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陀督探长1 走向决定性的时刻(零时)





  “晚安,拉提莫先生。你要在这里待很久吗?”
  泰德笑着露出亮闪洁白的牙齿。
  “这要看情形而定,屈维斯先生。我还没有时间感到无聊。”
  “对——对,我想也是。我想就像时下大部分的年轻人一样,这世界上你最怕的就是感到无聊,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还有比这更糟的事。”
  “比如说?”
  泰德·拉提莫的声音柔和愉快,不过暗藏着其他的某些意味——某些不大容易说明的意味。
  “噢,我留着给你自己去想,拉提莫先生。你知道,我不会冒昧给你忠告。像我这种老古董的忠告总是会被人家嗤之以鼻的。或许这样是对的,谁知道?不过我们这些老家伙喜欢认为经验教导了我们一些什么东西,我们在生命历程中注意到很多,你知道。”
  一片乌云遮住了月光,街道显得非常暗。在黑暗中,一个人影上坡走向他们。
  是汤玛士·罗伊迪。
  “只是到渡口去散散步。”他含糊地说,因为他的嘴里咬住烟斗。
  “这就是你住的旅馆?”他问屈维斯先生,“看来好像你被锁在外头进不去了。”
  “噢,我不这样认为。”屈维斯先生说。
  他转动巨大的铜门把,门应声而开。
  “我们送你进去。”罗伊迪说。
  他们三个人进入旅馆大厅。只有一盏电灯亮着,一片昏暗。没有见到任何人,空气中有一股晚餐余留下来的香味,沙发有点脏,还有扑鼻的家具清洁剂味道。
  突然,屈维斯先生困扰地惊叫一声。
  在他们面前的电梯吊着一块告示牌:
    '电梯故障'
  “天啊,”屈维斯先生说,“真是苦恼。我得爬那么多楼梯。”
  “真糟糕,”罗伊迪说,“有没有载物用的电梯——载行李之类的专用电梯?”
  “恐怕没有。这个电梯用途广泛。哦,我得慢慢爬,只好这样了。两位晚安。”
  他慢慢地爬上宽阔的楼梯。罗伊迪和拉提莫跟他道了晚安,走出去到暗暗的街道上。
  一阵沉默,然后罗伊迪突然说:
  “好了,晚安。”
  “晚安,明天见。”
  “好。”
  泰德·拉提莫轻快地走下山坡,朝着渡口走去。汤玛士·罗伊迪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慢慢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向“鸥岬”。
  月亮从乌云后面显露出来,盐浦镇再度沐浴在一片银色的光辉中。
  “就像夏天一样。”玛丽·欧丁喃喃说道。
  她和奥德莉正坐在东头湾旅馆壮观的建筑下方海滩上。奥德莉穿着白色的泳装,看起来就像一具精雕细琢的象牙雕像。玛丽没有下水游泳。离她们不远处,凯伊俯卧着,露出铜色的四肢,背朝着太阳。
  “唔,”她坐了起来,“这水冷死了。”她责难地说。
  “噢,都九月了。”玛丽说。
  “英格兰总是冷,”凯伊不满地说,”多么希望我们是在法国南部。那儿天气真是暖和。”
  泰德·拉提莫在她过去一点的地方喃喃说道:
  “这太阳根本不是真的太阳。”
  “你都不下水吗,拉提莫先生?”玛丽问道。
  凯伊笑出声来。
  “泰德从不下水,只是像条蜥蜴一样地晒太阳。”
  她伸出一条腿,用脚趾戳他。他跳了起来。
  “起来走走吧,凯伊。我冷死了。”
  他们一起沿着沙滩走动。
  “像条蜥蜴(游手好闲的人)一样?这样的比喻可有点不幸。”玛丽·欧丁望着他们的背影喃喃说道。
  “你认为他像吗?”奥德莉问道。
  玛丽·欧丁皱起眉头。
  “不怎么像,蜥蜴是种相当温驯的动物。我可不认为他温驯。”
  “嗯,”奥德莉深思地说,“我也不这么认为。”
  “他们俩在一起多么好看,”玛丽望着离去的一对说,“他们有点相配,不是吗?”
  “我想是。”
  “他们喜欢同样的事物,”玛丽继续说,“而且看法一致——谈起话来也一样。真是可惜——”
  她停了下来。
  奥德莉言辞锐利地说:
  “可惜什么?”
  玛丽缓缓地说:
  “我想说的是奈维尔和她认识真是令人惋惜。”
  奥德莉不自然地坐直身子。玛丽所谓的“奥德莉僵冷的脸”出现。玛丽迅即说:
  “对不起,奥德莉。我真不该这样说。”
  “我很不想——谈这件事情,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当然,当然。我真笨,我——我希望你已经熬过来了,我想。”
  奥德莉慢慢地转过头来,她平静、面无表情地说:
  “我可以向你保证,没什么好熬不好熬过来的。我——我对那件事毫无感觉。我希望——我衷心希望凯伊和奈维尔永远非常快乐地在一起。”
  “你的心肠真是好,奥德莉。”
  “这不是我心肠好,这——纯粹只是事实,不过我确实认为——呃——一直眷恋着过去是没有好处的。‘发生这种——或那种事真是叫人惋惜’,说这些没有什么好处。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了。何必旧事重提?我们得继续活下去,活在现实里。”
  “我想,”玛丽单调地说,“像凯伊和泰德这种人让我感到兴奋,因为——哦,他们跟我碰过的人是那么地不同。”
  “嗯,我想他们是不同。”
  “甚至,”玛丽突然苦涩地说,“你也活过、经历过一些我也许永远不会经历过的生活。我知道你一直不快乐——非常不快乐——可是我禁不住感到即使是这样也比——哦——比什么都没有的好。一无所有!”
  她重重地说出最后四个字。
  奥德莉两只大眼睛显得有点惊愕。
  “我从没想到你有这种感觉。”
  “你没想到吗?”玛丽·欧丁歉然地笑出声来。“噢,只是一时的不满,我亲爱的,我不是有心的。”
  “对你来说不可能很有趣,”奥德莉缓缓地说,“就只跟卡美拉住在这里——尽管她是个可亲的人。念书报给她听,管理仆人,从没有离开休假过。”
  “我吃得好,住得舒服,”玛丽说,“女人多的是连这样都办不到。而且,真的,奥德莉,我相当满足。我有——”她的唇角露出一时的微笑——“我私人的消遣。”
  “秘密的勾当?”奥德莉也微笑着问道。
  “噢,我计划一些事情,”玛丽暧昧地说,“在我的脑海里,你知道。而且有时候我喜欢实验——拿人来实验。你知道,只是想看一看我能不能叫他们照我的意愿反应。”
  “听来好像你快成了虐待狂了,玛丽。我对你真正的了解是多么的少!”
  “噢,这没什么害处,只是孩子似的小小娱乐。”
  奥德莉好奇地问道:
  “你有没有在我身上实验过?”
  “没有。你是唯一让我一直感到相当不可预料的人。你知道,我从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或许,”奥德莉沉重地说,“这样也好。”
  她打了个冷颤,玛丽惊叫起来:
  “你受凉了。”
  “嗯。我想去穿件衣服,毕竟,这是九月天。”
  玛丽·欧丁独自留下来,凝视着波浪。潮水正在退下。她闭上双眼,摊开四肢躺在沙滩上。
  他们在旅馆吃过可口的午餐。虽然旺季已经过去,旅馆客人还是相当多。
一群奇奇怪怪、形形色色的人们。噢,这是外出的一天,调剂一下一天接一天的单调生活。同时这也是一种解脱,脱离那种紧张感,那种最近在“鸥岬”出现的紧张气氛。那不是奥德莉的错,而是奈维尔——
  泰德·拉提莫在她身旁猛然坐了下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把凯伊怎么啦?”玛丽问道。
  泰德简略地回答:
  “她被她的法定所有人叫去了。”
  他的话中某种意味令玛丽坐直身子。她望过闪闪发光的一片金黄沙滩,看到奈维尔和凯伊沿着海水和沙滩衔接处走着。然后她快速地瞄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她一直把他想作是庸俗、奇怪,甚至是危险。现在她首度窥见一颗年轻、受伤害的心灵。她心想:
  “他爱上凯伊——真的爱上她——然后奈维尔出现,带走了她……”
  她温柔地说:
  “我希望你在这里过得愉快。”
  这是句老套的话。玛丽·欧丁很少说些除了老套之外的话——这是她的语言。不过她的语气带着——首度带着——友善的意味。泰德·拉提莫对此有了反应。
  “也许,就像我在其他任何地方过的一样愉快!”
  玛丽说:
  “我很难过……”
  “你根本一点都不在乎!我是个外人——一个外人有什么感受又有什么关系?”
  她转过头看着这位痛苦、英俊的年轻人。
  他以蔑视的眼光回看她。
  她好像发现什么似地缓缓说道:“我明白,你不喜欢我们。”
  他发出一阵短笑。“你指望我喜欢你们?”
  她深思地说:
  “我想,你知道,我的确这样指望——当然,人把太多事情都看成是理所当然的。人应该更谦虚一点。是的,我没想到你会不喜欢我们,我们一直尽量让你感到受欢迎——把你当凯伊伊的朋友看待。”
  “是的——当做凯伊的朋友看待!”
  这句话来得快速而且怀有恶意。
  玛丽诚恳地说:
  “我希望你会告诉我——我真的希望——到底为什么你不喜欢我们?我们怎么啦?我们有什么不对?”
  泰德·拉提莫重重地说:
  “自以为是!”
  “自以为是?”玛丽毫无恨意地说,她公正地思量他的这项指控。
  “嗯,”她承认说,“我知道我们可能让人有这种感觉。”
  “你们就是这样。你们把生活中一切美好的事物视为理所当然。你们快快乐乐,高高在上,把自己跟一般人隔绝起来。你们把像我一样的人看作是动物一样!”
  “我很难过。”玛丽说。
  “我说的是事实,不是吗?”
  “不,不怎么是。也许,我们是愚蠢,不知人间疾苦——可是毫无恶意。
表面上看起来,我自己恐怕就是你所谓的腐朽、肤浅、自以为是的人。可是你知道,真的,我骨子里相当富有人性。我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就感到非常难过。
因为你不快乐,而我真希望我能帮上忙。”
  “这——如果是这样——那你真好。”
  一阵停顿。然后玛丽柔声说:
  “你一直爱着凯伊?”
  “爱得相当深。”
  “那她呢?”
  “我想也是——直到史春吉出现。”
  玛丽柔声说:
  “你还爱着她?”
  “我想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过了一会儿,玛丽平静地说:
  “你离开这里不是比较好吗?”
  “为什么我该这样做?”
  “因为你在这里只有让自己更不快乐。”
  他看着她,笑出声来。
  “你是个好人,”他说,“可是你对在你圈子外彷徨的动物不太了解,不久就会有不少事情发生。”
  “什么样的事情?”玛丽厉声说。
  他笑了起来。
  “等着瞧。”
                8
  奥德莉换好衣服,沿着沙滩走着,来到一处嶙峋的岩石地,汤玛士·罗伊迪正坐在那里抽着烟斗,对岸正是白色宁静的“鸥岬”。
  汤玛士在奥德莉来到时转过头看她,身子却没动。她一言不发地在他身旁坐下来。他们之间一片沉默,一种相知甚深,无声胜有声的沉默。
  “看起来多么近。”奥德莉终于打破沉默说。
  汤玛士·罗伊迪望着“鸥岬”。
  “嗯,我们可以游泳回去。”
  “从这边不行。卡美拉曾经有个女佣,她是个爱好游泳的人,在潮水恰当的时候,常常游过来再游回去,要在高潮或是低潮时——但是正在退潮时潮水会把你卷到河口去。有一天她就是这样——幸好她头脑冷静,安全地在东头湾上了岸——只是害得她精疲力尽。”
  “这边并没有什么危险告示牌。”
  “不是这一边。暗流是在另一边,断崖下面水很深。去年就有人自杀未成——从断崖上跳下去——不过半途被一棵树挡住了,海岸巡逻员救了他。”
  “可怜的家伙,”汤玛士说,“我想他一定不会感谢他们。下定了决心要求得解脱却又被救起来一定很难受,让人觉得像个傻瓜一样。”
  “或许他现在很高兴。”奥德莉出神地说。
  “我倒怀疑。”
  汤玛士喷吸着烟斗,他稍微转头就可以看到奥德莉。他注意到她正盯着海水出神。长长的褐色睫毛贴在秀气的脸上,小巧贝壳式的耳朵——
  这使他想起了什么。
  “噢,对了,我找到了你的耳环——你昨晚掉的那个。”
  他的手指探进口袋里。奥德莉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