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谋杀事件(暮眼蝶)上
收信人:简东平
时间:2005年10月13日
简先生:
很感激你上次抽空来看我,为了我弟弟的事,让你走这么远的路,辛苦了。实在很抱歉,我不是一个懂得控制自己情绪的人,当时如果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请千万别往心里去,我绝对不是针对你,我只是为我弟弟所受到的不公平待遇感到愤愤不平,请你理解。
关于你上封信中提到的两个问题,我现在就来回答你。
你的第一个问题是,我为什么从来不去弟弟的住所。其实原因很简单,是因为他不让我去看他。他很不喜欢他的同学看见我,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为有我这么一个比他大那么多岁的大姐感到不好意思吧。他搬家前曾经跟我说,他不希望我去他住的地方探访,他说他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希望我去管他。我本来还想每周去帮他整理房间和送些食物的,后来听到他这么说,因为心里生气,所以就一直没有去。当然,我其实还是去过一次的,那是在他搬过去没多久,我曾经到那里去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但我没有上楼去找他,我怕他看见我不高兴。话说回来,虽然他不愿意我去看他,但是他还是答应每周陪我吃一顿饭,通常是周五的晚上,所以我觉得去不去他的公寓也就没那么重要了,我也不会去深究他究竟为什么这么做,虽然他是有点古怪,但我始终觉得对待象我弟弟这样从小生活在阴影里的孩子,应该给他更多的空间。
你的第二个问题是,我弟弟有没有将电脑放置在我这里。我的回答是,没有。其实,他从来没有使用过电脑,在现在的社会,像他这样的人恐怕不多。但这也是有原因的,他的右手手指有旧伤,无法弯曲,书写虽然没问题,但是敲击键盘就不行了。
我们的父亲是个非常粗暴野蛮的人,在我弟弟很小的时候,他常常虐待他,有一次,他把我弟弟的手夹在门缝里,这次事故导致我弟弟的手落下了后遗症。我本不想再提起这些令人心碎的往事,但因为想到你是受我所托去了解事情的真相的,所以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实话实说。如果你还有什么问题的话,请随时来问我,只要我知道的,我都会一一告诉你。
现在来回答你的第三个问题,因为我们的父亲曾经有酗酒的恶习,他深受其苦,所以我可以说,他对任何酒都深恶痛绝。但是我知道,他也并非滴酒不沾。过节的时候,他会喝几口啤酒,但是白酒却从来不碰。因为我们的父亲以前喜欢喝白酒,所以他很忌讳那个味道。
我已按照你的指示在我弟弟的遗物中找到了他在中学时的毕业留念簿,那上面有老师和几个同学给他的临别留言,不知道这是否有用,随信附上。老实说,我弟弟没什么朋友,我想了很久,都没想出来他曾经跟谁比较要好,因为他很少跟我谈起学校里的事,这一点只要看看他的临别留念簿就知道了,那上面只有四个人的留言而已,可见他在学校里的人缘不太好。想到这些就让人感到伤心。
真诚地谢谢你!
陈剑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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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陈剑河的毕业留言记录
陈剑河同学:
欣赏你不同凡响的领悟能力和高超的英语水平,但为你的孤僻和独来独往感到遗憾,为什么不愿意跟同学们多交往呢?希望你在今后的学习生涯中,能够保持优点,改掉缺点,再接再厉,更上一层楼!
班主任: 宋英
剑河:
时间过得真快,我们终于熬到了高三毕业,在这里我要好好谢谢你。要不是你的帮助,我恐怕是没办法通过那么多英文考试的,所以我打算请送你一件礼物,你可别拒绝哦。我没什么要求,只希望你收到礼物后,能够对我笑一笑,老实说,我很少看见你笑。
你的哥们 高文
剑河:
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吗?真希望时光能够倒流,回到那个圣诞,回到那个无话不谈的季节。不要说我太爱怀旧,那是因为我实在不舍得将它们忘却。而今当年的你我已经无处可寻了,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但是请别忘了,在遥远的地方还有一个朋友在为你祝福。
你永远的朋友 董崎
剑河:
匆匆三年同窗,虽非深交,但我还是很佩服你的聪明才智和你吃苦耐劳的精神。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希望我们以后还有再见面的一天。
陈军
博古大厦是一幢8层楼的老式英国古典建筑,它坐落在上海西区一条僻静的小马路上,虽然它的外表饱经风霜,大门也修葺得普普通通,但是只要是略有常识的人就不难从它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上估摸出它在如今上海地产界的显赫地位。它的旁边就是领事馆街,周围则是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造的一些老式别墅,现在住在那里面的人多半是腰缠万贯的阔佬,或是守着丰厚家底的老上海,只要再走上几步,就是被称为“销金窟”的上海高级酒吧街,晚上只要是打开大厦任何一扇东面房间的窗户,就可以将街上的声色犬马尽收眼底。
简东平自己就曾经有幸站在博古大厦小巧玲珑树影婆娑的阳台上凭栏远眺,虽然眼前的视野算不上开阔,但聆听着远处传来的悠扬爵士乐声和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他感觉自己就象是回到了英国的莎士比亚时代,正站在朱丽叶倾诉心声的阳台上,等待一场惊心动魄的恋情。
简东平认为,古老的房子通常都会有自己的个性,这幢建造于40年代的老宅也不例外,在梧桐树影的掩映下,它显得典雅、端庄而威严。有时候他想,这可能就是它近几年广受时尚人士的青睐原因吧,也许在这里搞商业活动,就象贴了一张品位标签一样,会在无形中提高其地位,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哪怕是付出再昂贵的价格也在所不惜。博古大厦如今已经成为举办招待会或是服装秀的高级场所,而且身价倍增,用寸土寸金来形容是再合适不过了。
但是吴立帆的开幕招待会就设在这里的顶楼。看来他真的是发了,简东平走在博古大厦奢华雄伟砌满大理石的走廊上,心中不免暗暗感叹,今天的吴立帆已经再不是大学时那个穿白衬衫牛仔裤的穷小子了。
吴立帆是简东平大学时代的好朋友,虽然两人的性格和兴趣爱好大不相同,但他们彼此欣赏,惺惺相惜。上大学时,两人还曾经睡在同一个寝室的上下铺,关系好得不得了。在简东平的印象中,吴立帆是个随和坦率,乐观开朗的人,虽然个性不是很鲜明,但是很好相处,再加上他外表英俊,花钱大方,又颇有幽默感,所以当时在同学中他很有人缘,据说也曾有女生主动追求过他,但没人知道是谁,吴立帆一直对此守口如瓶,在这一点上,简东平对他颇为欣赏,一个男人懂得什么时候该闭嘴实在是太重要了。
因为李今的关系,简东平曾经一度故意疏远吴立帆,他不知道吴立帆是否曾经洞悉自己对李今的爱慕,但不管怎么说,吴立帆没有流露出半点口风,他对简东平始终如一的友善和欣赏,让简东平汗颜。所以,他们之间那小小的隔阂并没有维持多久,直到毕业,他们都一直交情甚笃。
但奇怪的是,毕业后两人的关系却莫名其妙地疏远了。在最初的那几年,甚至几乎断了联系,平时几乎不见面,也没有电话,两人只是按照惯例在每年的圣诞节互寄一张圣诞卡而已。简东平认为他跟吴立帆的关系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完全是因为李今。
自从那段被所有人都看好的恋爱惨遭失败后,吴立帆就变得有些沉默寡言,并开始刻意跟大学同学保持距离,对待简东平也不象以前那么热情了,就连他寄来的那些卡片里,也自始至终都对自己的情况含糊其词,给人的感觉好像是在故意回避,所以大学毕业后,几乎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简东平曾写信问他究竟在什么地方工作,在不在上海,但对方回信时却对他的问题置之不理,除了祝福他“工作顺利,身体健康”外,就再也没别的了。
本来简东平以为这位老朋友迟早会从他的交往名单中被划去,但没想到,一年多前的某一天,他突然接到了吴立帆的电话。
“喂,你在干吗?”没有自报家门,没有问候,这就是吴立帆的标准开场白。虽然已经很多年没跟他说过话了,简东平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是他,吴立帆的声音一点都没变,温文尔雅又略带天真,那热情直接的口吻,也跟以前一模一样,一瞬间,简东平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代。
那天他们约好出来碰头,结果在华山路的一家咖啡馆里一直聊到天黑。吴立帆坐在简东平对面,一边把玩着细细的咖啡汤匙,一边把他这几年的经历陆陆续续地告诉了他。原来毕业后,吴立帆并没有象大部分人那样进入浩浩荡荡的打工大军,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自己当老板。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扩展自己的事业,而现在他终于梦想成真。
吴立帆跟简东平一样,也出生在一个单亲家庭,所不同的是,吴立帆是由性格倔强的母亲抚养长大的。在吴立帆大学毕业前的一个月,吴立帆的母亲再婚嫁给了一个追求自己多年的老同学。这位被吴立帆称为叔叔的继父是一个成功的建材商人。最开始,吴立帆就是跟着他一起做起了建材生意,随后逐渐开始涉足房地产业,那几年的房地产行情不错,由于头脑灵光,眼光独到,他跟继父因此大赚了一笔,而在房地产行情回落前,他们又很聪明地及时收回了所有的资金。
在那之后,他们又做起了珠宝生意。他们先是以南非为基点,买卖钻石,随后业务范围逐渐扩展到珍珠、翡翠、黄金、纯银、宝石等所有品种。如今他们的珠宝生意已经有了相当的规模,不仅在中国的沿海地区有了自己的珍珠养殖场,在许多城市开起了连锁珠宝店,在海外也已经发展好几家分公司。为了照顾自己的跨国生意,吴立帆不得不常常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几年前,他移民去了澳洲,总之,他现在是个真正的大忙人。
但万事总有代价,吴立帆告诉简东平,由于这些年来他没日没夜地工作,他的健康状况每况愈下,不仅经常头晕目眩,耳鸣失眠,前些日子还出现了胃出血和高血压的症状,于是他决定给自己放个大假,趁这个机会,他也想跟久未见面的老朋友们叙叙旧。
那天吴立帆和简东平聊得很尽兴。他们在咖啡馆里共消灭了两顿正餐,六杯咖啡以及无数的小零食,最后结账时,吴立帆坚持买单,随后他就从裤兜里掏出了钱包,这个举动让简东平颇感意外。虽然从表面上看,吴立帆还是老样子,文质彬彬,脾气温和,衣着休闲,也没戴名牌手表或是穿名牌鞋,并且还跟过去一样,到哪儿都抢着买单,但简东平还是发现了这个小小的差别。
简东平记得,以前的吴立帆可是从来不带钱包的,如果有钱就随手往口袋里一塞,因此他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钱。但现在的他,不仅象模像样地用起了钱包,并且显然已经不习惯用现金付账了,简东平注意到,吴立帆那个巴掌大小的黑色鳄鱼皮钱包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信用卡,而钱包的牌子他也略有所知,那是货真价实的意大利名牌,在欧洲颇受中产阶级欢迎,可在中国却非常少见。简东平明白,这一小小的差别就足以说明这位老朋友已经今非昔比。
自从那次咖啡馆聊天之后,他们两人的交往就理所当然地恢复了。吴立帆经常约简东平出去吃饭或是看戏,周末两人还一起外出旅行,有时候,简东平到外地去采访,吴立帆也会兴致勃勃地跟着前往。这种无所事事的时光大约过了两个月,吴立帆才收拾行李回了澳洲。从那以后,他几乎每个月都会回国呆上几天,并且每次回来都会跑来跟简东平见面。
简东平知道,吴立帆和袁桥曾经一起参加过大学里的击剑队,关系向来不错,所以当他听说吴立帆在上海的珠宝设计公司即将开幕时,他马上就想到请吴立帆帮忙把曾经住在雨花石公寓的那些同学都约来。
但因为事情涉及到李今,简东平一开始不知如何开口,他担心吴立帆不情愿被他利用,至少也需要他费一番口舌,不料他刚刚把自己意图说清楚,吴立帆便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没问题,老朋友,我帮你把他们约来。”
吴立帆的爽快让他既意外又高兴,但他马上又想到另一个颇为棘手的问题。
“可是除了袁桥,你跟其他三个人都不熟,而且你说你已经有多久没跟袁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