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洛19 波洛圣诞探案记





  “你母亲去世很多年了?”
  戴维简短地说:
  “她死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
  “她在这儿的生活——也许——不是——很幸福?”
  戴维轻蔑地笑了一下:
  “和我父亲那样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谁能幸福呢?我母亲是一个圣女,她是带着一颗破碎的心离开人世的。”
  波洛接着说:
  “你父亲也许为她的死感到很难过?”
  戴维急忙说:
  “我不知道,我离开了家。”
  他停了一下接着说:
  “你们可能不知道,到这次回来看他之前,我已经有快二十年没见过我父亲了,所以你们要明白,关于他的生活习惯、他的敌人或是这儿一直怎么样之类的事儿,我是不能给你们提供太多情况的。”
  约翰逊上校问道:
  “你知道你父亲在他卧室的保险箱里放了好多值钱的钻石吗?”
  戴维不感兴趣地说:
  “是吗?这件事看起来挺愚蠢的。”
  约翰逊说:
  “你能简要地叙述一下你昨晚的活动吗?”
  “我的?噢,我很快就从餐桌那儿走开了,我觉得一群人围坐在桌边儿喝葡萄酒挺无聊的。此外,我看得出艾尔弗雷德和哈里快吵起来了。我讨厌看别人吵架,于是我就溜了出来,跑到音乐室去弹钢琴。”
  波洛问道:
  “音乐室在客厅的隔壁,是吗?”
  “对,我弹了有好一阵儿——直到——直到事情发生。”
  “你到底听见了些什么?”
  “噢!楼上的什么地方远远地传来了家具翻倒的声音,接着就是一声可怕的喊叫。”
  他又攥紧了他的手:“就像一个地狱里的灵魂。上帝,它太可怕了!”
  约翰逊说:
  “你是一个人在音乐室里吗?”
  “呃?不,我妻子,希尔达也在那儿,她是从客厅过去的,我们——我们是和其他人一起上楼去的。”
  他很快又紧张地补充道:
  “你们不用我……描述我……我在那儿看见的东西,是吧?”
  约翰逊上校说:
  “对,没什么必要,谢谢你,李先生,没别的事了。据我推测,你不知道谁想谋杀你父亲吧?”
  戴维·李不假思索地说:
  “我认为——很多人都可能!我不能确定会是谁。”
  他匆匆地走了出去,在身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13
  约翰逊上校除了清了清嗓子,别的什么都还来不及做的时候,门就开了,希尔达·李走了进来。
  赫尔克里·波洛感兴趣地看着她,他得承认这些李家的人娶的妻子们是个有意思的研究课题。莉迪亚的机智和优雅,马格达伦俗气的举止和装束;而现在,是希尔达那坚定而让人舒服的力量,他看得出来。她实际上比她看上去的样子要年轻,她的外表显老是因为她那过时的发式和衣服,她的褐黄色头发还没变灰,胖胖的脸上有着一双坚定的淡褐色眼睛,闪着和善的目光。他想,她是一个很令人愉快的女人。
  约翰逊上校的口气前所未有地和蔼:
  “……你们的压力都很大,”他说道,“我从你丈夫那儿得知,李夫人,这是你第一次到戈斯顿府来?”
  她点头表示同意。
  “你们在此之前和你的公公李先生有联系吗?”
  希尔达的嗓音悦耳动听,听起来令人愉快:
  “没有,我们在戴维离开家后不久就结婚了,他一直不想和这个家有任何牵连。在此之前我们谁都没见过。”
  “那么,怎么会有这次拜访的呢?”
  “我公公写信给戴维,他着重强调了他的年纪,说他希望今年的圣诞节所有的孩子都可以陪在他身边。”
  “而你丈夫就答应了这个请求?”
  希尔达说:
  “他接受这个请求,恐怕都是由我促成的——我误解了形势。”
  波洛插话说:
  “你可以解释得更清楚一点儿吗,夫人?我认为你告诉我们的事可能会很有价值。”
  她马上转向他,她说:
  “那时候我从未见过我公公,我不知道他真实的动机是什么,我猜想他又老又孤独,所以真的想和他所有的孩子们和好。”
  “而在你看来,他真实的动机是什么呢,夫人?”
  希尔达迟疑了一会儿。接着她慢吞吞地说:
  “我不怀疑——毫不怀疑——我公公不是想促进和解而是想挑起争斗。”
  “以什么方式呢?”
  希尔达低声说:
  “他——以暴露人们最恶劣的本能——为乐。我该怎么说呢——他喜欢恶作剧已经到了极其过分的地步,他希望能让每一个家庭成员都彼此不和。”
  约翰逊严肃地说:“他成功了吗?”
  “噢,是的,”希尔达·李说,“他成功了。”
  波洛说:
  “夫人,我们已经知道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我想,那可以说是相当激烈的一幕。”
  她点了点头。
  “你能为我们描述一下吗——尽可能的真实,如果你愿意的话。”
  她考虑了一会儿。
  “当我们进去的时候我公公正在打电话。”
  “你知道是给他的律师打的吗?”
  “对,他建议——好像是查尔顿先生——我不太记得他的名字了——应该来一下,因为我公公想立一个新遗嘱,他说他的旧遗嘱已经过时了。”
  波洛说:
  “仔细想想,夫人。在你看来,你公公是有意让你们都能听到这个电话,还是你们只是碰巧无意中听到?”
  希尔达·李说:
  “我几乎可以肯定他是有意让我们听见。”
  “目的就是要在你们之间引起怀疑和猜忌?”
  “是的。”
  “那么,实际上,他可能根本不打算要改动他的遗嘱?”
  她对此持有异议:
  “不,我认为那一点是确有其事的,他可能是想要立一个新遗嘱——可他乐于强调这件事。”
  “夫人,”波洛说,“你知道,我的身份是非官方的,所以我的问题可能不是那些英国的执法官员会问的。我很想知道是什么使你认为会产生一个新的遗嘱,我希望你凭直觉而不是理智来回答,我要的只是一种想法。Les femmes(法语:这些女人们。——译注。),Dieu merci(法语:感谢上帝。——译注。),对一件事她们总是很快就有自己的想法。”
  希尔达微微笑了一下。
  “我不介意告诉你们我是怎么想的。我丈夫的姐姐詹妮弗嫁给了一个西班牙人——胡安·埃斯特拉瓦多斯。她的女儿,皮拉尔刚刚到这儿来,她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而且她当然也是这个家里惟一的第三代。李先生很高兴和她在一起。他对她宠爱到了极点。在我看来,他想在他的新遗嘱里给她留一笔数目可观的钱。在那个旧遗嘱里他可能只给了她一笔小数目,甚至可能一点儿都没有。”
  “你认识你的大姑子吗?”
  “不,我从没见过她。她的西班牙丈夫死得很惨,我想,他在婚后不久就死了,詹妮弗自己一年前死了,皮拉尔成了一个孤儿。正因为这个原因,李先生才把她接到英国来和他一起住。”
  “而家里的其他成员,他们欢迎皮拉尔吗?”
  希尔达平静地说:
  “我想他们都喜欢她,家里有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是件很令人愉快的事情。”
  “而她呢,看上去喜欢住在这儿吗?”
  希尔达慢悠悠地说:
  “我不知道,这里对于一个在南部——我是指西班牙——长大的女孩来说,一定是个又冷又古怪的地方。”
  约翰逊说:
  “目前生活在西班牙也不会太愉快的。嗯,李夫人,我们想听你讲一下今天下午的那场谈话。”
  波洛嘟囔道:
  “很抱歉,我跑题了。”
  希尔达·李说:
  “我公公打完电话之后,转过头看着我们笑,他说我们看起来全都灰溜溜的。接着他说他累了,今天会早早休息,晚上所有人都不要上来看他了,他说他想为圣诞节保持一个良好的状态。就是这一类的话。”
  “然后——”她皱起了眉头努力回忆着,“我想他说了些关于欢度圣诞节需要一个大家庭什么的话。接着他就谈到了钱,他说这个家以后需要更多的开支来维持。他告诉乔治和马格达伦他们必须要节省,说她应该自己做衣服,恐怕这是个老掉牙的观点,我不奇怪这会惹恼了她。他说他自己的妻子针线活做得很好。”
  波洛温和地说:
  “他就说了这些吗?”
  希尔达脸红了。
  “他稍稍提及了她的头脑。我丈夫很爱他母亲,而这使他非常难过。就在这时,李先生突然冲着我们大家吼了起来,他激动到了极点。当然,我能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波洛打断了她的话,温和地说:
  “他是怎么想的?”
  她用平静的目光看着他。
  “当然,他很失望,”她说,“家里没有一个孙子辈的——没有男孩,我是说——没有姓李的来继承。我看得出他肯定很长时间以来一直为此苦恼,而突然间他再也忍耐不住了,因此就把怒气发泄到他儿子们的身上——说他们是一群感伤的老女人——这一类的话。当时我很替他难过,因为我能体会到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怎样的伤害。”
  “后来呢?”
  “后来,”希尔达慢吞吞地说,“我们就都走了。”
  “那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
  她点点头。
  “案发的时候你在哪儿?”
  “我和我丈夫一起在音乐室里,他正在给我弹琴。”
  “后来呢?”
  “我们听见楼上桌椅倒地的声音。还有瓷器被打破——一场可怕的搏斗。
而接着就是他的喉咙被割开时所发出的恐怖的尖叫……”
  波洛说:
  “它是一声非常可怕的尖叫吗?它是,”他顿了一下——“像一个地狱里的灵魂吗?”
  希尔达·李说:
  “比那更糟!”
  “你什么意思,夫人?”
  “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人……那叫声是非人的,像野兽一样……”
  波洛严肃地说:
  “那么——这就是你对他的评价,夫人?”
  她在一阵突如其来的悲痛中举起了一只手,她的眼睛垂了下来,注视着脚下的地板。

               14
  皮拉尔带着一种警惕走进了房间,活像一只预感到陷阱的动物。她的眼睛转来转去,看上去不怎么害怕,倒是一副疑心重重的样子。
  约翰逊上校站起来给她拿了把椅子,然后他说:
  “我想,你懂英语,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 
  皮拉尔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说: 
  “当然了,我母亲是英国人,我实际上是很英国化的。”
  当约翰逊上校的目光落在她乌黑发亮的头发、那骄傲的黑眼睛以及那弯弯的红唇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浮现在他的嘴边。很英国化!这种形容用在皮拉尔·埃斯特拉瓦多斯身上真是太不合适了。 
  他说: 
  “李先生是你的外祖父,他把你从西班牙接来。你几天之前刚到这儿,对吗?” 
  皮拉尔点点头。 
  “对,在逃出西班牙的时候我有——噢!好多的冒险——有一次天上掉下来一颗炸弹,司机被炸死了——脑袋都不见了,全是血,而我又不会开车,所以我不得不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我从来没这么走过,我的脚酸痛极了。” 
  约翰逊上校笑了,他说:
  “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到了这儿。你母亲经常对你说起你外公的事吗?”
  皮拉尔快乐地点点头。
  “噢,是的,她说他是一个老恶魔。”
  赫尔克里·波洛也笑了,他说:
  “当你到了这儿之后,你自己怎么看,小姐?”
  皮拉尔说:
  “他当然已经很老很老了,他不得不坐在一把椅子里——而且他的脸全都干瘪了,可我还是一样喜欢他。我想当他还是个年轻人的时候,他一定是非常英俊的——非常帅,像你一样。”皮拉尔对萨格登警监说。她的目光里带着天真的快乐停留在他英俊的脸上,而他的脸这时已经因为这个夸奖而红得发紫了。
  约翰逊上校忍住了笑,他还很少看到过这位不苟言笑的警监如此失态的样子。
  “当然啦,”皮拉尔接着惋惜地说,“他不可能像你有那么魁梧的身材。”
  赫尔克里·波洛叹了口气。
  “那么,你喜欢大个子的男人,小姐?”他问道。
  皮拉尔表示同意。
  “噢,对。我喜欢的男人要很高,很魁梧,还有肩膀很宽,非常非常强壮。”
  约翰逊上校严肃地说:
  “你到这儿以后经常和你外祖父在一起吗?”
  皮拉尔说:
  “噢,是的。我常去陪他坐着。他告诉我一些事?