的长龙,凑到柜台跟前,要求见公司经理。柜台里面穿制服
的女售票员对他机械地笑一笑,请他稍等片刻,因为经理正在听电话。
    贾德站在柜台边等候,耳朵里灌进一串串喋喋不休的喧叫声。
    “我想年初五离开印度。”
    “巴黎天气会不会冷?”
    “到里斯本后,我需要一辆车来接我。”
    绝望之中,他真巴不得登上一架飞机,一飞了事。他刹那间感觉到无论肉体上
还是精神上,都已经疲惫不堪。唐·文顿似乎拥有一支大军,任其调配,而自己则
是孤军奋战,真是生死未卜,厄运难料。
    “有何贵干?”
    贾德转过身,只见柜台里站着一个面色苍白的高个男子。
    “我叫查理斯·富兰克林。有什么事吗?”
    “我是史蒂文斯医生,来找我的一位病人,她订了一张明天去欧洲的飞机票。”
    “姓名?”
    “安娜·勃雷克。”他犹豫了一会儿,又说:“也许是以安东尼·勃雷克夫妇
的名义买的票。”
    “飞往什么城市?”
    “这,这不太清楚。”
    “是早上还是下午的班机?”
    “是不是坐你们公司的客机,我还说不准。”
    友好的目光从经理眼中消失。“那我就无能为力了。”
    贾德慌了手脚,说:“事情确确实实非常紧迫,我必须在她离开之前找到她。”
    “医生,泛美航空公司每天都有一班或者几班客机飞往阿姆斯特丹,巴塞罗那,
柏林,布鲁塞尔,哥本哈根,都柏林,杜塞尔都夫,法兰克福,汉堡,里斯本,伦
敦,慕尼黑,巴黎,罗马,司徒加,还有维也纳,大部分其他的国际航空公司也是
如此,你得一个一个去接头联系,没有飞机离开的时间和飞往的目的地,恐怕谁也
帮不了你的忙。”经理脸上现出不耐烦的神情,说了声“对不起”,扭头就走了。
    “等一等!”贾德喊道。如何才能解释清楚这是他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呢?飞
走了此人,就无法找出杀人凶手了。
    富兰克林打量一下贾德,厌烦的情绪溢于言表。“怎么了?”
    虽不愿意,但贾德还是强装出一脸笑容,说:“你们不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