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谋杀事件(暮眼蝶)上






    “不能说吗?”

    “这跟我弟弟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她注视着他,反问道,她的神情明摆着是在说,我请你来是想跟你谈我弟弟的案子,不是来谈我的私生活的,你这个爱窥探别人隐私的小人!

    “当然有关系,家庭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很大。”简东平直视她的眼睛,温和地说,“而且据我所知,你弟弟很不喜欢你前夫。”虽然只是猜测,但他知道,八九不离十。套别人话时,他常用这招。

    “你怎么知道?!”她果然被吓了一跳,“谁告诉你的?是小剑吗?

    “除了他还有谁?”简东平煞有介事地说。

    她避开他的目光,不说话。

    他假装露出失望的表情叹了口气说:“我以为你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看来我错了。”

    “什么准备?”她困惑地问道。

    “既然你请我来,就准备回答我的任何问题。”他看着她。

    陈剑蓉注视着他,仿佛在掂量他这句话的含义,随后她久未修剪的眉毛向上轻轻一挑,露出一个听天由命的表情。

    “好吧,说说也无妨。去年我们离婚了。就在我弟弟出事之后。他说,他不想跟一个杀人犯的姐姐共同生活,其实我知道他是另外有了女人。结果不出所料。在我们离婚后一个月,他就又结婚了。就这么简单。”她弯下身子,从茶几下层再度摸出一盒烟来,抖开烟盒,娴熟地从里面抽出一枝来给自己点上,一股烟草的味道立刻弥漫了整个房间。

    看见她抽烟,简东平不禁稍稍露出惊讶的神情,这个神情正好被她逮到。

    “女人抽烟现在很平常,不是吗?”

    “是很平常。”简东平心想,让我惊讶的可不是这个。

    “抽烟可以让我放松,我常常会精神紧张。”陈剑蓉平静地解释道。“尤其是经历过那么多事以后。”

    “不过这有损健康。”简东平提醒她。

    “现在健康对我来说没半点意义。我是离婚以后才学会抽烟的,我知道这不是个好习惯,不过,管它呢!”陈剑蓉耸了耸肩。

    简东平想,很多女人婚姻失败后都会选择放任自流,破罐子破摔,眼前的这个看来也是,不过应该承认,她抽烟的姿势相当优雅。

    她停了一秒钟后缓缓说道:“离婚让我学会不少东西,抽烟只是其中的一项而已。”

    “你们结婚很多年了吧。”

    “14年。”她昂着头,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对我的事还真好奇,但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们办了一个服装厂,有这么几年生意做得很红火,也赚了不少钱,本来我还想扩大经营,大干一场,结果他把一切都毁了。他另外找了个大屁股的外地女人,那女人还给他生了个儿子,有一次他还把那女人和孩子的照片拿给我看,他说,我不应该怪他,谁叫我只不过给他生了个女儿,这是他的原话。不过我想如果我真的给他生了儿子的话,他又会找出别的理由来。我知道他早就想离开我了。对于这样的结局,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陈剑蓉神情落寞地微笑着。

    “这么说你们离婚还有别的原因?”

    她笑了笑没有回答。

    “跟陈剑河有关吗?”

    “我想是的,他受不了他。”她的眼神有些呆滞。

    “为什么?”他看着她。

    她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性格问题吧。”她随口说道。

    “你前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聪明能干,性格开朗,口才也很好,无论什么事他总有办法说得我心服口服,包括离婚在内。”陈剑蓉停顿了一下后,说:“另外他也乐于助人。”

    “听上去是个蛮不错的人。”

    “不过他在女人方面,向来缺乏免疫力。”陈剑蓉瞄了他一眼,“小剑讨厌他,简直讨厌死他了。”

    “他们一直就合不来吗?”

    “其实,我们刚结婚的时候,他们处得还不错,我丈夫几乎是看着小剑长大的,结婚这么多年来,他对小剑也一直很照顾,至少表面上看他做得无可挑剔,一开始小剑跟他也很亲。但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剑读高中开始,他就突然开始讨厌起我丈夫来,他处处跟我丈夫作对,简直都快把他气疯了。”她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仿佛又看见了当年丈夫气急败坏的模样。

    “讨厌一个人总该有原因吧。是不是两人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事?”简东平问道。

    “没有,我不记得了。”她茫然地摇摇头,“我曾经问过小剑,你为什么这么对你姐夫,但是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的脾气向来有些古怪,有时候我拿他也没办法。而我前夫,只要一提到我弟弟就破口大骂,他骂他是个吃白食的废物。这样他们两个的关系就越变越糟,到出事的前两年,他们已经彼此不说话。”

    “你没有尝试让他们和好吗?”

    “怎么没有?我试过好多次,但都失败了。我前夫甚至明确告诉我,叫我不要白费功夫,他不会让步,也不打算原谅我弟弟。他说小剑忘恩负义,辜负了他的养育之恩,在这点上,他也并非在胡诌。”陈剑蓉吐出一个烟圈。

    “那么陈剑河怎么说?他没有反驳吗?”

    “他什么都没说。”陈剑蓉直直地看着他,“他把什么都藏在心里,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所以你至今都不知道其中的原因?”简东平直视她的眼睛。

    陈剑蓉避开了他的目光:“不。”

    “你难道没有猜测过吗?也许他不喜欢你前夫,只是因为讨厌他说话的方式,也许他跟你丈夫之间有什么私人恩怨,但你却不知情。”

    简东平发现她拿着烟的手在微微颤抖,可见她的镇定只是表面功夫而已。她沉默了片刻,随后说:“我猜我前夫八成早就对我不忠了,我弟弟可能是发现了什么,只是他没有跟我说。所以他才那么讨厌他。”

    “那么去年年初,他搬出去住大概也是因为跟你前夫不和吧。”

    陈剑蓉点点头:“是的。我丈夫一直想让我弟弟搬出去住,本来我答应等弟弟毕业后再说,但你知道的,他在那家私人公司上班,每个月就那么点钱,有什么能力自己出去租房子单过,而且他一个人住在外面,生活上没人照顾,我也不放心,所以我没同意,为了这件事,他还跟我大吵了一架,结果恰巧被弟弟听到了,小剑的自尊心很强,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肯住下去了。其实从头到尾我都不赞成他住出去。但是,他既然已经铁了心要搬出去,我也无能为力。”

    “他们是三人合租,应该每人要交的租金并不多。”

    “也不少。一个人八百块,当然每个月我都会资助他一些钱。这样对他来说会好一点。”

    “这儿要住你们四个恐怕是挤了一点。”简东平用评判的目光扫了一遍整个房间。

    陈剑蓉笑了出来:“这里?当然不是。我是离婚后才搬回来的。我们在更好的地段有一套三室两厅的大房子,是前些年买的,不过离婚时,我们把那套房子卖了,把钱分了,我觉得这样最公平。现在的这套房子是我父母留下来的。”

    “在你原先的住处,陈剑河也有自己的房间吗?”

    “对,他有一间挺小的房间。不过我丈夫坚持要把家里的一些杂物放在他的房间,所以他一直很恼火。”

    “他们争吵过吗?”

    她摇头:“不,没有。多数时候都是我丈夫对他破口大骂,他一言不发。他不是那种会吵架的人。”

    “那你丈夫为什么要骂他?”

    “恶作剧。”不知怎的,她看上去微微有些得意,好像她很欣赏弟弟对她丈夫所做的一切,“他经常戏弄我丈夫,比如偷偷往我丈夫的鞋里灌沙子,偷偷往我丈夫的牛奶里加辣椒酱,或者有时候,他还会把我丈夫刚买的袜子中的一个偷偷藏起来,他就专玩这些小儿科把戏,他就是个小孩子。”

    “他们有没有打过架?”

    “没有。他不会跟我丈夫正面冲突。如果看到情况不对,他就会想办法马上溜走。他知道自己在打架方面根本就不是我丈夫的对手,所以他总是尽量避免跟他发生正面冲突。但是他又忍不住老是去惹他,有几次还真的把我丈夫惹毛了,但是只要有我在,他们不可能打起来。”

    “为什么?”

    “可能是他们两个都对我有所顾忌吧。也可能是,我丈夫生怕事情闹得太僵,会把他的秘密抖出来,毕竟那时候他还没打算跟我离婚,这是我后来才想到的。”她变换了一下坐姿,以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冒昧地问一句,你们的服装厂呢?”

    “我们把服装厂也分了,他买下了服装厂一半的股份,所以我就打包袱走人了。我实在不想再留在那个伤心地。真的,没什么好留恋的,得到我应得的钱,我就已经心满意足。”陈剑蓉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他现在还在经营那家厂吗。”简东平突然对这个男人产生了兴趣,他想如果请这个人谈谈陈剑河的话,准会有截然不同的说法。

    “对,他仍然是老板。至于那个女人,她原本是车间女工,现在却成了老板娘。人生的际遇真是难以预料。”她不无感叹地说。

    “你有他的电话吗?我是说你前夫。”

    陈剑蓉忽地回过头来看着他。

    “你要去找他?”

    “我想找他聊聊。”简东平朝她微微一笑。

    陈剑蓉幸灾乐祸地笑着耸耸肩。

    “哦,当然可以,没问题。你当然可以去找他。我正巴不得有人给他找点麻烦呢,现在他的日子过得也未免太舒心了。”她一边说,一边把她前夫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写给了简东平,“他叫宋景江,服装厂的名字叫红雁,不过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在用这个名字。”

    简东平把陈剑蓉写下的便笺塞进包内。

    “你会问他什么?”陈剑蓉感兴趣地看着他,低声问道。

    “所有我感兴趣的东西。”

    “他说的未必是实话,你要小心。”她神情严肃地提醒他。

    为什么她好像有点害怕?简东平朝她温和地笑了笑。

    “顺便问一句,那家服装厂,你前夫现在经营得如何?”

    “不清楚。我已经很久没跟他见面了。我也不想见他,他是个混蛋!自从我弟弟出事后,他每天都逼着跟我离婚,他说,他早就知道我弟弟会干出这种事,他早就看出我弟弟不是好人……这个混蛋!”说到这里,陈剑蓉的脸突然胀得通红,她愤愤不平地把吸了大半的烟戳灭在烟灰缸里。

    “所以你才想证明你弟弟是无辜的。”简东平注视着她。

    “是的。”陈剑蓉冷冷扫了他一眼,镇定自若地说,“不过我敢肯定,他的确是无辜的。”

    

 林仲杰感到有些心神不宁。

    十几分钟前,他接到一个老朋友的电话,对方说想跟他聊聊一年前发生在雨花石公寓的那桩割舌命案。打来电话的这个老朋友名叫简其明,二十年前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他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学语文教师,而如今却今非昔比,现在的他早已成为法律界赫赫有名的人物,林仲杰常常能在报纸杂志上看到他的大名,简其明大律师,光听到这个名字,就足以让对方发怵。

    但林仲杰可并不买这个帐。他只要一想到简其明,就有些来气。半年前,他们曾在一件案子中交锋,结果简其明以雄辩的口才轻而易举地推翻了他苦心准备的所有证据,让他在法庭上大出洋相,为此局里不少人都在背地里嘲笑他“早就到了退休的年龄”,这让林仲杰很是恼火。因为这件事,林仲杰曾经发誓再也不跟简其明说话,结果他们还真的就此断了联系,林仲杰已经记不清上一次两人聚在一起是什么时候了,所以他越发感到这个电话来得突然。

    为什么呢?简其明会突然对去年雨花石公寓的那桩案子产生兴趣?

    “老兄,我们得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在电话那头,简其明的声音沉稳而富有磁性,“我知道你是去年参与这桩案子调查的刑警之一。”

    “可是这件案子已经结案了。”林仲杰并不情愿接受他的邀请。

    “我知道。”

    “那你还想了解什么?”林仲杰不由地提高了嗓门,“你是怀疑我们警方的办案能力吗?”

    他听到简其明在对面深吸了一口气。

    “好了,别象小孩子那样没完没了。我知道你曾经对这个案子的结果提出过质疑。”简其明的声音显示他正在努力克制自己的火气,“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对我说的吗?你说凶手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